我见南山 第66章

这个道理,霍父花了三十年,在霍母两次自杀未遂后才逐渐明白。

霍闻声得到爷爷认可,顺利成为继承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逼着父亲签了离婚协议,从此放母亲自由。

可是为时已晚,离婚后的第三年,母亲还是因病故去,与世长辞。

霍闻声神情平静,没有太多的情绪,只是眼眸微垂,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磨蹭着腕上的枪黑色腕表。

苏南只知道霍闻声的母亲不在了,并不知道其中内幕,这会儿听见霍闻声用低沉的声音娓娓道来,心里不免有些难过,他伸手握着霍闻声的手,安抚似的蹭了蹭。

“没事,”霍闻声磨蹭腕表的那只手转而抓着苏南的手,指腹轻蹭,“都过去了。”

真是的,怎么还要来安慰他。

苏南心头泛酸,抬起另一只手环住了霍闻声,脑袋贴在他肩侧:“抱抱。”

霍闻声笑了一声,抬手把人按在怀里:“下次有机会,带你去见我妈,她应该会很喜欢你。”

“嗯?”苏南抬眼,霍闻声眼里有很浅的笑,“因为你也喜欢我。”

我们两情相悦。

晚上他们还是又回了枫山庄园,那儿有马场,苏南很有兴趣,霍闻声打算等他明天没那么难受了,带他去玩玩。

霍闻声牵着苏南的手,带着他往自己常住的独栋小楼走,长而幽静的水杉林矗立在湖边,水面映着几盏嫩绿色的蘑菇灯,远远看去像是夏日夜晚的萤火虫,小楼便在幽静之中,靠山靠水。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往里走,行至门前,见到了一道瘦削的人影。

是季昀,年轻貌美的影帝只穿着一件羊绒大衣,在零下的气温里依旧站得笔挺,只是脸颊和鼻尖都被冻得绯红。

苏南停下话语,眉心轻轻皱了起来。

他好像有些低估了季昀的决心和毅力。

霍闻声脸上的笑意也收敛起来,看向季昀的目光有些冷。

沉默片刻,季昀视线掠过霍闻声的大衣口袋,先开了口:“我猜声哥应该是有话要跟我说的,所以我自己过来了。”

苏南侧眸去看霍闻声,霍闻声没说话,但也没否认。

回程时,有位保镖打扮的青年曾过来和霍闻声说了什么事,隐约提到什么“跟着的人”,什么“季先生的安排”,苏南没太听清,但察觉到了霍闻声有一瞬间的不快,想来应该是有事的。

苏南便体贴地说:“那我先进去了。”

说着他便作势要将放在霍闻声大衣口袋的手抽出来,但霍闻声没让,他直接牵着苏南继续往屋子里走。

错身而过的时候,苏南嗅到了季昀身上浓郁的酒气。

他扭头看向季昀,开口说:“季先生,外面冷,进来说话吧。”

季昀盯着他看了两秒,冷笑了一声:“不用你招呼我,这里我比你熟。”

苏南蹙起眉心,觉得今晚的季昀似乎完全放下了虚假的体面,对他的敌意几乎化出了实质。

三个人进到室内,霍闻声在长沙发上坐下,顺手拿了个软抱枕放在手边,拍了拍,让苏南坐。

苏南:“……”

他在心里翻白眼,扶起靠枕直接坐在了沙发上。

季昀脸色似乎更白了一点,他又不是什么未经人事的小青年,心里门清,于是妒火就再难抑制了。

佣人过来上了助眠的热花茶,霍闻声先开了口,平静且冷漠:“既然你自己过来,就应该知道,再有下一次就不会再只是警告。”

“那你要做什么?拿掉我的代言,还是封杀我?”季昀自嘲似的笑了一声,余光瞥向一旁安静坐着的苏南,“我只是想知道你们在做什么而已,我只是想看看,你和他在一起时是什么样的。”

苏南眉心轻蹙,好像有点知道季昀到底是做了什么惹恼霍闻声了。

他不自觉又联想到年前在他拒绝季昀之后,有那么几回他隐约觉得有人在跟着他,直到和霍闻声见面之后,那种感觉才逐渐消失。

想来那个时候霍闻声就已经察觉,且做了处理,于是有了昨晚舞会上,他承诺不插手季昀的代言,只是没想到季昀又来了一次。

“季昀,”霍闻声声音沉下来,“你应该清楚,我给你体面,不是让你不依不饶得寸进尺。”

室内暖气充足,但季昀的脸色依旧惨白:“得寸进尺,我现在还有资格得寸进尺吗?”

霍闻声毫不留情:“对,你没资格了。所以够了,不要再做无意义的纠缠。”

苏南心下一怔,他还是第一次听霍闻声说这样的重话,他都觉得有些不想听,更何况是求而不得的季昀。

对方像是被定在原地,漂亮的眼睛里有了然般的无望和破碎,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霍闻声,看着曾经他无比熟悉现在却觉得陌生的爱人。

霍闻声熟视无睹,抬手在苏南后腰上拍了一下,声音温和得和刚才判若两人:“走吧,该休息了。”

苏南愣愣地应了一声,两人起身离开,刚走两步,季昀的声音复又响起。

“梁哲和我说了,你挂在文苑的那幅碎珠宝,就是苏南的作品。”

文苑是霍闻声在市区的一处住所,离Lynx总部大楼很近,在他办公时间内,是最常住的地方之一。

“你五年前就认识他,你早就知道他,那你答应我,和我在一起干什么?”季昀的声音有些颤抖,有些不够坚定,却又像是孤注一掷一样,逼迫霍闻声,又或者是逼迫那个后悔又痛苦的自己。

霍闻声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垂眸凝着虚空,苏南却是拧起眉心,看向季昀的目光流露出些许不快。

“声哥,你真的……”季昀死死盯着霍闻声,半晌他闭了闭眼睛,还是没敢问出口,低头好似质问,又好似倾诉,“为什么我跟你说我要去拍同性电影,你会说你尊重我的职业规划?你支持我,是因为你根本不在乎吧,我是喜欢演戏,可是我更喜欢你啊,你怎么能支持我呢?你不应该阻止我吗?”

“季先生€€€€”苏南沉声开口,打断了他的控诉,转身面对着季昀,“这话我说可能不合适,但我听不下去了。你们之间的事我了解得不多,我也不是很想了解,但是我了解的闻声,他不是对感情随便的人,你这话说得过了。”

季昀没说话,低头凝着虚空,苏南看见他的眼角有眼泪一滴滴坠落。

苏南不是个心硬的人,面对对方充满悲伤的眼泪时,还是说不出来什么重话:“你们的过去我不做评判,但想来能让你念念不忘,后悔莫及,那应该是一段美好的感情。你没必要因为一些子虚乌有的臆想,把那段美好变得不堪。”

“不堪?”季昀仰着头,双眼通红,神情痛苦,“难道不是因为你我才变得这么不堪吗?”

“季昀!”霍闻声沉了嗓音。

苏南知道他是真的动了怒,遂伸手拉了一把他的手,安抚似的扯了扯,转头又继续用平稳的嗓音对季昀说:“闻声现在是我的男朋友,不论你如何挽回,他都不可能再和你在一起,这是事实,你可以恨我,讨厌我,都无所谓,但是请你不要因此污蔑他,污蔑他的感情,从前的以后的,都是。”

季昀咬着牙关,流露出些许倔强之色,他死盯着苏南,复又看向动了怒的霍闻声,然后视线下移,目光停在他们握在一起的手。

他何尝不知道自己是在让那段美好变得不堪,可是他除了在后悔里痛苦,拉着别人和他一起痛苦,他还能做些什么呢?

所有的体面,所有的美好,都随着他的妄加猜测破灭了,季昀清楚地知道,他和霍闻声之间从此绝无可能。

安静持续蔓延,只有季昀隐忍地哽咽。

好几秒后,霍闻声带着苏南离开。转身时,苏南回头看了一眼季昀,对方仍旧失神地坐在那里,无声的痛苦爬了满身。

“季先生,”苏南口吻带上了些许叹息,“尊重怎么会不是爱呢?”

“尊重是最顶级的爱啊。”

放肆有多容易,克制就有多难得,一段感情里,始终把对方放在自我之前考虑,当然是顶级的爱。

季昀保持着那个姿势许久,在苏南和霍闻声走远消失的时候,才像是终于撑不住,双手捂着脸号啕大哭起来。

他曾拥有过,然后在不断的质疑中,一点点失去,然后又在无尽的后悔中,亲手毁掉。

所有的过往,美好的,不堪的,都在这一晚终结,消失。

回到房间,苏南在小酒柜里开了瓶威士忌,给霍闻声倒了杯,也给自己倒了杯。

霍闻声还没喝,他自己倒是一口干了,然后长舒一口气儿。

霍闻声挑起眉梢:“怎么了?是在生气吗?”

“有一点。”苏南坦诚道。

得到肯定的回答,霍闻声心里的那点不快算是彻底消散了,他抿着唇角说:“抱歉,是我没有处理好,让你不高兴了。”

谁知道苏南说:“我不是因为这个不高兴。”

霍闻声:“……”

“你做得已经很好了,最起码比我好,”苏南自嘲似的笑了笑,又说,“我是有点气他污蔑你,不尊重你的感情。”

或许是因为苏南曾经因为胆怯否认过一次,他知道那对霍闻声来说是伤害,是折辱,所以不能接受霍闻声再次受到这样的委屈。

苏南皱着眉,嘴唇也因为不高兴而紧抿着,些许酒渍晶晶亮亮的,霍闻声觉得他这样子怪可爱的,大拇指指腹按上去,假意擦嘴,实则玩弄似的揉捏。

“你还真是一点醋不吃啊。”

苏南有些好笑,抓着他的手拿开:“你没让我避开,也没有对我隐瞒,完全没给我吃醋的机会啊。”

“那倒是我的错了。”霍闻声说。

苏南失笑,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说:“你们之间的事儿我不问,一是因为我的确不在意,都是过去的事,我只看现在和以后,二是因为我相信你,相信你对我的感情。”

不知道应该怎么描述,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生的变化,苏南已经完全摆脱了在感情里游移不定,胡思乱想的毛病。

在他追霍闻声的一个多月里,是他得到的比较多。对方耐心的等待,体贴的关怀与陪伴,还有无与伦比的尊重,在鸡毛蒜皮的小事里,他始终能感觉到霍闻声润物细无声的爱意。

不管是跨年夜里不辞万里的相见,还是隔着一千多公里的呼啸山风,又或者是他收藏的那些玫瑰。都让苏南明白,爱从来不是一厢情愿,是你来我往,双向奔赴。

让他不再不安,也不再惶恐。

季昀会后悔,苏南一点也不觉得奇怪,他只觉得果然,而在这之外,他甚至还觉得有些庆幸。

说出来可能有些过分,苏南一直对季昀没什么忌惮的危机感,但是刚才看到季昀满脸泪水,神情破碎的时候,他忽然就有了那么一点危机感。

不是季昀带给他的危机感,而是失去霍闻声这件事本身。

他开始害怕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那他的后悔一定不会比季昀少半分。

苏南伸手过去抱住霍闻声的腰,下巴搁在他肩膀上:“我一定好好爱你。”

像是期盼也像是承诺,交付全心全意的信任和爱意。

没有人能不为此动容的。

霍闻声收紧了胳膊,把人抱得很紧,良久,他忽然有些珍重地开口:“宝宝,谢谢。”

谢什么呢?

大概是谢他的理解,又或者是谢他的信任。

和苏南一样,霍闻声也不是个喜欢倾诉的人,他心里有一片沉静的死海,是经年累月习惯克制压出来的平静海域。

不喜欢强人所难,更不喜欢私欲压过他人的意志,所以那些代表各种情绪的小鱼,永远被困在海底。

是苏南解放了它们,让它们偶尔冒出头,搅弄出不寻常的生机波澜。

而因为苏南对他没有占有欲而滋长出的那点野望私欲,在这一刻又重新沉回了海底。

并非就此消失,而是从此自洽。

霍闻声在这一晚,开始相信缘分使然,相信命运此前给他们的所有过往,都是让他们在最好的时间里相爱的序章。

若尊重是最顶级的爱,那信任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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