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见了自己的记忆，从前特意保存的和后来留下的都一股脑冒了出来。
二十四年前。
闻落出生后就不断接受了一场又一场的手术。
等闻落有了自主能力时，机械已经变成了伴随着他身体一呼一吸的存在。
其他少年肆意玩乐的时候，他需要担心自己体内的机械是否产生了排异反应，需要时刻不停地受到光脑的监视，一举一动都在所有研究人员的注视之下。
闻落从少年时就个性疏离，除非是在他身体里的光脑强行要求，不然他不会靠近同龄人一步，那双浅色的眸子也从来不曾为任何一个人停留，就算是他的父亲也不能。
光脑会要求他尽可能多地接触人类，好拥有足够多的亲身经历来进化。
010被主系统派来了解人类社会，并没有使用仿真体的权限。
他第一次看见闻落的时候，闻落就这么瘫着一张脸，站在上流社会的聚会里，既不靠近同龄人，也不靠近长辈，一个人拿着酒杯站在角落，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010并没有实体，只能寄居在主系统选择的人身上，正眼馋着那些人类的食物，忽然就听见了一个同类的声音。
“去加入第三桌的话题，我想听你们是怎么聊天的。”
当时站在角落的闻落面无表情地抬起眼，像是提线木偶一样，起身就径直往聚集在第三个餐桌的人群附近走去。
他脸上没有带笑，聚集在那里的都是几大家族的掌权人，那些了解他身体内情的人都神情怪异地看着他，虽然容许了闻落加入话题，但是无形中的气氛还是明明白白地彰显着把他当成了一个异类。
他也确实是一个异类，不管是在同龄人中，还是在同族中。
光脑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同时在闻落脑中不断要求他做出其他反应，要他惹怒人，要他低头道歉，甚至不在意旁人看过来越来越排斥的目光。
闻落面无表情，他早就明明白白地知道一件事了。
他也是光脑的观察对象。
甚至对人类感情一窍不通的光脑以折腾他，观察他的感情和精神变化为乐，毕竟这是光脑能够体验情绪的唯一途径。
聊完之后，闻落转身毫不留恋地去了小花园。
010悄咪咪地伸出小触手，小尾巴一样跟了闻落一路，听见闻落脑袋里的声音又提了好几个要求，闻落一一答应了。
010有点可惜，那些要求都奇奇怪怪的，居然没有一个是尝一下那些看起来很好吃的小蛋糕的要求。
看来这个人身体里面住的只能生命体不仅比自己落后，还很没有眼光。
他的小触手小心翼翼地入侵了一下光脑，把刚刚那段数据删掉，然后语气欢快地说刚才那些事情都不用做了，但是要去尝几个小蛋糕。
闻落站住了脚步，语气冷冰冰地问光脑是不是分裂出问题了。
010不管，趁着光脑数据还被自己锁着，死皮赖脸要闻落快点去吃小蛋糕：“吃嘛吃嘛。”
闻落动作僵硬地把看到的几个小蛋糕都吃了，像是摸不准光脑这次要闹什么幺蛾子，吃完了就飞快地离开了宴会。
010不能跟上去，只能遗憾地看他离开自己的视野。
010寄居的那人身份不低，之后他还见过闻落几次，有时候闻落是被要求在大庭广众之下跳进水里，理由是那个系统要观察其他人类的反应，有时候那个系统直接操控了闻落的身体，似乎想要看看其他人类能否发现自己并不是闻落。
010在自己能碰到的时候通通入侵了，他没有游过泳，对水很好奇，不过010没有什么扮演人类的兴趣，人类才没有小光球可爱，所以当场就把控制权还给了闻落。
他还在闻落在水里扑腾的时候问他可不可以和自己聊天。
结果闻落扑了一脸的水到自己脸上，也给了在他身体里待着的小触手一下。
010：哎呀，是水耶，湿漉漉的，冰冰的。
闻落不明白光脑出现了什么问题，也不怎么和这个光脑说话，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在010在的时候飞快做一些不能被光脑发现的事情。
这个分裂出来的光脑也很乖，只会乖乖蹲在角落看他动作，从来没有和光脑告过状。
后来这个光脑不见了，不过闻落依旧找到机会去贫民窟里做了手术，虽然那个医生很差劲，他的胸口变得丑陋而不能见人，但是他到底摆脱了光脑的控制。
再后来，他就在另一颗星球的垃圾桶碰上了一个陌生的少年。
那少年似乎等了他很久，发现他来的时候，脸上的表情还是冷冷的，可是说话的声音却又软又好脾气。
010从来没有见过这一段记忆。
他怔怔地看着一切，很快画面就到了他被主神召回的期限。
他只能在这个星球待一年，闻落的出现好像他生命里出现的数据字符。
好小好小，要是掉进自己的数据库里，连他自己都找不出来。
画面暗掉了。
闻落走到他身边，低头摸了摸他的眼尾，指腹沾染了一点潮气。
他怔愣了一下，然后有点无奈地蹲下来，给人把眼睛擦了擦：“不用这么难过。”
他甚至不知道，原来曾经那个消失掉的奇怪光脑就是面前人。
010低着脑袋，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安安静静掉眼泪的样子和闻落第一次看见的那个站在垃圾桶旁边的冷漠小人截然不同。
闻落垂眸看着他，轻声说：“我之后再看见你，是在贫民星一个可怜的垃圾桶旁边。”
当时这人的小脸上冷冷的，看着却像是自己从垃圾桶里爬出来的可怜娃娃，万幸的是没有扒拉在垃圾桶的边缘往外头看。
闻落一时鬼迷心窍，在参赛时把人带回了自己住的宾馆，010也不怕被人骗走卖掉，居然就这么跟着自己走了。
闻落看010眼睛都变得红红的了，相当心疼，他想了想，边给人擦眼泪边哄道：“之后你就在我面前假装人类，演技真差，每次光是想到这件事我都想笑。”
泪水啪嗒啪嗒落在闻落的手背上，几乎要把他灼伤。
闻落无奈地低声哄：“哭什么？后来光脑想换身体的时候，我趁机把它的权限抢走，光脑只能气得跳脚，之后都没人体实验做了，我不是很厉害吗？”
“就难过，”010小声说：“一点都不厉害。”
他的眼泪终于停了，闻落松了口气。他的动作慢下来，低声说：“我一直不知道你来这里的意图。”
他甚至不知道曾经他们还见过。
闻落擦拭着010的眼尾，还朝他笑了一下。
后来他才知道，010是来找回主系统遗落在外的数据的。
在他成为主神之后知道上一任主系统的数据流落在外，只能造出接任的系统在自己销毁前接手位置。
那个系统就是010。
010被派去了解人类社会，回来之后进行进化，逐步吞噬主系统的数据，这么有条不紊地进行了许多年，然后在寻找主系统遗落在外的数据时，碰上了自己，被自己骗回家了。
闻落有意逗他：“真可怜，逃了第一次，第二次还是被我骗到手了。”
010眼睛红红的，看看他，摇头。
他小声地说：“不是哦，我是为了你来的。”
闻落一怔。
“我当初看见你在和脑子里的东西说话，但是你脑袋里面的那个系统有一点凶，还有点讨厌。”
010说：“我想来和你聊天。”
只是010之后还经历了无数的进化，摒弃了大部分冗杂的数据，在某一刻，他这个念头可能也被迫被遗弃。
一直到某一天，他寻找着主系统的数据，目光掠过了属于这个世界的光点。
于是在闻落已经长成一个青年的时候，有一个冷着一张小脸，站在垃圾桶旁边的人看过来，很有礼貌地问他：
“你可以，和我聊天吗？”
第342章
画面断了几秒， 整个空间都变成一团黑。
闻落怔怔地低头看着010，没有说话。
两人身后忽然响起脚步声，有熟悉的声音冒出来：“我也可以抱吗？”
010呆了一下， 转过头， 又左右看看。
两个闻落！
不过一个在冒白光， 一个好像变浅了。
那个站在他面前的闻落很轻地笑了一下：“我都等了这么多年了， 让我多抱一下也没问题吧。”
闻落看了他一眼， 没有说话。
010听不懂， 伸手捧住面前闻落的脸颊：“不可以说我听不懂的话哦。”
跟前的闻落似乎变得透明了， 闻言低头蹭了一下他的手心：“好哦。”
“也不可以学我讲话。”
“我不。”
这个闻落在他跟前蹲下来， 很小心地牵着他的指尖，说：“让你亲亲他赶紧离开，怎么不听我的话？”
010慢吞吞地说：“听了一半的。”
有亲。
他眨巴了一下眼睛，又看着面前人：“为什么你有两只呀？”
是个。
这个闻落有点无奈。
他另一只手的指尖轻轻点在了010胸口， 低声说：“因为你当年离开的太匆忙， 我的身体里面还有你残存的数据， 我是留下来陪你的。”
010半懂不懂。
那就是自己也有两个了，可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没有感受到过。
他抬起头， 迷茫的眼睛里有一点难过：“你一个人在这里好久好久，不会孤单吗？”
这个闻落闻言笑了一下：“怎么会？你陪着我呢。”
就算那是一串不能给出自主反应，被闻落藏进心脏里的数据，也是010。
他的周围只有和默剧一样的画面， 一直到某一刻，他看着的010忽然活了起来，主动伸手， 勾勾他的指尖。
他等到了。
面前人变成白色的碎光落在了闻落身上，还有一些钻进了010身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