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楚白穿过靠近河流的几个帐篷,站到了河滩边上,他看着不深的河水泛着月色粼粼,清澈到都能看到水底的鹅卵石。他往两边看去,河水流向山谷之外,而两山之间的一片深蓝天空中,悬着半扇月亮。顺着山坡往下来看,山坡上的灌木树丛动也不动,静静的,祥和的。
找了一会儿,也没有看到想要找的人。他站在河边待了一会儿,身后的篝火相当应景地发出了一声“啪嗒”,他知道有柴火烧得要见了底,正打算回去睡觉。可侧耳去听,有人朝他走了过来。
顺着方向看去,果然是他要找到人。
周旺木顺着浅滩的方向走了过来,他表情看起来很凝重。
穆楚白不动,就等他先开口。
“尹公子?为什么这个时候站在这里?”周旺木一脸严肃,可口气里却没有半分怀疑。
穆楚白转身朝着他拱了拱手,“睡不着,就出来走走。”
“连走了这么些时日,你竟然不累么?”
“其实是有一点问题。”穆楚白恭谦地垂下头,“不太好问桂兄,所以想来想去,也就是想来问问你。”
周旺木的眼睛在穆楚白的脸上打转,看了半天,才说:“你有什么要问的?只不过我跟你应该没有什么联系,你来找我,到底有什么缘由?”
便是知道再怎么看,站在他面前的自己是尹肜曦,这口气定然不会跟以前一样好。
穆楚白恭敬地问道,“听闻周副将以前与桂兄一样都是在山里做山贼的,你是怎么入了军,又是怎么提拔成副将的?”
一句问完,且听周旺木在前冷哼了一声,“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没什么,就是好奇要问问。”
“说来话长,你最好别问,好奇这种事可不适合放在军队里。”
听到周旺木这么回答,也是在穆楚白意料之中,可他就是很介意,不知道为什么安则远要这么说,说周旺木有黑历史。
他跟着一叹,“周副将与桂兄之间有误会,我知道你们之前关系很好,闹成这样我这个局外人也看着有些可惜€€€€”
“桂鸿跟你说过什么?”周旺木的表情瞬间变得更加严肃。
“其实也没说什么,我知道的也只有当时在军营里听到的话,还有你晚上说过的。”穆楚白愣了一下,“就是……你说你那个很重要的人死了,我只是在想,桂兄绝不是你想象中那样的人,我又听到那位安大人这么说……”
“你什么都不知道最好不要乱下定论!”一下子,周旺木竟然有些发怒起来,“那个人也不是你随随便便就能开口说的,我看你是桂鸿的朋友才这么警告你,你要是再多乱说一句话,信不信我砍了你……”
穆楚白被他的气势吓了一跳,连忙往后退了一步,拱手低头说道:“在下说错话了,请周副将见谅。”
愈发不能在这种时候发怒翻脸,周旺木只得平和一下自己的心态,对着眼前这位尹肜曦说道:“桂鸿到底是什么人我自己会去看,你是个局外人,既然当初你不愿说出事实,那么这个时候你也别把自己牵扯进来!”他不能冲着这个尹肜曦嚷嚷,四周寂静,他们说话,便已经显得有些吵,他们不能打破这份宁静,只得都压低着声音,让对方听到便好。
“是,我多言了。”穆楚白渐渐冷静下来,看来之前的担忧有些多余,现在的周旺木早已不是以前那个山寨头目,那个山野匹夫,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大将之气,绝对不亚于江大将军手底下任何一名副将。
“你还有别的事吗?”
穆楚白想了想,他的确还有更多的问题,可是他现在却不好问了。他想从周旺木这里,打听来一些关于自己死后的事,只是看周旺木方才的语气,看来再多提一句,周旺木都会拔刀来见。
如此来说,周旺木看来已经接受了他已经离世的现实?也不再多去查一查,到底是谁杀得他吗?
看到眼前这位尹肜曦依旧站在那里不动,脸上的神情又似乎在想什么事情,这倒有些把周旺木给惹恼了,这个时候,他也不能对着别人发火,更何况这个地方还有那安则远在。
“你还有什么问题?”周旺木皱着眉头,手捏到了刀柄上。
穆楚白这才敢抬头看了过去,“那为什么那个人死了,你不去查一查凶手?也不查一查内里原因?”
“你说我没有查过吗?”周旺木自然不高兴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对眼前这个谈不上陌生也说不上熟悉的人解释那么多,“我亲眼看着他掉下去,我去追查那些杀手的下落,可事实上,我查到了又有什么用?乱世之中,谁能来做主?谁能为这件事砸下惊堂木?”
穆楚白呆了呆。
周旺木继续说:“我答应过他要让他看到这世间再无战争,我不能说自己有多大能耐能翻云覆雨颠覆战争,可我如果不出一点力气不做一点事情才是真的对不起他。也只有等这个世间平定下来,我才能为他翻案,我查到的东西才会有人定夺,才会给他一个公道。我现在去查,查出来给谁看?谁会信?”
解释得有些多了,周旺木摆了摆手,也没了力气,也不想再多说,他叹着气,“就这么回事,你要是去告诉桂鸿,尽管去说,老子活了这么久,就不怕被别人说。”
穆楚白看着周旺木的脸,他连连摇头,“不是桂兄让我来问的。”
“我管他是谁。”周旺木翻了一下白眼,“你可以回去了,不要再出来,免得被人误会是什么奸细,杀了你都不会有人说一个错字!”
穆楚白镇住了,他朝后退了两步,连话都没有回上一句,扭头就往自己的帐篷处跑去。
他已经不是原来的穆楚白了,而刚才那个人也已经不是原来的周旺木了。
第175章 缉拿要犯
古人也说,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穆楚白自觉自己称不上小人,可他去怀疑周旺木不为自己的死去查案,才是小人之心。他仓皇跑回帐篷里,也不知道他丢下的周旺木后来又去了哪里。他坐在床铺上喘了好一会儿气,慢慢定下了心来。
他没有注意到,另一边的床铺上,桂鸿坐在那里看着他。
“回来啦?”桂鸿的声音轻轻地传了过来。
穆楚白浑身一颤,差一点儿要从床上跳下来。
“桂兄!”穆楚白叫了出来,下意识中,他捂住了嘴。外头静悄悄的,他不能吵醒别人。
桂鸿看了穆楚白一眼,打了个哈欠,“没说什么吧?”
穆楚白摇头,“什么都没说,你可要信我。”
桂鸿弯了一下嘴角,“我知道,不然你不会这么早就回来。”
穆楚白苦笑了起来,这倒还真是没说错。
桂鸿翻了个身躺回了床上,“可没有下次,我们可是一根弦上的蚂蚱,你要是掉下去了,我也一定被牵连。这事还不能跟老大说,知道么,除非你不想活了。”
“我清楚。”穆楚白已经被这些话听得不耐烦了,不能说,他就是什么都不能说。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熟悉的人在面前晃来晃去,可他们却把自己当做陌生人,甚至是不能亲近的人。
穆楚白开始疑惑,到底桂鸿把他的面容改变,这件事到底是对还是错。他心里知道,如果让未死的真相被人知道,不仅是他,连周旺木都有可能受到牵连,可是总这么下去,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真相大白?
他心里期望这战争早早的结束,让周旺木乃至温凉可以放心下来,好好替他查一查。甚至,他自己也可以利用这层关系,去查一查,当年在江城,是谁杀得他,又是谁,替他死。
翌日一早,天将才亮,他们便收拾了东西准备启程翻山。
约莫是因为昨晚争执过的关系,安则远的队伍与周旺木的队伍一前一后走着,把医官夹在了中间,谁也不说护送的事,就像是约定好了默契一般,就是翻过交河山,到了官道上,也是列成这么一个队伍,可远远看起来像个葫芦,十分奇怪。
三天后,护马队与他们会合,医官们重新骑上了马,走得十分逍遥。
又过五天,他们在一马平川的平原上看到了沧州的影子。
说沧州是个城一点都不严谨,他充其量只能算得上是一个镇子,三条看起来繁华贯穿其中的大街,把沧州分割成了好几块。唯一违和的地方,便是在渐渐散开了去的城西郊区,竖起了一块偌大的城墙,便只是孤零零地矗立在那里,只有那么一段。
这段城墙是前朝一座古城留来下来,也许是经历了战争烽火,也许是遭遇了地质灾害,总之就这么留下了这么一段,而沧州谈不上是城,位居平原之上只要稍站得高一些,就能看得很远。所以当地人觉得没必要花大钱在建造城墙上,又或许当地人的风格也并不喜欢被禁锢在一座围城之中,而这前朝古城留下来的东西,他们也认为没有必要毁掉,便自然而然地留到了今天。
而这段城墙的背后,则是孙邵飞他们这支队伍最终的目的地。
城墙的背阳面被围城了一个不规则的圈,四周杵着围墙,东西两边各敞开着一道大门,围墙里建造了不少土墙瓦顶的屋子,有的一个屋脊连着三间屋子,有的则是单间支在那里,没有规则,弯弯曲曲。几座屋子之间多有口井,甚至一栋屋子前后绕着两口井。
这个地方是他们的根据地,便是给这些医官治疗那些从前线送来的受伤士兵的地方,这里不是古城的一部分,也与沧州没有多少关系,是在江大将军打到沧州来的时候,特意请了沧州百姓帮忙造的。
而管辖沧州地区的便是安则远大人。他安顿好了这些医官之后,便带着手下回到了一“墙”之隔的沧州,把所有琐碎的事情都抛给了孙皓飞。
孙邵飞花了一天的时间安顿好那些斤斤计较的医官,终于想到要来安顿周旺木的队伍,好在这些上过沙场的人不会那么计较。有一位士兵就偷偷抱怨说,“果然是不上前线的,怎地要让人伺候成这样。”
穆楚白听了且过,不出意外,他还是老样子,与桂鸿一起被安排在了同一间屋子,在城墙下最里头的一栋,终日晒不到太阳。
推开大门时,穆楚白还以为会闻到一股浓郁的霉变味,可是当他紧蹙着眉头进去,却意外地松开了眉头看着屋子四周,屋子里并没有弥漫着他想象中的味道,反而与室外没什么不同。而且尽管屋里装饰相当之简陋,可拿桂鸿的话来说,在这种时候,能有青瓦遮头,能有青砖挡风,便是再惬意不过,再舒适不过了。
穆楚白不得不赞同桂鸿的这个说法。
他们将才在这里落脚不出两日,前线便将负伤的士兵往他们这沧州营地送来。不得不说江大将军将所有的事都安排的妥当,任何一个关键都不会拖成后腿。
所有的人都忙碌了起来,即便只是在沧州营地负责纪律的周旺木部队,也随时随地做好了要接受那些医官差遣的准备。
还好被送来的伤兵大抵上都是一些皮外伤,或者是伤了腿脚骨头的,他们耐疼的能力是常人的几倍,也从未见过他们躺在那里哀嚎哭叫。
所有上得了战场的士兵都是铮铮汉子,穆楚白也打从心底里佩服他们。
只是在病房中穿梭来去,从他们交谈的字里行间之中,隐约听得出,这场仗快要打完了。北方的大军已经逼近了京城,听闻尽管皇帝的兵力还在纠集起来对抗,可是面对江大将军的大军他们就像是大象面前的蚂蚁,再怎么反抗也还是会被碾成灰烬。
穆楚白听得出神,手里端着一只脸盆站在水井边上怔怔发呆。
他在想,如果江大将军最后挥军入了京城,他的兄长穆楚青,是不是会成为江大将军的俘虏,又或许会因为当时江城的背叛,而成为刀下亡魂。
穆楚白觉得自己不该再为这么个兄长着想了,但也可能是因为血液里流淌着两人相同的血液,所以当战争时间维持的越长,他越发会想念起自己的兄长起来。
“干嘛一个人站在这里?”
穆楚白的手跟着晃悠一下,水盆里的水差点翻了出来,他回头幽幽地看着那个人,小声道:“桂兄,你吓我么。”
桂鸿双手拢在袖子里,缩着脖子看起来一副萧条的样子,双眼却十分有神地望向穆楚白,“你站在这里干嘛?”
“没干嘛。”穆楚白把水盆里的水泼到一边,回头望着桂鸿,“找我有事?”
桂鸿走到穆楚白的身边,突然压低了声音说,“缪元来了,你说话小心点儿,不要被他听出破绽。”
穆楚白呆了一下,从记忆深处把顶着“缪元”这个名字的人的长相给回忆了起来,他长长地“哦”了一声,笑说:“怎么缪元会突然来这里?”
桂鸿白了一眼,“护送物资,你猜猜看,这物资是从哪里送来的?”
“这我哪里猜的出来?”南方地大物博,江大将军会选中哪里来作为补给供给之地,穆楚白又怎么揣测的出来?
“江城。”桂鸿一副了然的模样看着穆楚白。
穆楚白往后一退,想笑又笑不出来,“这么巧?”
“巧吧?”桂鸿又缩回了脖子,对着穆楚白眨了眨眼睛,他悄悄地说,“我刚才偷偷听到的,现在就算周老大不能办了我,江城刺史也说不定会以我是通缉犯把我抓回去。”
穆楚白低下头去看着桂鸿,一脸奇怪地问:“怎么回事?莫封孝也来了?”
“他怎么可能来。”桂鸿的语气里听起来有些大惊小怪,“来的是你认识的,那个军师乐遥。”
穆楚白又呆了一下,与此同时他心里冒出了唯一的一句话,便是“不好,乐大哥怎么来了?”
桂鸿看着穆楚白的脸色,完全不出他的预料,他叹着气拍了拍穆楚白的肩膀,“我这就躲过来了,你要跟着我一起躲躲么?”
看桂鸿一副自求多福的表情,穆楚白也跟着一低头,只能躲躲了。
他们俩闪身跑到了自己的屋子紧闭上大门,他们也做好了即便有人来找也装死假装自己不在的打算,哪怕明天出门会被负责管辖的孙皓飞臭骂一顿,也好比与乐遥或者缪元直接面对面来得好。
谁知道他们俩刚刚当作缩头乌龟往屋子里躲了没多少时间,那看起来本来就摇摇欲坠的木门就被人一脚踹开。
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桂鸿刚想破口大骂,一把冰冷的长剑剑尖就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英雄!有话好说。”桂鸿这将才漏到嘴边的话立马改了过来,连语气也比平时要柔和了好几百倍。
第176章 装腔作势
穆楚白只是瞪着眼望着那两个人,一是吃惊说这话的能是桂鸿么,二是顺着剑身看了上去,那握着长剑的人让人意外又不让人意外的,是乐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