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尹肜曦有过几次谈话,但是每次基本上都是不欢而散,因为尹肜曦总是帮着桂鸿。周旺木很奇怪,这个半路上冒出来的陌生人到底是谁,为什么桂鸿会舍掉名誉去救他,而他又会为了桂鸿留在军队里当牛做马?他们俩之间又是什么关系?甚至要为了这个人,而不顾穆楚白的死活?
周旺木看着尹肜曦有些出神,奇怪他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而他却不知道,这尹肜曦的名字之下,却是他心心念念的穆楚白。
此时,穆楚白被自己的兄长划过一刀,手臂上破开了一个口子,殷红的血顺着他的手臂流了下来,不出一会儿,他的衣袍上也泛出了鲜红的颜色。他抿着嘴唇,伤口传来的疼痛让他疼得发抖,可是他没有喊上一句。
如果方才他对自己的兄长还带有一些怜悯同情,现在的他除了疼得难以自拔之外,心中已经没有任何的空地再去留给他的兄长穆楚青了。
虽然穆楚白也在军队待过,可从来没有上过前线,这伤口如此之深,他怎么可能熬得过。
身边有人熙熙攘攘地说起了话来,有人小心地抬着他的胳膊把他扶了起来,还有人正在他身边说,“周副将!你们都受伤了,先回去再说?!”
穆楚白也不知道周旺木是怎么下的决定,他已经疼得顾不到其他,再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被人扶着往周旺木的府邸中走去。
一入府邸,见势不妙的部下们都纷纷围了上来,又过了一会儿,桂鸿懒懒散散地被人叫了过来,他一见周旺木与穆楚白的伤势,便立马精神了起来。
他站在两人身前,看着他们俩坐在椅子上龇牙咧嘴,连连说道,“呦,咋搞的,现在还有人敢在大马路上动刀子?诶诶?你们俩又是怎么伤到一起去的?”
听了这话,穆楚白总算抬起头卯足了劲儿冲着桂鸿翻了翻眼睛,桂鸿见状,立即闭上嘴巴。他看了看伤势,便立即转身跑回了屋子里,费劲地提了一个小木箱过来。打开木箱,他麻利地从里面拿出一卷绷带,和两个小药瓶。他说这是当时在军队时就准备好的,一直跟在身边,给谁他都不放心,想不到还真有用上的一天。
桂鸿屏退他人,先给周旺木上药。可周旺木抬手阻止,他一手捂着自己的胸口,一手指了指身旁的尹肜曦,道:“先给他的手臂包扎,我这伤口小,还不至于熬不住。”
他说得的确无错,看尹肜曦的脸色,已经变得十分苍白,嘴唇上像是涂了霜一样,可他竟然半句都没有哼一声,一路沉默着走回到这里。
桂鸿连忙去查看尹肜曦的伤势,他撕开长袖,只见手臂上的伤口有些触目惊心,伤口周边的鲜血已经凝固成了深色。他连忙处理起伤口来,这过程中尹肜曦也没有在周旺木的面前张嘴喊过一句痛。
等桂鸿处理完回头再去看周旺木的伤口时,周旺木竟然歪着头靠在椅背上睡着了。胸口上的伤在他均匀的呼吸下一起一伏,桂鸿蹑手蹑脚地走到了周旺木的面前,小心翼翼地给他包扎着伤口。
一旁的穆楚白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又去看了看周旺木,他不敢去直视桂鸿,生怕他会责怪自己太鲁莽。他并不后悔自己上前挡了一刀,他不希望自己的兄长会对周旺木动手,他当然更不希望周旺木受伤,这一下几乎成了他的本能,他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就上去挡了这么一刀。
桂鸿包扎完毕,并没有多说什么,此时周旺木也醒转了过来。桂鸿同他说,他这个伤口小,三天后再换一次绷带,伤口就好了。
周旺木看起来没有睡醒,他迷迷糊糊地站了起来,因为要包扎伤口,他上身的衣服被桂鸿扒开,现在正垂在他的腰际。他的身型依旧魁梧,上战场的关系,让他的皮肤看起来比以前更加黝黑,然而却比以前结实,背后的线条几乎是呈现最完美的形态。然而背脊上有两条不深的疤痕,尽管时间久远已经淡去,可仔细去瞧,还是看的清楚。
穆楚白看了一会儿,连忙撇过了脑袋,手臂上的疼痛又一次钻心得疼了起来。
桂鸿见状,连忙抓起穆楚白,笑着把他拖出了屋子,一路拖回穆楚白自己的房间。他们的房间是个通铺,除了桂鸿与穆楚白外,还有另外两个人住在这里。这时候他们在京城里巡逻,所以桂鸿一进屋子关上门,就肆无忌惮地说了起来。
“你犯傻么?你当做我们老大会挨不住这点小伤,还要轮到你来逞能么?”桂鸿咬着牙,有些气急败坏。
穆楚白咧嘴笑了起来,“我就晓得桂兄你一定要数落我,但是我也没办法啊,当时情况那么紧急。”
第182章 再无瓜葛
桂鸿看了穆楚白一眼,又看了一眼窗户外,确定外面依旧没有人,便又说道,“下手的是穆楚青?”
“对。”穆楚白点了点头,“我是没想到他……”
“你现在看见他了,心里舒坦了吗?”桂鸿一眼就看穿了穆楚白的心事,知道他先前有一阵子心绪不宁,还不是因为靠近了京城,就会见到他的哥哥穆楚青?
穆楚白笑着摇头,“不舒坦,但是也没什么别的感觉了。”
“你哥就是伤人一事,不是什么大罪,只要周老大不追究,他关个几天就出来了。”桂鸿说得轻巧,“再说他一个有钱人,犯得着这么做么。”
穆楚白心里也有所怀疑,只要穆楚青不出头,乖乖登记完,他依旧能在京城里做个富商,江德淮根本不会追究他们在江城做的事情,他这时候又何必自讨苦吃,做这种傻事?
见穆楚白不回答,桂鸿又跟问,“除非他在京城里混不下去了,这叫找死。”
穆楚白苦笑了一下,“你说得也有道理,不过他拿了我们穆家那么多财产,不可能在京城混不下去,更何况……”穆楚白一愣,连忙闭上嘴。
身前的桂鸿看了穆楚白一眼,明显看到了他的异状,桂鸿知道穆楚白这个人比较敏感,他不说就不要追问会比较好,这便说是要出门透透气,就把穆楚白一个人撩在了屋子里。
而穆楚白却被他自己惊出一身冷汗,他差点忘记了,更差一点就说漏了嘴。他一下子想了起来,当时自己还在穆家的时候,曾经翻出关于他穆家与京城中王爷勾结的信件,只是这信件已经被他一把火给烧了,并没有把证据留下来,但是这件事他打死都不能说出来,不然只会让他们穆家徒增另一项罪名。
说来,现今是江德淮将军掌权,虽然还没有来得及加冕,但大多数人都已经默认了他是新皇。而之前传闻呼揭人与内地一些地方的官僚勾结,不承认江德淮将军的上位,在全国各地都搞起了小动作。他们还以为这样就能扰乱刚刚平定京城的江德淮将军,然而他们却错了。
江德淮带着大军刚刚入了京城,将才犒赏完三军,便马上重新编好的新的队伍,原本的将军们重新带领新的队伍,这就已经根据鲁牧的指示,分别前往南方各个重地,平定那些准备伺机内乱的人。而之前雷将军与孙邵飞前往北方,与呼揭人打了轰轰烈烈的两仗,把他们一路从北方边疆赶回了极北的寒地,要不是江德淮有指示不能深追,或许以他们的能力,就是平定了呼揭人的领地都不难。
而因为江德淮手下所有的重将都已经委派出去,也只得留下安则远与周旺木两位大将来维持京城的治安。鲁牧说他们俩一文一武,搭配起来刚好合适,然而他们俩正好水火不容,能在京城相安无事就已经给江德淮将军莫大的安慰了。
因为周旺木受了伤,缪元接替了周旺木的工作,代他没日没夜的巡逻。而京城的登记工作,也只得先把桂鸿也拉了过去。而关在大牢里的穆楚青暂时没有人给他开庭审案,也就姑且把他关着。
三日后,周旺木伤口开始愈合,他一早敲响了穆楚白的屋门,想要问问他关于穆楚青伤人一事的意见。这话里的意思也就是说,若是他想追究,那就给穆楚青定案,若是他不追究,那穆楚青的罪名可能会再轻一点儿。诚然这三天里穆楚白自己也在考虑这个问题,只不过他现在是以尹肜曦的身份,所以说话就一定要分外小心。
穆楚白站在回廊里捂着自己的手臂,对周旺木细细地说,“这件事还是看周大人自己的意思,而且按理来说,我是没资格追究的,替周大人挡这一刀是我自己自愿的,所以罪责是不该加到那穆某人的头上。但是伤及朝廷官员,这个罪名可大可小,却是决不能不判的。”
周旺木一脸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个不算陌生的脸孔,他斟酌了一下,只是说了一句“我知道了。”便转身离开。
大概隔了一天,穆楚白就听说了周旺木对穆楚青伤他一事的定论。说他穆楚青白日行凶,故意伤及我朝将领,惩罚杖责五十。
杖责五十什么概念,又长又硬的木板在身上来回打个五十下,就算不死不下黄泉,也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的。更何况穆楚白心里知道,他的兄长穆楚青打小就没有受过什么皮肉之苦,让他去挨这一顿板子肯定会要了他的命。
再说行刑的人都是周旺木手底下的亲信,他们见到周旺木受伤的时候已经对穆楚青恨得牙痒痒,把他关入大牢时也是拖了一天才找大夫给他治疗手臂。那个时候不是穆楚青命硬,他早就失血过多而死了。
现在,穆楚青的手臂完全没有恢复,以后能不能用还是个很大的问题,现在还要忍受五十杖责,穆楚白都不用去猜,他知道自己的哥哥绝对挨不过这五十杖责。
他想不出穆楚青有什么理由要去杀周旺木,而且看起来完全像是计划好的。如果穆楚青是为了自己,那没必要到这个地步。但如果说是因为到了这个地步,那么想来想去,也恐怕只有为他穆楚白了。
真是这样,穆楚白觉得自己就没有理由再坐在屋子里胡思乱想,而应该想办法让他的哥哥少受一些罪,尽管他以前做了那么多事……
然而穆楚白刚有所动作,就被桂鸿一把冷水泼了过来。
桂鸿把他摁回了屋子,严肃又紧张地说道,“我警告你,穆楚青这事你不能管,你一管,你的身份就会被周老大怀疑,说不定会连累我下水,你不懂么?”
穆楚白焦急地挠了挠头发,“这个我知道,但是现在有江大将军坐镇京城,你还担心什么?”
“你什么意思?”桂鸿皱着眉头,很是不满地看着穆楚白。
“之前你担心我身份暴露是会引来那些原本要杀害我的凶手,现在江大将军在京城,他肯定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桂鸿冷笑了一声,“你不要太天真了,那些杀手是不会在意你有没有死,我是说,你应该注意的是派那些杀手过来背后的始作俑者,如果让他知道你没有死,那肯定会有新的杀手被派过来,你明不明白?”
穆楚白脸上失去了血色,“但是这世界上还有谁希望我死?”
桂鸿欲言又止闭上嘴巴又开了口,“我猜到是谁。”
穆楚白不可思议地看着桂鸿,“你怎么不跟我说?!”
“应该说,我很早就猜到是这个人,但是我一直没证据,之前想理一理思路,但是发现如果是这个人的话,会比较不合逻辑。现在想想,这人世间除了这个人,大概没有别的人能做这件事了。”
“是谁?”穆楚白迫不及待想要知道答案。
可是桂鸿却摇了摇头。
穆楚白的表情看起来是一下子垮下来。
桂鸿坐到穆楚白面前的椅子上,他道:“不是不能说,是完全说不得,说出来可能会有杀身之祸,这事还得再理一理,你等我找到了切实的证据,我再跟你慢慢说。”
“慢不了了,我兄长他……”穆楚白的脸看起来有些难过。
“这你放心,虽然行刑的都是周老大手底下的兄弟,但是他们都是有分寸的人。而且我跟你说,之前我从外面回来,就听到周旺木跟他交代,让他们稍微教训两下就可以了,不用打满五十杖。”
“你说的可是真的?!”
桂鸿看了一眼穆楚白,“我说话什么骗过你了?所以这事你就安心吧,他死不了,就是要活受罪。而且我查了一下他在京城的事情,你哥哥他好像在京城混得并不怎么样,家财挥霍的差不多了,你说他一个没后台的干嘛跑到京城来?”
这么一说,穆楚白的心里顿时清明无比,原来他们的父亲与王爷勾结,他们几个兄弟压根一点儿都不知情,而他们兄弟三人,也全都被他们的父亲给戏耍了,最后一个个都落得这个下场。
“原来是这样……诚然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知道的是,他绝对不是那种会心甘情愿待在江城里的人。”穆楚白默默地说道。
桂鸿只得点头,“查到的也就是这些,其他的话你可不要再提起了,还有你哥哥的事,就到此为止吧,你们早就该断了关系了,他现在是死是活,你都不应该管了。”
“但是……”穆楚白又开了口。
“还但是什么!”桂鸿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
“我是说万一他们查下来发现没有惩罚兄长,那周老大会不会因此受罚?”
桂鸿笑了一下,“现在江德淮将军与鲁大人的注意力全都在平定各地骚乱上,哪里管得到这个,你看小皇帝与太后被关进天牢里,他们有谁管过么?”
“那就好了……”穆楚白松了口气。
第183章 两位故友
他们正这么聊着,大门突然被人砰砰敲响,把他们两个人都吓了一跳,桂鸿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骂骂咧咧走到门口去开门。而穆楚白也站了起来,伸着脑袋看是谁。
与他们同屋的一个士兵探头进来,道:“大白天你们关什么门?”
“你有啥事啊?”桂鸿没好气地说道。
那士兵扬了扬眉毛,“前厅来了个人,周老大不在,他们说认识你们。”
“嗯?”桂鸿想了想,没做迟疑,他大步流星踏出屋子,穆楚白见状连忙跟上。
他们一路来到前厅,只见厅里站着两个人,他们的样子跟之前刚刚打完仗的士兵一样,看来有些狼狈,但依旧英姿飒爽。桂鸿小小惊叹了一声,那两个人转身来看,没有露出喜悦之情,而桂鸿也没有。
穆楚白往后站了站,咧嘴一笑。
这两个人的确是老熟人了,一位是仲孙孤临,一位是温凉。
穆楚白恍然,先前他们两人带着医官走另外一条路,现在江大将军大业已成,他们便跟着回到京城,来找周旺木。
他们回来的目的,穆楚白不是很清楚,但是他们看起来焦急的神情,估计是有什么重要的事。他们看到桂鸿在,有些不太乐意,然而只有桂鸿才能带他们找到周旺木。
桂鸿扫了两人一眼,开门见山问道,“你们是要先休息,还是先去找周老大啊?”
温凉眉头微微蹙起,完全没有犹豫的回答说:“带我们去见周老大。”言罢,他抬手接过仲孙孤临手中的包裹,往前厅一边的两把椅子中间一扔,“直接去,有急事。”
“行,行!”桂鸿点着头,“跟我来。”
这个时候的周旺木应该满京城的四处巡逻,桂鸿怎么知道这个时候的周旺木在什么地方?便是狐疑,穆楚白也没有显露出来,他跟在桂鸿的身后,桂鸿也没有阻止他。
他们走出宅邸,穿过里城的矮城墙,出去便是处在京城最中央的一条大道上。也许是因为江德淮将军刚刚入京,一切都还没有稳定下来,沿街的店铺没有一家开门营业的,所以一路上他们没有见到其他行人,整条路都是这么安静,甚至这个城市都看起来像是一座死城。
桂鸿慢悠悠地往前走,全然不顾温凉已经有些焦急的心情。
走在最后的穆楚白偷偷打量了一下温凉,他比从前看起来更瘦,也许是因为着急,他的脸色很难看,凌乱的头发,甚至不如以前那般光鲜的着装,但是他的扇子却依旧别在腰带上,这点完全没有改变。穆楚白心里感叹了一下,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摇着扇子神态逍遥的温凉了。
中央大道走过一半的路程,温凉的眉头已经不负众望地紧紧凑到了一起,终于,他忍不住问,“你到底知不知道周大哥在哪里?”
桂鸿没有回头,却是轻描淡写地说道,“我不知道难道你知道吗?我现在不是正带你去么?再说还能有什么急事?江大将军都平定京城了,难不成你们查到是谁杀死穆公子的么?”
这个问题一出,走在最后的穆楚白跄踉了一下,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再一抬头,看见温凉就站在离自己鼻尖儿不远处的地方。还好温凉背对着他,不然他可能会直接摔倒温凉的身上。
这头,温凉动也不动,他望着桂鸿,道:“这件事你还没有完全脱离关系,别把语气说得那么轻松。”
大概听到声音有点远,桂鸿也停下了脚步,他回头看着温凉,“€€,你这么说倒也没说错,我的确是有那么一点儿关系,但是人可真的不是我杀的啊。”
温凉闭了闭眼,他遏制自己别去跟桂鸿发火,“我知道,但是要先找到周大哥,这件事才能继续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