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鸣霄斜他一眼,手中书册翻过一页:“非要抱点什么的话,去床上抱褥子吧。”
“……”易晗峥抿紧了唇。季鸣霄性格较为冷淡,他从前接触了许久一段时间,习惯之后才修得了后来的正果。而现在的季鸣霄,偶尔倒是会让他有种,对方并不是遭了天道陷害,只是回到当初俩人关系僵化的时期而已。
无论怎样,从结果来看,很是悲哀。
他咬了咬后槽牙,不甘心道:“我若去了,你也得去。你抱褥子,我抱你。”
“我不需要。”季鸣霄淡淡地答,手里书册又翻过一页。
“你需要!”易晗峥凶巴巴的。
季鸣霄依旧冷淡:“我不需要。”
“你需要!!”
“我不需要。”
“…………”
如此争辩几个回合,易晗峥翻了个白眼,拄着下巴自个儿跑边上生闷气去了。
“但你有一些道理。”
“……什么?”
易晗峥退开之后,季鸣霄低头整理他被弄得皱巴巴又歪歪斜斜的衣衫:“我方才想了想,你我之间与其他人间最大的差别,大抵就在你我身体上的接触太过亲密。或许有些如今我解释不了的东西,就来源于此吧。”
“……?”
易晗峥沉默了一会,认真道:“大人,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如今的你是个傻子?”
“哦,是吗?”季鸣霄抬头问他,“这和我之前莫名缺了一段记忆有关系吗?”
“是的,”易晗峥煞有其事道,“当时你撞到了脑袋,那之后的事情,包括从前的一些东西,你就都不记得了。”
季鸣霄想了想:“行吧。”
“……”眼看他不做怀疑,易晗峥摸了摸良心暗自忏悔€€€€大人,抱歉,你真的不是傻子。
但是,让季鸣霄把自己当成个傻子,总比把俩人之间的关系看成做出来的感情要好。易晗峥对此坚信不疑。
€€€€
次日一早上,易晗峥从浔渊宫离开的时候,宫内大多数的弟子还未从沉睡中苏醒。
他拿定了主意要一个人出门,动作轻轻的,也未打扰与他同枕的季鸣霄,就这样从浔渊峰溜了下去,独身一人前往宁州城内。
宁州探星楼是属于他的情报势力,在这片大陆上,要查到什么东西,绝非十分困难的事情。就算真是查不到,要么就是根本无人知晓,再要么也能将一个固定的情报源甩到人眼前。
许多日前,他就一直在让楼里的人从暗中搜集从古至今,大陆上所有有所记载的天道封神事迹,与那些神明原本的姓名。
结果对于那些神明,除却最早时期的坤神与当今时期横空出世的季鸣霄以外,竟是无一人有详细记载,姓谁名谁,不知,所修派别,不知,家中亲属,亦不知……书面上,亦或其他渠道能探查到的情报,俱是十分有限,且大同小异,毫不具备参考价值。
他沉吟许久,猜测是天道暗中插手,抹消了那些神明曾在世间行走存在过的痕迹,也就是方馨予曾警告于他的,专属于天道的制裁。
可当真是毫不留情。
那么,若就这般放任下去,他可以断定,季鸣霄也会与那些神明无异,走上同一条思路。而到那时候,他还能怎么办?或许那时候,他也会如从前的那些人一样,连季鸣霄姓甚名谁都回忆不起来吧……
这种事情,他不能容忍,那么他就只能从现在开始就做出举措。
广泛的情报来源,与一颗还算好用的头脑,就是他如今的全部依仗。
……
他无数次地想过了,季鸣霄这个神明的存在,浑身上下都带着一种不合理之处。最明显的地方,就在于季鸣霄当初封神的天劫,众目睽睽之下,几乎是所有在场修者都知道,季鸣霄并未能在咎通压迫之下通过天劫考验。然而,季鸣霄就是封神成功了,还在上一次讨伐对抗咎通的战斗之中,做出不小的贡献。
若这一点可以以天道妄图利用季鸣霄铲除咎通来解释,那天道又是为何那般想要铲除咎通?且同为神明,咎通这个魔神,他……为何与史料上记载的所有神明,甚至是与季鸣霄也截然不同?
€€€€咎通根本没有任何丧失七情六欲的迹象。而同样的,他也分毫不能通晓天意,不受到天意的待见。
那就很明显了,是否保留原身的七情六欲,与是否通得天意,其实就是一个突破口。
倘若将魔神、神兽和神明都论作承载天意的容器,拥有完全自我的魔神咎通就是空荡荡的容器。除了坤神与大人以外的神明,则是装满了的容器,因此他们彻底沦为天意一体。
而作为天道执行者的方馨予,她必然是处于一个巧妙的平衡点,虽然通得天意,却不曾丧失七情六欲,或许……她承载的天意总量,根本就未达到与天同化的程度。
至于另外一个特殊的神明,坤神,他早期不曾被天道拔除情欲,后期封神归天,无法再做根除。那么可以想见,他的走火入魔绝不会是天意有意引导,而是他个人意念的主导所致。
而数千年来,坤神与天意本体互相争夺主权。在这途中,坤神于天意本体有缺失,却亦有补充€€€€自主掠夺天意,始终未让其占领自己的意识,反而喧宾夺主。也就是说,坤神本身同样是一个特殊的平衡点。
这般一看,其实就很简单了。
他若是想救回季鸣霄,当下要做的第一手准备,便是拔除天意的手段。
……
思考罢了,易晗峥自己也觉得头疼。拔除天意……这件事情,自然不像单纯地说出来那般好做。
他怎么办?
方馨予那条路是行不通的,他不能将方馨予也拉下水来,和他一起惹得天道愤怒。更何况,方馨予若是有办法,早该在先前就或明白或暗示地提醒于他。
那么就……
他沉思半晌,忽地脑海中灵光一现。
有的,剑走偏锋的话,他其实还有其他办法。
而在那之前……他还能去做一件同样剑走偏锋的事情。同时,咎通的事情也该放在一并解决。
他心中迅速地拿定了主意,从探星楼中离去。
€€€€
上次彤州边境一战,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咎通当时处于败境,迫不得已才落荒而逃。
此次再想寻出咎通,首先,定要排除距离新晋神明季鸣霄最近的浔州。原因无他€€€€倘若选在浔州,无论咎通下次是主动还是被动发起大战,都将无可避免地率先与季鸣霄对上,连撤离与反应的时间都少了许多,这样并非如今的咎通所愿。
其次,考虑上次战斗消耗的时间,以及先前搜索咎通得来的各方面经验,易晗峥有一定把握,此次要尽快搜到咎通所在地,并非难事。
实话实说,此次咎通会藏在哪里,他心里有个大概估计。
他最先巡查的地方,毫无疑问要定在宁州。
宁州有掌握预推一部分门道的隐苍门。除却方馨予与易晗峥所在的浔州,完全可以说是侦查手段最为强力的州域€€€€这对他的盘算相当不利。
为求个心安,他几乎在跟隐苍门抢时间,不分昼夜地往宁州各处探查。当然,还要顺带在途中悄悄给隐苍门弟子的侦查使了些绊子。
这事情说不麻烦是假的。自打上次彤州一战,所余魔修数量大幅度减少,他也不好再如上次那般,专盯着魔修拼运气。
凭他独自一人的努力,两日后,他就按自己的方法,将宁州各个可疑地区探了一遍。当走完最后一处人迹稀少的高地之后,他心下安定,长呼一口气:“太好了,不在宁州……”
此时已是日暮西沉。向四下张望,此处将近宁州与浔州交界。他也不耽误时间,直接改了个方向往浔州返往。
€€€€
天边一片红霞,浔渊宫内多了几分暖意。
随着“吱呀”门响,董梦晴听声扭了头去,面上登时浮出一丝喜悦:“晗峥哥哥回来啦?”
易晗峥早已没起初那样烦她了,听她一句问话,也有好好地“嗯”了一声作为回应。
小孩子最懂得看人的心情。董梦晴从椅子上跳下小跑上前,拽了易晗峥的衣角,昂起的小脸满是浓郁灿烂的笑意:“晗峥哥哥为什么两天不回来呀?晴儿和娘亲都会想你的。”
“你可以猜。”易晗峥假模假样地唬人,“猜不对不告诉你,猜对了才告诉你。”
“……啊?为什么猜对了还告诉我啊?”
“啊?为什么不告诉啊?难道不用给你确认答案吗?”
“哦哦,好吧……”
董梦晴皱着眉毛冥思苦想,与易晗峥一道走回桌旁。季鸣霄适才将手里的东西搁下,抬眸看他一眼,也问:“你做什么去了?”
易晗峥觉得有一丝的稀奇,古怪道:“大人为什么问我这个?”
€€€€他可不信一个没有感情的人,会对他去哪儿产生好奇。要说是跟着董梦晴随口一问,还更有一些可信度。
但是吧,他倒回去回想一番,他临走那日的早上,确实是趁季鸣霄没醒就溜了。难保季鸣霄以为他怎么样了呢?
他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着,又觉出些许不被重视的憋屈与遗憾€€€€季鸣霄怎么可以只是随口一问呢?!太过分了,怕不是还当他是个泡桂花水一样的杯子,毫不重要吧?!
他立马绷起脸来,没事找事道:“大人,我不告诉你。但你可以试着再多问我几句。”
董梦晴拽着他衣角,又是不解,又是好奇地问他:“为什么一定要鸣霄哥哥多问几句?晗峥哥哥有什么话,直接说出来不好吗?”
“我不需要问,”季鸣霄目光平静着看他,“你既未主动提及,想必不用我在里面做什么。我是否知情关系不大。”
“……”说得好有道理,易晗峥纳闷地想,我真是一点都无法反驳。
默然片刻,他也懒得计较了,反正跟现在的季鸣霄计较也没意思,计较到最后,无非是他一个人拄着下巴生闷气。
他放平心情,垂眸往桌上看去:“你二人方才在做什么?”
董梦晴松开他衣角往旁边过去两步,手从桌案上牵过一张白纸:“鸣霄哥哥教晴儿画画!”
“画画?”易晗峥意外着轻挑眉梢。
画画么……犹记当年他初到浔渊峰那日,季鸣霄亦在桌旁作画,只抬目轻瞥他一眼,就叫他记了许多许多个日头。
但那时的他心潮涌动不息,想的是多年之后的重逢。
一时之间,思绪万千,久未回神。半晌他才动了动唇:“大人竟有这闲心吗?”
“晴儿许久未见鸣霄哥哥,”董梦晴接过话来,“听说鸣霄哥哥最近没事要忙,晴儿当然要来找他玩。”
季鸣霄亦道:“闲来无事。”
“哦……”易晗峥瞥了眼桌案上那张纸,“你二人还未画完?”
“还在画!”董梦晴兴高采烈举起手里白纸,“晗峥哥哥看这里!鸣霄哥哥没有画,但有好好教晴儿画!”
是么?这还真叫人好奇教的成果。
易晗峥低头看了看,视线甫一聚焦:“…………”
还不如不看呢,一言难尽,一言难尽。
他表情复杂,无言片刻才道:“……晴儿,你且记得人生一辈子,得有自知之明。你以后万不可与外人说大人教过你。”
董梦晴又不是个傻的,哪里会听不懂他话里含义?只是先前季鸣霄未评一词,她也未问一句,满心激动欢喜,叫她误以为自己画得还算不错。这会一听易晗峥嘲她的,她闷闷“哦”了一声,慢慢垂下手中白纸。
易晗峥素来是损的,也没有惹了小姑娘的愧疚心,看她失落模样,甚至笑出声来:“实话,顶多只能说是尽力了。”
话毕,他转了脸去,与季鸣霄两相对视须臾,他不自禁弯唇一笑:“大人既是闲着,也教教我好不好?”
他开了口,语气是诚挚的。季鸣霄对此可能感觉没那么明了,但自然不会专不教他一个,微微颔首,随手递过旁边的笔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