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确实几次三番提过不想生孩子,不然程立雪又何至于那样想方设法避孕。
至于怀孕难受,也就煎熬十个月嘛,眨眼功夫的日子而已,初棠如是自我宽慰。
况且,他堂堂现代人,这十几年接受的教育让他无法如此冷漠对待一个刚来人间的鲜活的小生命。
如此思索间,初棠费力挪手,勾去那人尾指,虚弱道:“既然来了,就留下。”
焉知程立雪这家伙神色却前所未有般凝重,初棠也不遑多让,肃穆认真,郑重其事。
两人僵持片刻。
初棠终怕人不答应似的,他挽出苍白笑容,撒娇一般开口:“留下来嘛,孩子的小名我都想好了,叫小甜橙,好不好?”
程立雪轻叹,挥退众人,拥着身子发凉的爱人和衣而眠妥协应允:“好,你说什么都好。”
初棠埋头进那方肩窝,不知何时起,程立雪身上的药草清香竟越来越淡,但他依旧闻得安然惬意,终是缓缓陷进梦乡。
自打那日后。
初棠整天都病气怏怏的,手脚冰凉,吃什么吐什么,睡也睡不安生,夜里总是翻来覆去,然而每每醒来,却总能看到程立雪耐着性子哄他,不厌其烦地给他捂暖手脚。
渴了还是饿了,或是想要起夜都亲自伺候他,伴在一旁默默守护他。
哪怕他隔三差五便将人吐得满身污秽,也没见程立雪皱过半分眉头。
见他总喜怒无常耍性子,也只任由他胡乱发泄一通,并想方设法哄他开心。
这日,天气稍好。
他们坐在后院,程立雪命人搭了个百戏台,一众表演的人都候在一旁轮番上阵。
说白了,那就等同于现代的春晚,各种节目诸如魔术、歌曲、舞蹈、功夫、杂技等数不胜数。
初棠懒洋洋躺在程立雪怀里听曲儿。
他低头扫过桌面的图册书卷游记,但见程立雪提笔,或圈或画,最后都记录进本厚册子。
“你这是干什么?”
他随意翻了翻程立雪笔下的册子,这看着怎么这么像在做那种“旅游地点打卡记录册”呢,而且观那厚度与笔迹成色,估计已有些时日了。
“去年便在做,本欲今年夏至带你走。”
“送你的生辰礼。”
“啊?”
初棠惊讶抬眸,他确实不想一辈子困在一个地方,这大好河山不去走一走瞧一瞧,便总觉得是蹉跎岁月虚度人间。
他就说,程立雪真的很会拿捏人心。
可恶!
胸腔又在急促震鸣!
是心动的感觉!
他蹭着人昂首噙笑:“所以,孩子的到来打乱了你的计划?没关系啦,搁置一年半载嘛。”
又继而道:“生辰年年有,晚些时候再出发也一样。”
曲儿还没唱完,宫人就匆匆来禀告,说是前朝有官员求见议事。
程立雪迟疑沉默片刻。
初棠连忙催促:“你快去,我有大黄陪着呢。”
他抬抬手,趴在一旁的大黄果然哈着舌头起身,跑过来亲呢蹭蹭人。
又怕人不放心那般,初棠继续劝道:“苏嬷嬷和程管家在小厨房给我炖汤呢,张婶等下也会进宫陪我说说话,而且湘竹也在,你快去忙吧。”
“我很快便回。”
程立雪前脚刚走。
南风大哥后脚便请求觐见。
初棠连日来被折磨得脸色欠佳,精神靡靡,浑身浮肿难耐,尽是倦怠,歪头瞥见恬淡如风的来人,还是极力挽出笑容欢迎:“南风大哥?你怎么有空进宫啊?”
“听闻你心绪不宁,食欲不振,夜不能寐。”
南风大哥语毕,微笑顿足,慢条斯理捻起别在腰间的玉笛:“我这曲子,许能缓解一二。”
“好呀,那我洗耳恭听。”
程立雪离开后,大黄便跳上椅子,腰酸背疼的初棠顺势倚靠软柔的大黄身上,才得了点舒服。
院中笛声悠扬轻缓,听得人昏昏欲睡,不知多久后,初棠方从温柔乡中醒来,整个人都神清气爽。
日光暖融融照落庭院,初棠惬意伸伸懒腰,左右打量几眼,狐疑发问:“人呢?”
湘竹轻声回:“国师大人离开了。”
而后又似担忧道:“走得急,脸色似乎也不太好。”
“啊?是出什么事了吗?”
湘竹茫然摇头:“不知。”
那日后,初棠便安然无恙度过整个孕期,若不是小肚子愈发隆起,他都要怀疑自己根本没揣娃。
精神饱满得整日上蹿下跳,爬树都不费劲儿,吓得程立雪把乾清宫周围的树全砍了。
想想就好笑。
*
总算迎来预产期。
乾清宫寝殿。
张婶苏嬷嬷程管家等人围在外间翘首以盼,个个急得热锅蚂蚁似的团团转。
张婶额角腾出冷汗:“平安,一定要平安。”
苏嬷嬷:“夫人哟,瞧您说这话,可吓人了。”
张婶摇摇头:“你是不知,阿午的娘亲生产时就曾落下病根,幸好有位仙风道骨的神医,给她调理回来了。”
程管家赶紧安慰:“不怕,咱们还有国师大人,国师大人也是神医。”
……
哇的一声传出。
“生啦!”
“恭喜圣上,恭喜君后,是位皇子。”
房内产婆宫人全都跪在地上祝贺,苏嬷嬷等人也殷切跑进来查看情况。
程立雪置若罔闻,仍维持原有姿势一动不动抱着那哭得歇斯底里的人低哄。
初棠精神萎靡,好半天才缓过神来,也才恍惚发现程立雪的手臂满是血淋淋的牙印,触目惊心,这可都是他的战绩。
一滴水迹恍惚坠落他下巴。
温温凉凉的。
初棠虚弱抬眸,却见那人倏地别开头。
他心中存疑,指尖颤抖穿过墨发,触碰上那张淡漠的脸,指腹最终定格在程立雪眼尾。
有点温热的液体登时漫来,顺着指背滑落。
是泪。
是程立雪的泪水。
“你哭什么?羞不羞?”
“咬疼你了吗?”
“莫非……?”
“啊!不会是你儿子真的没屁屁吧?”
“……”
于是在往后很长的一段时间,程立雪都没再碰过他,任他如何撒娇卖萌软磨硬泡都不管用。
但又格外贴心用尽其他方式来让他舒服。
自己却只能憋着。
臭男人,真矫情,初棠心虽如此吐槽,嘴角那抑住不住上扬的弧度,却比□□还难压。
时间总过得飞快,刚出生的小甜橙浑身通红,皮肤皱巴巴的,初棠觉着有点丑唧唧的。
幸好如今长开,模样倒是比较像程立雪,但性子也不知道随谁,特别黏人,碰上谁都能撒娇卖萌,就差没屁颠屁颠跟人跑路。
大抵是得益于满宫人捧在手心疼爱吧。
张婶三天两头就往宫里跑,一会儿送几双小虎鞋,一会儿又拿小摇鼓逗,还有各种亲手缝制的小衣服,程管家和苏嬷嬷也是整日围着小甜橙转悠,就连大黄都喜欢驮着人逗乐。
更别提其他宫人。
日子一天天过去,程立雪的旅游攻略也渐渐写了满满三本册子。
看着天真可爱的小甜橙从牙牙学语到蹒跚学步,都被一堆人围着宠爱,他心想,程立雪也需要人爱吧。
他们的蜜月旅行该启程咯。
初棠小跑着出去:“小橙子!”
人影穿梭在日光下,直奔御书房,最后眉欢眼笑地扑进那个稳稳接住他的怀抱。
“昨天的晚霞好不好看?”
“好看。”
“爷爷说,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我们走吧。”
*
皇城宫墙。
张折枝抱着三岁太子环顾这万水千山,不知阿午此时周游列国到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