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梦晴一听也起了兴致，抬手递过手里东西：“晴儿也要看看，那这张纸给晗峥哥哥！”
易晗峥一手接笔一手接纸，很自觉绕去桌后：“所以呢，怎么画？”
董梦晴扒住桌子一角，小声提议：“和晴儿一样画桂花树吧。”
“？？”易晗峥诧异瞥她一眼，“你方才画的竟不是蘑菇吗？”
董梦晴：“……当然不是。”
易晗峥想了想，两指捏着笔杆，随意在纸上划拉两笔直线，外加一道歪歪扭扭的弧线盖上去，为求相像，再粗枝大叶地在弧形里头点几个大小不一的黑点。
董梦晴一看，登时不乐意了：“你看这是什么东西！我看晗峥哥哥画的也很丑啊……”
对自己有没有那个画画的本事，易晗峥心知肚明。他也不是专门练过的，没指望自己画多好看，所以丑就丑吧，还能怎么样？这会就催促着身边人：“连画得很丑的晴儿都说我，大人快教教我嘛。”
董梦晴瞪眼瞧他，更不乐意了。
易晗峥装看不见。季鸣霄却未于他二人答复，仅微抬臂，衣袖顺着动作滑下，干净利索，抬手握在易晗峥手腕。
易晗峥自是不反抗，斜过眼神看季鸣霄分出两指，按在自己的手指两侧。
教的话，自是该这么个教法。可尽管易晗峥心里明白，却根本无法将注意力转回纸上，只专注盯着季鸣霄表情平淡的侧着的面庞。
离得近了去看这个人，鸦羽一般黑而密的眼帘，因着视线垂落轻轻搭下，清雅恬淡的模样，他看得不由自主就分了心。
这时只觉季鸣霄按在自己手上的力道重了一重，接着易晗峥就看见极近距离以外，季鸣霄薄唇轻启：“手别僵着。”
易晗峥低低“哦”了声，也有点儿被当场戳破的不好意思，当即转回视线，老老实实由着季鸣霄带自己运笔。
笔墨逐渐晕染开来，季鸣霄却突然松了手，嘱咐一句：“自己试试。”
腕上那两点温暖离开了，自是蓦地一凉，易晗峥下意识往那处瞟过，望季鸣霄手臂撤离，衣袖遮回皓白手腕。
抗议也是没有理由的，他自己提笔在纸上画了几笔。
不过……他方才也没瞧出来这画画的技巧在何处。于是他拐弯打转地瞎抹笔，在纸上旋出一个个色泽不均的扇形。
董梦晴、季鸣霄：“……”
董梦晴率先不忍直视，默默转开眼去。季鸣霄亦跟着淡淡道了句：“总有人不擅作画，莫要执着。”
“？”易晗峥觉得这话无论有没有那个意思，都像是在直言劝退他。
可是他望纸上一瞧，也哈哈笑出声：“行罢，怪我学艺不精，不画啦。”
话毕，他不再做不走心的掩饰，悠游自在地将笔搁回原处，向门口侧了侧首，跟董梦晴示意：“时候不早了，你回娘亲那儿吧。”
“嗯，”董梦晴眨眨眼睛看他二人，“晴儿明天再来找鸣霄哥哥！”
随着她轻手轻脚关门声响起的，是细微的衣料摩擦声。
“大人，只是两天不见，我就好想你……”易晗峥弯下腰身，紧紧拥着季鸣霄不放，脸颊轻轻与他蹭了蹭，低声呢喃出口。
……又抱上了。季鸣霄斜睨易晗峥毛乎乎的脑袋，心里暗暗觉得，易晗峥与某种动物更为相像。他淡淡地问：“你知道树熊么？”
易晗峥从嗓子眼里轻疑出声：“知道啊，怎么会不知道？极南之境的灯州有很多，听说偶尔有那么几只，会去莲音庙地界随庙里弟子打坐，时间久了还有成精的。”
“对的。”季鸣霄道。
“所以呢，提这个做什么？”易晗峥不解地问。
季鸣霄想了想，觉得没意义，还是没讲：“无事。机缘巧合，偶然念及。”
“好吧……”易晗峥抱了他一会，顺着弯身的动作，有发丝垂在眼前。他在发丝遮掩下的昏暗空间里闭了眼，熟悉气息绕在鼻翼间，感知更为深切。
忽而，他又闷闷地道：“大人，我想你。”
季鸣霄不懂：“你想我做什么？”
沉默一下，易晗峥低低道：“就是想，没有理由。”
季鸣霄不为所动，由着他黏在自己身上，没答话。
半晌，易晗峥才轻声道：“有点累，我抱大人歇一会总好了吧……”
季鸣霄实言道：“休息的地方是床上。”
“我不去……”易晗峥执拗道，“在我这儿，它不及大人分毫。”
闻言，季鸣霄欲要扯他领子的动作一顿：“我不懂你在想什么。”
易晗峥没应，心道：不懂就不懂吧，怪只怪天意强行削弱。
“何必万事都求个通透？”易晗峥忽而笑了，“大人，你是个傻子，你忘了嘛？”
季鸣霄道：“你的行为很奇怪，你不是傻子？”
易晗峥乐了，玩笑道：“好吧，我也是傻子，我脑子跟寻常人不一样，就是个傻子。”
季鸣霄又觉不对：“果然，你是傻子，我不是傻子。我觉得我不是，因为你更像。”
€€€€如此这般，确能解释易晗峥诸多古怪行径。
易晗峥：“？”被绕进去了，为什么只剩他一个傻子了？？
季鸣霄顿了片刻：“你脑子有问题，为什么不治？”
好的，他还坚信是易晗峥的问题。易晗峥再一次一个人生了闷气，最后，破罐子破摔了：“赖大人你，都怪你，害我无药可治了。”
沉默片刻，季鸣霄道：“……赖我什么？”
易晗峥头疼了起来：“赖我非要往大人身上栽行了吧，大人不必再计较我傻不傻了，好吗？”
略一思量，季鸣霄没答他的，反而问：“你指的是怀子木那次？”
“……？”天呢……
这时易晗峥突然意识到，跟没情感的人绕弯子说情话，只会适得其反。
第101章
次日，端州境内，一处茂密丛林。
易晗峥小心谨慎，隐匿自身灵流波动与一路行来的踪迹。四周无人，他心念一动将预推催使，无形灵波向林内四处扩散查探。
暗属性灵流再度回馈结果，易晗峥立时止了脚步。
“果然没猜错……”他缓缓勾起嘴角。
对于咎通会藏匿何处，他早已提前做过设想，最终他十拿九稳，咎通有很大概率将此次藏身地选在树木丛生之处。
理由直白简单€€€€根据咎通前两次藏匿的地点来看，第一次，咎通选择了伏魔塔倒塌处的地底，凭地表以下这种不易被察觉的地方做下基本伪装。
第二次，由于前一次的把戏暴露，咎通机警地避开了地表附近，选择了更深处、且有河道在其上做掩盖的河床之下。可惜，许是天意从中暗做干扰，他还是不太巧合地被金辉阁内圈养的侦查鼠发现。
因此第三次，他同样不会采取已然为正道修者所知晓的地势特点作为藏匿处。与此同时，咎通既足够谨慎，他就一定会反思先前被寻到的原因，以尽力避免再次暴露。
这般，站在咎通的角度考量一番，易晗峥就在想，又不能用地面遮蔽做障眼法，又要保证外界极难以发现追踪，首先必是人烟罕至之处，其次从外观来看并无特别……有一定可能，咎通此次会选择木属性灵流大面积覆盖的地方。只要这样，咎通再以自己的藏匿手段做足基本伪装，定能比前两次藏匿得更好。
但是，木属性灵流再如何大面积覆盖，也只会在地表上。既是在地表上，就意味着很容易直观暴露在外。那么……地表上该有什么东西既不突兀，又能有效做遮挡？
易晗峥随手劈开几支挡路的树枝，最后驻足在林子尽头处€€€€一个山洞前。
较之别处，此处木属性灵流的汇聚要更加密集。倘若易晗峥一开始没想到咎通有这般打算，大抵会忽略这里不算突出的木属性灵流密集程度，只当此处树木生长繁茂€€€€没错，最不突兀的遮蔽物，无疑是高山亦或其他高地形成的天然洞穴。
易晗峥静静看着山洞入口处丛生的树木，为求万无一失，他严谨地再次仔细探过山洞内的木属性灵流。
……此处灵流波动确实有异。他心里微松，正欲驱使短刃将洞口处垂落的树木枝条劈砍出能供一人出行的空洞。
“唉……”
廖无人烟的密林之中，凭空传出一声沉沉的叹息。
易晗峥动作一顿，手里的短刃登时调转了个锋芒。他时刻不曾放下警惕，此处还在的……是上次彤州一战遗留的上古魔修？亦或者，咎通本身察觉到了他的接近？
他心神紧绷，提短刃在身侧防备，一面往后退开几步。
“无需再退。”那个声线再次响在耳畔，“我并非存在此处。”
易晗峥难免觉得疑惑又怪异。这是隔空传音？对方身在何处，又是个什么样的修为实力，才让他在这之前始终未察觉对方存在？
而且不知是否错觉，他总觉得，这声音……好像是直接在他脑海里响起？
无论怎样，他不能在距离咎通如此近的地方继续耽搁。他当机立断，不动声色地仔细打量周遭环境，从此处缓缓退离，直接回问：“你是什么人？又身在何处？”
“我吗……”那道声音再次响起，声线平稳柔和，带着种能以抚平人心的安宁感，叫人于一瞬之间放松警惕。
待再回过神，易晗峥才发觉，他眼前景物不知何时已全部消失不见，化作大片雪色的空白。
“……”
这是什么奇怪能力？易晗峥深深敛了眉。这样大的手笔，难道是某位名不见经传的人物专程守在此地，设下的陷阱？
这事蹊跷，绝非寻常轻易能遇着的，可他倒没觉出周遭危机四伏，与之相反，这种奇特术法给人的感觉更贴近方才那人的声音，安宁沉稳，安全可靠。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易晗峥不欲僵持，正要再做回问，竟见前方一片空白中显出异样色彩€€€€那是灿烂的金色光点。
易晗峥理智地闭回了口。
“我的话……”金色光点逐渐汇聚，化作一道应是成年男子的身影。那道身影轻轻开口，“觉查到你不轨心思的……你觉得我是谁？”
沉默着思忖片刻，易晗峥缓缓抛出问题：“你是天意本体……还是坤神？”
“不错，我是坤神。”金色光影哀叹出声，“走火入魔的初代神……”
“或者说是，为天意所害的初代神。”易晗峥代他改了口。
“哦？”坤神似有些奇异，低低念道，“是了，你不信天……这是好事。”
他话里透露的情绪为易晗峥所捕捉。面对他，易晗峥并不敢有任何掉以轻心€€€€那是由天意选出的初代神明，他走火入魔，他清醒而疯狂。
易晗峥垂眸思索片刻，这会才抬了目来，面上亦无表情：“反正，不算坏事。”
坤神低低笑了声：“那我呢？我做的事情，在你眼里是好，还是坏的？你可直到，伏魔塔的倒塌是我一手促成？害得天下苍生，有我从中插手作梗！”
“是吗？”易晗峥眉梢微动，“为何？”
“我不该这么做吗？”坤神语气自然，“我曾也光风霁月，潇洒肆意。我得天青睐，得道升仙，怀满腔热血、雄心壮志，却只能懵懂遵照天意而行。天意示我，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不允擅加干扰。它让我看烈火炽烈，火舌灼舔断木焦骨，大地骤动，裂纹频现，房屋倒塌，其下埋尽血肉模糊的躯体与凄厉嘶喊，它让我看茫茫众生颠沛流离，都是它想要的结果不是吗！”
“……”
“呵呵呵……”坤神突而笑了，“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有什么干系呢？终有那么一日，我会幡然醒悟，一切早已不是我当年所求。我求的是以神明之力力挽狂澜，换得世间长安盛世，海晏河清……可到头来我成了什么呢？”
“天意嫌我碍了眼！”他语气蓦地一转，狠厉道，“它要我作为棋子，亲自降下灾祸！你瞧瞧，我做的好不好？！我要与天意相悖，伏魔塔便倒了。我自己就是个魔头，再一次做了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