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凉躲在暗处轻轻敲了一下自己的扇子,不由得说,“忆来庄的弟子倒是不笨,都能想到这一层,可惜还不透彻。”
仲孙孤临连忙把温凉拉得更远了一些,免得暴露了他俩身份,被连累祸害,他道:“现在怎么办?忆来庄的消息是不是收到的太快了?这不是昨晚刚失窃吗?”
“那倒不是。”温凉摇了摇头,他把扇子贴在唇前,好挡住一些自己的说话声,他说:“忆来庄本来就打算来参见这次沉剑山庄的义卖,只不过夜明珠是被沉剑山庄的人先行一步送到这里增加声势,不然不会有富豪豪绅上门来。我想这个时候忆来庄的弟子前来,可能完全是凑巧。”
仲孙孤临点了点头,他看着前面已经打成一片的场面,不由道:“要不要去阻止他们?”
“你犯什么傻,这个时候跑出去,你要是不被诬蔑成偷夜明珠的贼,我脑袋割下来随便你怎么玩!”温凉抓着仲孙孤临的袖子,他扭头看了一眼已经掌控不了的局面,“我们先出去再说。”拉着就翻出了墙外。
两人顺着后庄墙根往更远的地方跑了一些,温凉才停住脚步,他回头望着仲孙孤临,脸上露出森森笑容,“我赌赢了,你怎么说?”
仲孙孤临还没有从方才的阵仗中缓过劲儿来,眼前的温凉突如其来对他这么一说,仲孙孤临当场就愣在原地没有反应过来。温凉有些不耐烦地又拍了拍仲孙孤临的肩膀,“昨晚的赌约还记得吗?”
仲孙孤临沉着脸不说话,看方才这个样子,他的确是赌输了,可他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立马说道:“不对,你说的是他们诬陷你是偷夜明珠的贼,我才算输,可他们只是说夜明珠丢了,没说是你偷的,所以我没有输。”
温凉一听,不由得惊讶仲孙孤临的脑子还算转得过弯来,他举着扇子在自己的脑袋上轻轻敲了敲,怪自己那晚说的太多,他就该说成是沉剑山庄故意说成夜明珠已丢,为什么还要牵扯上他?可他心里又有些不服气,便道:“沉剑山庄的人说夜明珠已经被人偷了,被谁偷了都是偷,管他说得是不是我,你输就是输了。”
“你强词夺理。”仲孙孤临跺了跺脚,他心里有些气,先是沉剑山庄弟子竟然对忆来庄弟子撒谎,再来是眼前这厮硬说他打赌输了,“我分明不算是输,他们又没诬赖你,也半句没提到你€€€€”
温凉哼了一声,他硬是打断仲孙孤临的话,“他们又不认识我是谁,也喊不出我的名字,自然说不出是我偷了东西,但是他们口口声声说夜明珠是遭人窃取,不就是说我偷的吗?”
这两名少年就这么在后庄外吵了起来,就是连一向沉稳的温凉也忍不住对眼前这个人发了脾气。可就是这么一遭,他们竟然被沉剑山庄与忆来庄的弟子同时发现。里三层外三层将他们包围了起来。
温凉最先发现,他见状不妙,撇下仲孙孤临脚底抹油开溜出去,留下傻傻仲孙孤临还站在那里给两山庄的弟子辩解。沉剑山庄的弟子现在恨不得立马有个人出现顶包,好让忆来庄的人知道这就是偷窃贼,以撇开自己的清白。而忆来庄的人知道夜明珠失窃,心里愤恨的要命,也恨不得赶紧找到偷窃贼来出气。
他们才不管到底是哪个偷了夜明珠,只要先抓到一个就成。
可怜仲孙孤临还以为这世间人人都是讲道理,他突兀地一个劲儿的辩解,可对方一句“刚才那人是你的同伙?”,便把他全都给顶了回去。
第6章 溽暑蝉羽
沉剑山庄的弟子倒还认得他,晓得他是跟连飞沉一起来的人。仲孙孤临立即抓住这个关键,连忙同他们解释,“我与连大哥一起前来保护夜明珠,我又何必众目睽睽之下监守自盗?”
而其中一名沉剑山庄弟子举着剑走了出来,指着仲孙孤临,“你那个连大哥都已经丢下你跑了,昨晚开始就没看到他人影子,说不定就是你们俩一唱一和,一个负责偷,一个负责扰乱我们视线,现在他肯定拿着夜明珠跑了,我们怎么相信你肯定没偷?”
这下,沉剑山庄的人甚至都怀疑了连飞沉,这让仲孙孤临有理说不清,跳进黄河更加洗不清。
“还说那么多废话干嘛?”另一名忆来庄的弟子则怒道,“把他抓回去见庄主!”
其他人纷纷应和,仲孙孤临心里一下子绝望了起来。他才初出剑宗堂,怎么遇到这种事?他心想,自己本可以将剑宗堂的名声搬出来,尽管他们剑宗堂的名声比不过沉剑山庄,但到底还是有点名声的,可仲孙孤临觉得这是自己闯出来的祸,没必要拖着剑宗堂一起下水,便就把这话给咽了没说。
沉剑山庄的弟子似乎也不晓得他是剑宗堂堂主的儿子,拿着绳子来捆他的时候下手格外狠辣,将仲孙孤临勒得生疼,可他咬着牙也没多哼一句,便就这么被押送回了沉剑山庄。
由于这时沉剑山庄庄主晏宏胜正在会见忆来庄的来客,没有马上审理这件事情。那两个山庄的弟子自作主张将仲孙孤临关在柴房中,一关就是一天一夜。仲孙孤临也这么饿了一天一夜,虽然不至于饿到眼冒金星,可胃部隐隐传来的疼痛让他有些难受。
这天夜里,仲孙孤临盘坐在冰冷的地上调理身息,他隐约听见柴房窗户外传来了声响,可过了一会儿又没了,他还以为是自己饿过了头产生了幻觉,便没有在意。
快到凌晨的时候,柴房大门吱呀被人打开,仲孙孤临慢慢睁开眼看去,还以为是沉剑山庄的弟子准备抓他去见庄主定案,可看到来人之时仲孙孤临彻底没反应过来。
“你……”
“看傻了?”来者微微一笑,蹲下身杵在仲孙孤临的面前,“想不到我会来?”
来的便是先前丢下他跑路的温凉,温凉蹲着身子与盘坐的仲孙孤临差不多高,他平视着仲孙孤临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你当时跟我一起跑了,何苦遭这个罪?”
仲孙孤临抬头看了一眼温凉,这眼神中多半有的是厌恶,然而他心里知道自己对眼前这个人厌恶不起来,所以在温凉的眼里看来,他脸上挂着的只是有些不高兴。“如果我跟着你一起跑了,那我就真的成小偷了。”他这么回嘴道。
温凉咧嘴笑了,“你就这么在意名声啊?”
“名声尊严节气比什么都重要。”仲孙孤临缓缓说道。
“等你饿死了,这些都不重要了。”温凉指了指仲孙孤临的肚子,因为仲孙孤临的双手被反绑在身后,肚子正好瘪塌塌地露在前面,又正好是温凉抬手指着他的时候,仲孙孤临的肚子十分、相当、非常不争气地,发出了饥肠辘辘的声音。
仲孙孤临羞愧地闭上了眼睛。
“小子还挺傲气。”温凉忍不住笑意,他看起来是在努力忍着,可嘴角滑开的笑容怎么看又都是故意的,“挺饿的吧?肚子可不会骗人。”
“你到底想怎么样?”仲孙孤临微微睁开眼,他的确饿得不行,从小到大,他可没遭过这种罪。
温凉笑而不语,他伸出双手像是怀抱仲孙孤临一样圈住了他的身子,尽管没有碰上,这个举动还是让仲孙孤临愣了一下。而温凉却是没有在意,他的双手伸到仲孙孤临的背后,用小刀片把仲孙孤临双手上的绳子给割开,他这才蹲回身子,笑着说:“你自由了,我们走吧。”
仲孙孤临的双手一下子恢复了自由,可是他的神志还没有恢复理智,他依旧坐在原地揉着手腕惊讶地看着温凉,“你干嘛回来救我?”
温凉站起身,盈盈一笑,“你傻啊,如果你被抓了,我上哪儿去找个冤大头给我老大买山头啊?”
原来还是为了这件事……
“可是我没钱啊。”仲孙孤临站起身来,一团天真地看着温凉。
温凉呵呵乐了,“你没有,你爹有钱啊。”
仲孙孤临一直就想问他这件事,便马上说:“你怎么知道我家有钱?你知道我是谁?”
“废话。”温凉的扇子在手心一起一落,“之前在高阳镇,我听一个人说你是剑宗堂堂主的儿子,剑宗堂在京城那么有名气,你们家怎么可能没钱?而且我听到你们俩的目的地跟我的一样,我就悄悄跟着你了,想来万一我没弄到夜明珠,从你身上下手也不是不可以。”
“你……”仲孙孤临一下子气结,不知要怎么回话。
温凉的脸上重新挂了笑容,“怎么?有点儿生气?”
何止是有点儿……
仲孙孤临沉着脸没说话,只见温凉踮着脚悄悄走到门口,推开门朝外张望了一下,看他本想抬手招呼仲孙孤临过去,可一下子,温凉又缩回脑袋,腾腾跑到仲孙孤临的身边,急急忙忙说道:“不好不好,刚才聊得太开心了,沉剑山庄的弟子来了,我们赶紧往后面躲。”
可后面哪里有地方躲,不等仲孙孤临反应过来,他被温凉一把拽到了角落里,墙角前是一堆杂物,乱七八糟什么都有,可是体积太小,要挡住他们两人有点儿困难。温凉急得抬头去看,头顶的房梁倒是有,可桩子太细,蹲不下他们二人,只怕刚要踩上去,就要塌。
“没办法了。”温凉一低头,他拉着仲孙孤临蹲下,“你躲我后面,万一他们俩发现我们,我就先撤引开他们,你后面跟着我过来,听到没有!”
仲孙孤临已经被他吓得有点儿傻了,这个时候,也只能听他的话。被温凉扯着衣摆,只能跟着蹲在温凉的身后,他缩着脑袋,以至于不让冲进来的两名弟子看见他的发髻。因为长个子的缘故,仲孙孤临蜷着双腿怎么蹲都觉得难受,不得已,他只得小心翼翼继续盘坐了下来,双腿拢在了身前。
温凉没有察觉到他的举动,还仔细地扒在杂物后面观察着外面的举动。
仲孙孤临看着温凉的后背,看起来与他差不多的年纪,可身板却比自己的单薄,手臂也比自己瘦上一圈,可力量却是很大。温凉的样子,怎么看都像是个文弱书生,没想到他的武功又会那么好。
他到底是什么来头?他的过去,到底是什么样的?
仲孙孤临不免对眼前这个人起了好奇心。但现在这个关键时刻,还容不得他有半点胡思乱想。
那两名弟子一下子就冲了进来,只听他们骂骂咧咧,又看到空无一人的屋子后,其中一人立即跳了脚,“完了!人不见了!”
“这这这,师兄怎么办?一会儿回去,怎么跟师父交代?”
“交代?”另一个人似乎抬手打了那个人的肩膀一下,“你去交代,当时还不是你嚷着要抓他回来,就算师父那里交代了,你看你怎么跟剑宗堂堂主交代!”
剑宗堂堂主?
我爹?
仲孙孤临一下子愣住了,他按耐不住要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心情,差一点就要发出了声音。但就在他要出去的前一刻,温凉一下子抬手按住了仲孙孤临的双腿。
温凉并没有回头,他好像知道仲孙孤临听到这句话,会忍不住出声一样,他立马就抬起手将仲孙孤临给按了下去。被他这么一按,仲孙孤临也恢复了理智,跟着温凉按兵不动。
那两个弟子的对话又依稀传了过来。
“那怎么交代?就说他畏罪逃了?”
“你傻啊,那堂主吃准了我们交不出这位小少爷,所以才那么说的,我们回去说他逃了,不是摆明我们心虚撒谎么?”
“那怎么办啊?”
“不知道,反正我不管了!”
说话间,两人又相互推推嚷嚷地走出了屋子,全然没有想过此刻仲孙孤临是不是刚刚睁开解脱,压根就没有跑远的可能。
等那两名弟子一走,温凉这才慢慢松懈下来。他吁了一口气,身子也松了下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摇着头脸上似乎有些苦笑,道:“我竟然把沉剑山庄看的那么重,这俩弟子……这俩弟子……”他咧嘴动了一下,“我真是蠢。”
“你要是蠢,世界上就没聪明人了。”仲孙孤临拍了拍衣袖站了起来,他显然没有看到温凉的嘴角抽了抽。
“你爹来了。”温凉跟着站起,“你要不去看看?”
仲孙孤临点了点头,“我的确是要去看看……不过,你怎么就肯放我去看我爹?”
温凉轻轻笑了笑,“你不见你爹,你哪里来的钱给我啊。”
说来说去,温凉还是想从仲孙孤临的身上揩下一笔油水钱来。仲孙孤临摇了摇头,且不说他爹万一看到他会不会高兴,若是让他爹知道他还在外面打赌欠了一屁股的债,难说他爹会不会当场打死他。
亏得温凉说这话的时候,口气还那么轻松。
第7章 兰秋凉月(番外完)
因为仲孙孤临在沉剑山庄属于头等捉拿的要犯,他与温凉不能光明正大明目张胆地走在山庄的小道上,他们俩就合计着打算偷一两件沉剑山庄的弟子服来蒙混过关,可这个计划实在太难落实,抓住一两名山庄弟子来扒衣服,这动静肯定会把整个山庄的人都得引过来。
好在沉剑山庄举办慈善义卖,这个时候已经有各路江湖上的人马来到山庄里来,放眼望去,毕竟不全都是沉剑山庄的弟子,他们行动起来倒也方便一些。
从后庄潜入到前庄,再到会客堂,一路他们走得倒不是特别费劲。仲孙孤临站在会客堂的侧门处,迟迟不敢走进。温凉看着他这样,心里倒有些奇怪。
他拉着仲孙孤临绕到会客堂的后面,就着一堆灌木丛后对仲孙孤临说道,“这个窗户正好对着会客堂的后面,你小心点儿打开,该是能听到他们说话声。”
仲孙孤临看了一眼温凉,他实在想不出这么一个人到底有多少能耐,连这种事都知道,但他实在好奇自己的父亲怎么会找上门来,便只能先对温凉点了点头,下一面便迫不及待地伸出脑袋,悄悄地往后窗户看了进去。
他不用费多大劲儿,就听到窗户里有两个中气十足的男人正在相互争辩,而其中一个声音,仲孙孤临不能比任何人都熟悉,就是他的父亲,剑宗堂堂主仲孙忧。
“晏庄主休得再做狡辩,连兄弟已经亲口把话都说给了我听,你们诬陷犬儿是偷你们夜明珠的贼,还将连兄弟打伤,说他是同伙,你们沉剑山庄弄丢了东西,作何诬陷我的兄弟,我的亲儿?”仲孙忧的声音极响,就好像他们俩就站在窗户边上说话一样。
这让仲孙孤临委实吓了一跳。
而面对仲孙忧的质问,晏宏胜也毫不退却,“在下亦非是要诬赖贵子,只不过他的行为着实可疑,在本庄丢失夜明珠后,他趁夜追捕嫌犯,可却未及时归来,这已经让人奇怪。而且本庄弟子曾说,他来到本庄的第一日夜晚,就一个人鬼鬼祟祟在庄中走动,这怎能不让人起疑?”
仲孙孤临一听,连连皱起了眉头,当时他的确在山庄里走动,那还不是因为……他稍有嫌弃地看了一眼身边的温凉,可温凉正全神贯注地听着里面的话语,没有注意到他,他只得作罢。
“贵庄说话实在可笑。”仲孙忧并未被说退,他反而继续说道,“犬子与连兄一同来到贵庄,为的就是保护贵庄的夜明珠,他在庄中走动,不为熟悉地情又为何事?你们竟然还诬蔑他是贼偷,实在可笑。我剑宗堂虽在你们江湖上谈不上是什么名门正派,但夜明珠这种东西,到还未必能入得了我们法眼。”
他这话不仅数落了沉剑山庄,捎带连忆来庄都一起笑话了。
晏宏胜并没有说话,看起来他是的确生气了,只听他接着说道,“可眼下夜明珠的确不见,而贵公子也同时与那贼偷出现在本庄后庄之外,这要怎么说?”
“信口雌黄,这全凭你一个人说,你说夜明珠丢了就丢了?你说我儿子跟贼人在一起他就是贼?晏庄主,你说这话未免太毫无道理了吧!”
正是此时,突然有第三个人的声音传来过来,“仲孙堂主说的不错,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你沉剑山庄一家之言,但凡是有第三人在场,不是被你打伤,就是被你诬陷为贼偷,呵,你沉剑山庄什么时候成了包青天?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由得你一家来判断?”这人说话声音虽响,但却不如仲孙忧来的浑厚。
仲孙孤临扭头看着温凉,温凉用口语轻轻地说道:“这人是忆来庄的庄主。”
仲孙孤临点了点头。
里面的话语又再传来。
“晏庄主。”仲孙忧说道,“恐怕这件事轮不到你来判断,吾儿是来的你家山庄,为的是帮你家做事,有人证有物证,吾儿的行李还在你家庄内,此事不容你来辩解。现在吾儿为了你家追捕嫌烦而在山中消失,难道你就不用负上责任?”
“仲孙堂主,你怎么能这么说话。本庄弟子与忆来庄弟子在后庄明明捉到了你家儿子,而且亲眼看到他与一名酷似当晚来偷夜明珠的贼偷在一起,你怎说要我负上责任?”
“€€?晏庄主,这话你可要考虑清楚再说。”那忆来庄的庄主突然开口,“本庄弟子的确帮着你们捉到过一人,但他未必就是剑宗堂堂主的儿子,更何况现在你们连这个人都拿不出来,谁晓得是不是你们山庄弟子假扮的,贼喊捉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