赝品如我 第13章

颜湘已经没有精力再去找什么东厢房了,身上好歹穿了一件珊瑚绒质的睡衣,不至于裸着身体。

他便在黑暗里裹紧了那张睡袍,拖着恹恹的双腿,慢慢地找个风没那么大的地方。

蒋宅那么大,总有角落能给他睡觉。

最后还是在四楼花厅门梁背后,有了一个三角形的角落。颜湘缩进去,像个受伤的小动物般,垂着脑袋,屈起双腿,很哀愁地睡去了。

越是入夜温度就越低,颜湘的膝盖冻得木麻。这便也就算了,他上次入院住了好几天就是因为半夜连续发烧。

吊了几天水才堪堪恢复了些。

只是这一折腾,至黎明前,周围的温度是一点都没有了,彻骨寒心;而身体却仿佛被按进火葬场里反复灼烧,五脏六腑俱是又痒又疼。

颜湘勉强睁开了眼睛,虚弱的余光里,花厅最上边的窗棂勾勒着华美的龙凤,木雕深深浅浅的纹理之间露出青色的黎明。

颜湘抬起手指,指甲上有一抹苍白的折射,这是他以为自己终于摸到了黎明的天空。

只是直勾勾地看了一会,他发现并不是,只是左手腕上那一串琉璃珠的折射而已,指甲盖那么大的,虚无缥缈的光。

后来颜湘的脑袋已经越来越痛,睁不开眼睛了。在最后,他才发现,那一点白光什么都不是,只是身体贫血的证明而已。

指甲盖本来就是苍白的,没有血色的。

其实只是微不足道的事情。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这样酸涩。颜湘的眼睛一闭,眼圈周围就变红,眼泪也来不及忍住,甚至没有划过脸颊,就这么直接一颗一颗地砸在了地毯上。

“我好冷啊。”颜湘小声说。

他的声音宛如一片薄薄的纸片投进了太平洋里,兀自沉浮着,没什么人会搭理他。

后来颜湘再次睡着了。

只是再次醒过来以后就是一天一夜以后。

在北城医院的病房。

颜湘没出院多久就又进来了,他本身长得好,脸庞白皙柔和,气质又有些安静到极致的孤僻,再加上住院了这么多天,医生护士对他都有印象。

只是被医生记住可不是什么好事,颜湘被医生骂得很惨。

“你自己什么身体你不知道?别仗着年轻不珍惜身体,发烧很伤的。”

颜湘低头听训,拢了拢医院的白棉被,保持沉默。

“还有你这膝盖怎么回事?不想要了是吧?前几天有个打了十年排球的运动员来我这看膝盖,他都没你伤得狠。不是我吓你,这样搞下去要上手术室的知道不?”

医生皱起眉:“你到底是干什么去了?家里人呢?!”

颜湘生怕被妈妈知道他在干这种事,诚恳地给医生道歉:“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我一定好好休息。”

“你别说一套做一套,身体是自己的,又不是我的,下回不想再看见你了,还有,你周医生让我转告你,记得待会去心理治疗室做个跟踪辅导。”

“好。谢谢。”

然后所有医生就转身走了,去下一间继续查房。

只是还有个人站在门口,颜湘抬起头看他,瞳孔缩了缩,小声道:“你是……”

是那天在会所见过的发胶打得很夸张的一个男的。他当时以为是没有礼貌的有钱人,怎么是医生。

发胶男今天不打发胶了,头发垂下来,医生袍很规矩地系上了所有纽扣,胸牌,圆珠笔都扣着,戴着一幅平光眼镜,皱着眉看他。

他的手里拿着一沓颜湘的累年的心理诊断报告,情况比身体上的损伤更令人注目。

“我姓简。在医院我就是医生。”

“哦,你好。”

“你没跟蒋三说你的情况?”简医生低头看颜湘的心理治疗诊断报告,“不要命了啊?他也就真的不管啊?”

第14章

黑白色的清楚字体写着:曾目睹多个实际死亡案件,十年来持续存在精神障碍,曾经表现出明显的焦虑和抑郁症状,曾经存在自杀的想法和措施,需要长期介入跟踪干预,采取心理治疗和药物治疗。

甚至到七个月以前,颜湘还在进行药物治疗。

简医生皱着眉说:“你这种情况…跟蒋三分了吧,他玩起人来真的会把人逼疯的,视人命如草芥,真的,……还是分了吧,为你好。”

颜湘说:“嗯,会分的。但是不是现在。”

简医生看着颜湘,对方的脸上没什么血色,眼尾微微垂着,甚至提起蒋三的时候,情绪依旧没什么波澜起伏,跟那晚跟蒋荣生在一起的时候情绪截然不同。

简医生甚至有种错觉,必须要在蒋三面前,看见蒋三本人的脸,颜湘才会有反应。

除此以外,颜湘一直很安静,很有礼貌,不怎么说话。估计是栽进去了。

很少有小情儿能在蒋荣生面前全身而退,几乎都动了真感情,最后搞得要死要活,哭哭啼啼地死活不分手,说什么不要钱,什么都不要,还倒贴,就是不愿意断了。

最后都无一例外被蒋荣生处理干净了,再也没出现过。

只是颜湘已经爱到这个份儿上,他也不能再说什么,即使是患者也好,也有自决权。

简医生喟然叹道:“算了…你自求多福吧。待会记得去找周医生做治疗。”

“谢谢您。”

-

当颜湘在医院里接受三堂会审的时候,蒋荣生正在参加《半生》的庆功宴。

片子送审了,顺利上映,反响也很好,几乎能预见大把的钞票在朝着电影铺天盖地的飞过来。

所有人都乐坏了,庆功宴搞得个很大的排场,大红大绿,觥筹交错,豪华夜宴的烛光几乎照亮了整个屋顶,又与两米长的的水晶宫灯交相辉映。

光彩落在场里的每一位宾客上,都分不清是灯的折射,还是长期浸淫在钞票里晕染出的光华。

在宴会厅的正中央,有一个巨大的电子显示屏,分成两块,一边是电影票房,另一边是投资人和各上市制作单位的股票走势,两条火热的红线疯狂向上窜,每破一个点,就有人奏来捷报。红线一路势如破竹,传来鼓乐齐鸣。

蒋荣生对这些庆功宴一向兴致缺缺。

只是最上面的领导都下来了,再加上都是相识的世家叔伯,这宴是一定要赴的。

酒过三巡,蒋荣生借口去阳台抽烟醒酒,从权势与金钱疯狂交融的迷幻气息中脱离开。

他并没有醉,也没有特别愉悦的情绪。

一向深沉慵懒的墨蓝色眼睛里透露着几分厌倦,手里端着一个方形的威士忌杯,里面装的是加糖的冰淇淋柠檬茶。

蒋荣生低头喝了一口,照旧入口甜,余下是柠檬的回韵,夹杂着微微的酸涩。

蒋荣生喉头滑动,咽下一口柠檬茶,雪就在下一秒钟刚好落下来了。

今夜的雪不像前两天那么大,只有细细的雪粒,夹着斜风,飘进露台的栏杆上。

蒋荣生莫名摊开手掌去触碰着雪粒,而后微微地眯起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心口有点痒。

他想安静地抽一支烟。

只是这也有人不让他安生。

蒋荣生正倚靠在露台的栏杆上,掏出一只黄珐琅打火机,微微用手挡着雪,低下头,“咔嚓”一声€€€€

幽蓝色的火焰照亮了蒋荣生凌厉而狭窄的下颌线,两片唇中间咬着的烟蒂亮起猩红色的火光,明明灭灭。

“阿生。”

有人亦倚靠在栏杆上,轻轻地叫着蒋荣生。

蒋荣生一直低着头,慢条斯理地吸了一口,又徐徐地吐出烟圈。

青白色的薄雾朦胧着蒋荣生雪白而立体的五官,让他显得迷离而懒散。

半晌后,他咬着烟,他轻描淡写道:“说。”

来的人是齐思慕。

他是半生的男主角,当然要参加庆功宴。

只是,他却说:“拍完半生以后,我想退圈了,以后也不拍电影了。”

这倒是新鲜事了。

蒋荣生用两根手指夹着烟,轻轻地弹着烟灰:“别呀,你还有大把年华呢,息影干什么?回家给男人当娇妻?”

“嗯……”

蒋荣生好笑:“你来真的?给谁?”

齐思慕直勾勾地盯着蒋荣生:“你。”

蒋荣生的笑意更加明显,眼神却波澜不惊地望着齐思慕。

沉默半晌后,蒋荣生吸了一口烟,深蓝色的眼睛藏在烟背后,咬字却很清晰,缓慢而无情:

“我拒绝。”

齐思慕支起身子,半是低头,声音显得低低地:“阿生,我们别闹了好不好。”

…闹了十来年了,还不够吗。

他们十四岁就认识了,从蒋荣生从俄罗斯回到蒋家的那一天,宴会上,他随齐家人一起去蒋宅赴宴。

那时蒋荣生刚刚回到蒋宅,他的母亲身份是那样卑微,又是俄罗斯人,所以蒋荣生也是个混血杂种,还是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刚回国,一个中文字都不会讲,蒋家子弟个个如狼似虎,绝对不是善茬。

明明是庆祝蒋荣生认祖归宗的宴会,蒋荣生却只能站在沙发边缘的角落里,孤僻,沉默,凶狠。

却有着那样一张好皮囊。

皮肤雪白,眼睛湛蓝,五官精致,身板又高。

即使无人围着他,混身的气场却像只北极里孤独的小狼王。

齐思慕忍不住靠近了他。

蒋荣生的无情和凶残是天生的€€€€尽管那时他只有十四岁也好。

后来,齐思慕花了很长时间陪伴蒋荣生,教他中文,教他大宅礼仪,陪他面对来自蒋家其他子女的暴力,陪他度过青春的每一次性/冲动。

在最后,他们理所应当地挑战了家族的底线,偷偷地在一起,成为了一对阴暗的地下鸳鸯。

只是这样的丑事终于掩盖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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