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显然一愣,的确也想不到仲孙孤临会突然这么问他,他顿了一下,才说:“哦,在下名叫温凉,温和的温,凉快的凉。”
“哦……那你是温的,还是凉的?”仲孙孤临觉得自己的脑子明显不够用了。
这叫温凉的人叹了口气,显然不想再理会他,他扭头要走,却听到仲孙孤临又在他身后喊道:“唉,那个,我叫仲孙孤临,晚上还是不要独自在山中赶路比较好,还是等到天亮再走吧?”
温凉背对着他翻了翻白眼,心想到底是谁害得他困在这半山腰的?再说他想走,能走么?若往上回平台,保不准又要再崩塌一次,说不定会害的这仲孙孤临死在山里。若往下,林中黝黑不知路,难说会遇到什么猛禽野兽之类,徒增麻烦。
横竖想来,的确该如此人所说的,等待天亮再走。
但是,如今他们被困在半山腰上,上下不得,要怎么办?
正想着,突然从山坡下的树林里传来响亮的嚎叫声,这种声音,听来像是群狼的嚎叫。这可不好,若是群狼在这林中,万一发现了他们,这可真是上下不得了。
显然仲孙孤临也听到了这嚎叫声,他连忙来到温凉的身边,道:“不好,这底下有狼。”
“废话,我当然而已听见了。”温凉蹙眉气不打一处来,他指了指山坡上,尽管因为刚才的崩塌而变得杂石凌乱,但是坡度较缓,再往上走些倒也不难,只是若要回到山顶,却不能两人同行,只怕山顶的土壤又坚持不住两人的重量坍塌下来,恐怕便没有方才那么好运。
仲孙孤临明白了他的意思,两人运起轻功,小心翼翼往山坡上又走了一些,来到一处稍显平缓可以落脚的地方站住,往下看去,山坡下树林越发阴沉,黑暗之中,似乎还有青色的光芒闪来闪去,仲孙孤临心想,这该不会是狼吧?
正在仲孙孤临踌躇犹豫的时候,温凉已经忙活了起来,他从周边的石块泥土下面找出一些树枝树杆,拢起来搭在几块石头上。
第4章 乏月清和
他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吹了两下,却不亮,等点着了,温凉也忙得满头大汗,低头去点火,可这树枝干燥破碎,不是特别容易点燃。仲孙孤临也蹲下身来帮忙,他们两名少年忙活了好久,总算把火给点了起来。再抬头时,仲孙孤临却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温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树林边似乎有什么走兽走动,它们来回徘徊,却没有上来,似乎也是犹豫不决,不晓得山上这是什么东西。
温凉皱紧了眉头,他知道狼这种生物,绝对不会单独上阵,尽管他们有头狼,但是如果围攻一只猎物,常常都是一群狼一起上,若是落单,很有可能会被猎物反攻。温凉有些担忧了,他们俩的武功并不弱,他斜眼看着仲孙孤临,甚至他的本事还在自己之上,但是群狼攻之,即便是武林高手,也未必能能全身而退,毕竟双拳难敌四手。
“万一那些狼攻上来,我来挡它们,你先跑。”不知怎么,仲孙孤临突然伸出手挡在温凉的身前,他的语气坚定,右手已经握紧了他的佩剑。
温凉有些恼,“你犯傻?那些狼若是真的攻上来,别说你一个人,即便是你我联手,都未必能击退。”
“能走一个,总比两个人都死在这里好。”仲孙孤临说得很决绝,似乎是做好了与那群狼对抗的打算。
温凉摇了摇头,他倏地推开手里的扇子,看着仲孙孤临的后脑勺,“我们这里有火有亮光,那群狼不清楚我们这里到底有什么,它们不会贸然上来的。”他话虽如此,可没什么底气,他也不确定,这些狼会不会最后壮胆冲上来。
谁知道,仲孙孤临却信了他这句话,“真的?它们不会上来吗?”他扭头看着温凉,似乎是松了一口气。
“你且看着吧。”温凉又怎么会说自己刚才那话也是猜测?不过既然仲孙孤临没有刚才那么紧张,倒也罢了。他伸出头朝山坡底下看了看,狼那独有的从眼睛里射出来的青色光芒实在让他很是介意,只见那几道青光在树林里闪了几下,但不久便散开不见了。
温凉一把往篝火边上坐下,悄悄地吁了一口气。
“温兄,你说得对,那群狼果然不会贸然上来!”见到群狼散去的仲孙孤临顿时轻松了起来,他屁颠颠地跟了过来,坐在温凉的边上。
因为山顶崩塌的缘故,仲孙孤临的刀鞘在他们滑下山坡时不知道滚落到哪里去了,他只得把佩剑放在自己的脚边,剑尖对着另一个方向,免得误伤了人。
他们俩坐在篝火边上,可能是因为夜已深,方才还不觉得,现在倒是发现山中气温骤降了不少,还有些冷飕飕的。
温凉看着天上的玄月,再多熬一会儿,就天亮了……
他看了一眼仲孙孤临,发现自从这家伙坐到自己身边之后,就一直没说过话,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温凉心想,这家伙的武功的确不错,之前在山顶,就算自己全力而赴,也赢不了他一招半式,只是脑子笨了些,自己被沉剑山庄利用了,还以为自己在为他们做事。
正这么想着,只见仲孙孤临突然拨弄了一下篝火,对着温凉笑盈盈地说道:“你武功不赖,轻功也很好,可是为什么要当贼呢?以后可不要再做这种事了啊。”
温凉听罢,忍不住放声大笑了起来,“说我当贼?你岂不是说沉剑山庄也是做贼的?”
“你这话什么意思?”仲孙孤临瞪了一眼温凉,脸上的笑容不见了,“第一次见面,你就说我被利用,这何以见得?你为什么对沉剑山庄有如此深的成见?”
“我对他们可没有成见。”温凉摇着扇子,他轻蔑地看着仲孙孤临,“只是他们做得事实在太令人恶心。”
仲孙孤临反问:“他们做了什么事?”
“我说出来你又不信。”
“你敢说我敢信。”
温凉盯着仲孙孤临看了半天,他实在有些摸不准这少年到底怎么回事,他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好,那我告诉你,沉剑山庄这回得了忆来庄的夜明珠,明则是用来筹集善款,实则打算暗地里拿出去变卖中饱私囊。”
“你胡说。”仲孙孤临满脸震惊,他扬着眉毛表示不可思议,“你胡邹的。”
温凉叹了口气,“你不是说,我说什么你信什么吗?”
“可是……”仲孙孤临蹙起眉毛,“你说的这个也太不可能了,沉剑山庄这么大的山庄,干嘛做这种事?”
“你以为沉剑山庄怎么发家的?”温凉翻了个白眼,“反正说了你也不信。而且我听说,沉剑山庄庄主晏宏胜在南方开了个盘口,结果输了不少钱,他急着想办法筹集钱财,好填补自己的缺失呢。”
“这……晏庄主还会赌钱吗……”仲孙孤临满脸的不信,可看他踌躇的表情,又似乎是信了。
“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温凉手中的扇子摇得那是更欢,“这次我闹了这么一遭,反而顺了他们心意,他们巴不得有人来劫夜明珠,就算昭告天下这夜明珠失窃,也不过只是稍稍丢了些许面子,这面子对于他沉剑山庄,对于他晏宏胜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可夜明珠换来的钱财,可比面子大得多。”
仲孙孤临望着温凉的脸,越发觉得不可思议。
温凉继续说道:“你说,如果你是晏宏胜,与其被人知道自己私自开了盘口结果输了钱,这面子丢得大,还是被人盗走了夜明珠,面子丢得大?”
温凉说的,的确不是没有道理。
仲孙孤临摇了摇头,“不可能,晏庄主不会做这种事。”
“看吧,我就说了你不会信。”温凉一副释然的表情,“不信你等到天亮了回山庄看看,他们是不是已经昭告了忆来庄,这夜明珠已经被盗取了。老实说,你与那连飞沉也真的不够聪明,还自作主张跑上门去帮沉剑山庄看护东西,他们可不需要,说是招能人异士来守卫,也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他们山庄有那么多弟子,还保护不了一颗小小夜明珠吗?”
被温凉这么讽刺,仲孙孤临倒有点听不下去了,“你这么说,连大哥也是被沉剑山庄利用了?”
“他是不是被利用我不知道。”温凉摇了摇头,“反正你是被利用了,而且被利用得彻头彻尾。”
仲孙孤临别过头去,不理温凉,他的脸上气鼓鼓的,心里很不是个滋味。他在剑宗堂不受人重视也就算了,怎么第一次跑江湖,就被人说成这样,温凉这么说,岂不是在他心里,他仲孙孤临就是个傻子?
他不说话,温凉也不说话了,他们俩就这么一左一右坐在篝火边上,月光懒洋洋地洒在他们俩的身上,他们看起来像是发了光一样。
好半晌,仲孙孤临大概是坐得腿麻了,他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面向温凉,现在这语气听起来是好多了,他道:“那个……你为什么去沉剑山庄偷那颗夜明珠?”
温凉想也没有多想,“我缺钱,我需要夜明珠来换钱。”
“你也欠了别人很多钱?”
温凉实在不知该怎么面对仲孙孤临,他低下头来摇了摇,“不是,我在帮一个人。”
仲孙孤临天真地追问道:“那就是他欠了很多钱?”
“也不是。”温凉叹了一口气,“他……我们老大,想要一个山头,不然就腰带着几个兄弟到处漂泊,如果有了这么一笔钱,我们就能买下一个山头来,就有了立足之地。”
仲孙孤临不由得蹙眉,“拿偷来的东西……这不太好吧?”
温凉仰天大笑,“有什么不好的,反正我们也不是什么好人,都是山贼,山贼手里的钱,不是偷来的就是抢来的,只要花对了地方,我管他呢?”
这回轮到仲孙孤临震惊了,他想不到,眼前这个穿着得体举止优雅的人竟然是个山贼?人都说,君子爱财取之以道,怎么在这个人的眼里,却全然不是一回事呢。
“这到底不是你的东西……”仲孙孤临觉得自己的狡辩显得不是那么有力,毕竟沉剑山庄也打算将夜明珠占为己有,而他也差一点成为了沉剑山庄的帮手。
“也不是沉剑山庄的东西。不如我们赌一把吧。”温凉突然这么对仲孙孤临说道,“你敢不敢跟我赌?”
“怎么赌?”仲孙孤临反问。
温凉收起扇子在手心里敲了一下,脸上有些得意,“这个简单,如果你明天回去,发现沉剑山庄真如我所说的,把夜明珠私藏还诬陷是我偷的,那你就给我一笔钱,让我去买个山头。”
“我可没有钱啊……”仲孙孤临愣道。
“你家有嘛。”
仲孙孤临有些起疑,他可从来没到处跟人说自家有钱,虽说他们家剑宗堂在京城有点儿名气,说是买个山头下来的钱也倒是有,可仲孙孤临自己却没有这个本事,能弄来那么多钱。但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倒是想跟眼前这个人赌一赌。“如果跟你说的不一样呢?”仲孙孤临眨了眨眼睛,他说:“那你给我钱吗?”
第5章 鸣蜩浴兰
温凉摇着头,“那我就亲自登门给沉剑山庄庄主晏宏胜赔罪,说我有贼心又有贼胆,偷到他们沉剑山庄去了,随便他们怎么处置我。”
“那倒不必。”仲孙孤临摆了摆手,“你只要以后不再给沉剑山庄造谣就好了,我想你上不上门,晏庄主都不会介意的。”
温凉冷笑了一声,“看样子,你还是不信我说的话嘛。”
“是不完全信……”
“敢不敢击掌来赌?”
仲孙孤临看了温凉一眼,他抬起手,“击掌就击掌!”
说是初出茅庐,可这气势,倒也不输给别人。两人在月下击掌,一切就等看明日一早,沉剑山庄的表态了。
两人相互挨着坐在篝火边上将就了一夜,而山坡下树林中也没有再出现群狼的痕迹。天亮时,山中很走运地没有出现晨雾,他们沿着山坡缓缓上行,拐过一个矮坡,来到了一条看起来像是下山的小路上。这条小路在山坡上蜿蜒曲折,盘旋在山坡上悠然往下。最后他们沿着小路走出了这座深山,正好来到沉剑山庄后庄的方向。
温凉跟着仲孙孤临,虽是同行,可却是一前一后地走着。仲孙孤临总觉得自己被温凉光明正大地尾随了,心中颇有些不爽。
就在快要来到后庄的时候,温凉突然跟了上来,他一手攀住仲孙孤临的肩膀,使了使劲儿将他拉到自己的身边。只听温凉低声说道,“你先别光明正大地回去,万一你这么露了面,他们说得话可能就要含点水分了。”
仲孙孤临皱眉看着他,“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是说。”温凉缩回手,拿着扇子在手心上敲了敲,“他们若是想要鱼目混珠,必然要隐瞒你,你就这么回去,你觉得他们会在你的面前说真话?就算你爹在,他们也未必会说。”
“那我们要怎么做?”仲孙孤临反问。
“不难,偷偷潜回去就好了,他们这沉剑山庄又不是天牢,潜进去也不难。”温凉眼中闪着光芒,似乎很有自信,说回来,他的确也潜入过沉剑山庄,对于他而言,也的确不是什么难事。可仲孙孤临是什么出身,虽然他父亲手中所谓的剑宗堂,不过是京城一个帮派,但他师父不留踪教会过他,做事要光明正大,他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不好吧……”仲孙孤临有些犹豫了,虽然温凉这么说是有点道理的,但是让他这么偷偷潜回去,似乎有些为人不齿,“不如这样,你潜回去,然后把事情告诉我听。”他说完这句,心里又默默地想€€€€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
温凉脸上更是得意,他笑得双眼都弯了起来,“你就不怕我撒谎么?”
“我不信你会撒谎。”不过短短七个字,仲孙孤临却是想都没有想就说了出来,看来是相当信任温凉。而这着实让温凉有些惊讶,他本是玩笑的一句话,却得到了这样的回答,感觉有些轻而易举,可越是这种,温凉越觉得眼前这个人……有些幼稚了。
“就算你说不信,我自己都不信。”温凉哈哈一笑,“你还是与我一同回去,免得我赢了,我都觉得自己胜之不武。”
这么一说,仲孙孤临也觉得说得不错,他只能点头,思来想去,他斟酌了一会儿,便点头道:“好吧,那我就先跟你潜进去,但是这件事,你不能告诉任何人。”
“好说,好说。”温凉笑着点了头。
他们俩来到山庄后庄的门口,远远就看见不少人站在后门处,似乎在说着什么话。温凉连忙拽着仲孙孤临折往另一边,从侧墙处悄悄靠近他们,打听看看他们在说什么事。
仲孙孤临只得点头,他们两人轻功不凡,偷溜上侧墙时门口竟然没有一名弟子发现。他跟着温凉偷溜着顺着墙头爬到了墙内,在靠近后门的一处拐角落里停下。他看了一眼温凉,心里着实觉得这种行为不太好。
他拽了一下温凉的衣袖,轻声说:“我们还是走吧。”
温凉立马回头做了一个噤音的手势,凑在仲孙孤临的耳边低声说道:“这个时候走要是被逮住了,可就什么都说不清了。”
仲孙孤临看着温凉的表情,看起来温凉把他当做傻子了。
无奈之下,他只能与温凉两人紧紧挨在一起,贴着墙根听远处的人说话。仲孙孤临壮着胆子稍稍侧出头去看,发现那一群人中,除了有沉剑山庄的弟子,还有一群穿着打扮完全不同的人,那些人,似乎忆来庄的弟子。
仲孙孤临为什么会认出他们,无非是几年前忆来庄的大弟子曾经拜访过他剑宗堂,所以他对这身衣服的人印象特别深刻,毕竟他爹对那位年纪比自己轻上许多的大弟子态度十分敬畏,也让仲孙孤临从小心中扎下了奇怪的根基。
一开始那些人说得话,这两位躲在墙角的人压根就听不见。可不过一会儿,那群人突然动起手来,忆来庄的人先亮出了刀子,说话声也越来越大,这细碎的话语之间,温凉与仲孙孤临也听出了些许名堂。
原来沉剑山庄的弟子同忆来庄的弟子解释,说这夜明珠在昨晚已经遭到失窃,如今他们也在四处追寻结果,自然没办法跟他们交代。而忆来庄的弟子却以为,是沉剑山庄故意将夜明珠弄丢,好造大声势,方便变卖他们沉剑山庄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