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中灵光一闪,林逾意识到,谢泓不是不可战胜的。
至少在这里,他可以战胜谢泓。
如此想着,林逾抬手触碰陡峭的山岩。
与之前的冷硬不同,隔着岩体表面,暗红色的脉络中似乎有液体正在涌动。它们传输着不知来由的暖意,缓缓与林逾的掌心相贴。
他便借岩石的尖角割破手心。
林逾缓慢地移动,岩尖从手掌一路向下切割,很快途经他的手腕,切下深深的伤口。
鲜血立即喷涌而出,如同火舌舔上冰冷的岩石,林逾受有不死的祈愿,于是无穷无尽的鲜血从他的伤口喷溅,仿佛流动的烈火,在白雪之上燃成夺目的红梅。
谢泓持剑袭来,甚至用不上多么高深的技巧,他轻易洞穿了林逾的身体。
而林逾在本能的抽搐下,徒手握住冰剑剑刃:“你要死了。”
他的口鼻涌出鲜血,滴落剑面,目光却定定锁在谢泓的脸上。
林逾能感受到冰剑正在他的掌中消融。他的血液€€€€或者说他的生命力,对这片谢泓掌控的世界有着天然的克制力。
他的确会被谢泓杀死千次万次,但他更有着至高无上的权能,足够摧毁谢泓赖以为生的冰系异能。
谢泓不具备能和他对抗的生命力。
他的无穷无尽的生命力,就是他与生俱来的特权。
一切与他为敌的力量都会土崩瓦解,意念所至,皆为林逾的领域。
“……”谢泓没有回应他,只是凝出另一把更加锋厉短小的匕首,猛地捅向林逾的腹部。
C级体能、近乎普通人的格斗技巧,林逾当然不可能躲开谢泓的攻击,只能任由谢泓将他开膛破肚,血液溅满谢泓一身。随着滋滋的异响,白烟从他身体冒出,被烧灼的焦黑色越发显眼。
眉心的暖意越发炽热,记忆一幕幕闪回眼前,林逾隐约记起了自己身处何地。
艾伯特和陆枚的话音先后响起,借着冰面映照,林逾认出自己额心的印记€€€€一只金色的眼睛纹路。
他猜,这就是荷鲁斯之眼的庇佑。
所以他还在吉卡拉矿脉腹地的考试之中,眼前的谢泓也不是真正的谢泓。
“爸爸。”林逾看着面前年轻的男人,随着他的出血量越来越大,谢泓的冰雪世界已经被侵蚀得濒临瓦解。
没有人可以违背“意念具象化”的法则,林逾心知肚明,他已经下达了“不被杀死”的命令,那么谢泓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杀死他。
待到谢泓力竭之时,就是他们胜负分晓的时候。
“爸爸,”林逾继续唤他,“我很高兴再见到你。”
谢泓微微抬目,但没有做声。
他握紧了手里的冰剑,寡言得像是一块严冰。
青年谢泓的冷漠和夏越安、陆惟秋都有所不同。
后两者多少带有些许傲慢,谢泓却不是,他的冷淡全数来自他对外界的漠然。
他只是单纯地惯于杀戮。
思考和共情,反而显得奢侈。
“我还是不知道你究竟是怎样的人,但是€€€€”林逾无视了谢泓对他造成的一身伤痕,笑着捧起谢泓的脸。
就像谢泓曾捧起年幼的他一样。
伤口溢出的鲜血开始腐蚀谢泓的面庞,他微微蹙眉,烧痕在他的面孔逐渐蔓延。
但谢泓也如感受不到痛楚,他用刀尖再次割开林逾的喉咙,于是林逾又在他的身后重获新生。
“但是,”林逾从背后捂住他的眼睛,四周冰雪加剧消融,“我们都会活下去,对吧?”
山岩褪去了冰雪外衣,赤红的岩体彻底暴/露。
渊底冰面开始生出裂缝,天光渐盛,蜿蜒的鲜血艳如红霞,徐徐流进封冻的冰层深处。
两壁山石同样焕发红光,它们仿佛生出灵智,笼罩在林逾一人的身上。
岩体崩裂、石碎雪消。
高耸的红石矿山层层龟裂,宛如某颗潜藏于山体深处的心脏正在鼓动跳跃,挣脱它们的束缚。
谢泓的半张脸已被烧毁,残留的一只眼注视着林逾。
林逾道:“消失吧。”
随着话音落下,矿山发出隆隆巨响。犹如惊雷霹雳,林逾抬手抚摸山体,掌心白光迅速被红石的光芒吞没。
残碎冰块映出他漆黑的眼眸。
血液流过眼目,眼睫悬着一滴红色。
林逾眨了眨眼,血便随他脸颊滑落,像是泪痕,经过下颔后悄无声息地消逝于雪风。
“€€€€我会找到真正的你,爸爸。”
青年谢泓不发一言,安静地相视、安静地消失。
大地上,雪色消融,他的鲜血化为草木,绿意悄无声息爬进石缝。一棵翠芽迎风招摇,渊底河水奔腾,冲去了累累尸骨和浓郁的腥臭,仿佛万象更新,只在他意念变换的须臾。
世界崩塌之前,一切都是生机盎然的样子。
于是林逾满意地闭上了眼。
“善”。
视野内一片漆黑,唯独一个烫金“善”字漂在半空时隐时现。
善?
林逾摸不着头脑,难道谢泓杀了他这么多次,还被吉卡拉矿脉评价为“善”吗?
还是说他这个大孝子忍无可忍,杀了自己亲爹的幻象,得到了吉卡拉“善”的认可?
……不管是哪个原因,建议别太善了。
可惜他看不见别的东西,林逾摸摸身体,整齐的、干燥的衣装,绷带也很整洁,证明他的身体完好无损。
他又特意摸摸喉咙,非常细腻的触感,没有疤痕,不枉林茜天天逼他护肤。
林逾只得漫无目的地前行,“善”字便一直闪烁在他的面前。
他有点担心再度半路杀出什么熟人,因此前进得非常慢,被“善”字的金光扑脸,其实还颇有点催眠。
“……有人吗?”林逾试探着发问。
没人。
他便心安理得坐下。
林逾是个听天由命的人,比如此刻他觉得这里催眠,那么,他认为很有必要凑合一眠。
经过在雪地里和谢泓不知时间的纠缠鏖战,林逾笃信,且眠且珍惜!
但是,你好,我是真心想眠的。
没有想做噩梦的意思。
就在林逾闭上眼的一刹那,他的意识立刻被人抽离身体,再回神时,眼前变成了阴森封闭的生物实验室。
这里一切都泛着科技质感的冷光,银灰色的器材、浅绿色的营养液,以及实验室中心耸立着的三根巨大柱体。
准确地说,它们是生物培养皿。
林逾见过它们€€€€虽然他宁可自己没见过,但记忆就是会在他不需要的时刻闪现出来。
敲黑板一般提示他,快看!你见过这个,它叫生物培养皿!
……开始恨了。还有点想死。
培养皿内会育有某些生物。
有时是植物,有时是动物€€€€是动物的时候,还偶尔会是一些直立行走的智人动物。
林逾抬手捏捏眉心,好在荷鲁斯之眼的庇护依然奏效,他仍记得自己身处吉卡拉矿脉的考试之中。
所以问题不大,只要保持这份清醒,他连谢泓都能杀,想必这一关也不会有什么难的。
林逾强忍住本能的恶心,开始观察四周环境。
毫无疑问,这里和任何一间生物实验室都不会有太大差异。一定要说的话,可能就是各种高级器材一看就很昂贵。
可惜他志不在科研,除了能辨认一些最基础的烧杯、试管,林逾对实验室的认知恐怕还不如普通高校的普通学生。
他只好看向培养皿。
它们被厚厚的防弹玻璃阻隔,只能通过琳琅满目的按钮遥控。
其中一只培养皿还未蓄上营养液,另一只虽然有营养液,但并未蓄养生物。
所以只剩下正中间的一只€€€€约有三米直径的圆柱体培养皿内,数十根导管齐齐插/进生物体的血肉之中。
这只生物抱臂屈膝,身穿最基础的实验服,将自己环抱着、缩为一小团的模样。
它会呼吸,所以口鼻处会不时飘出透明的泡泡。肉/体被无数次插/进导管再拔出,因此,它的身体坑坑洼洼,由黏腻的营养液修复着这些瑕疵。
林逾敲敲玻璃:“你好?”
生物没有回应。
他只能看出这是一个人形生物,但不知道男女,也不知道年龄。
为免节外生枝,林逾不打算探究此人身份,心念一转,他的手中出现了一把狙击枪。
难道在考试中,他可以彻底不受C级精神力的制约了?
还是说因为实际身处红石矿脉,这些红石都在为他提供源源不断的精神力?
林逾直觉有些奇怪,他还记得白洛所说的“最多九次”的限制,为了尽可能苟活至谢泓回家的那天,他本来已经发誓不再借用红石的力量。
可惜现在无暇深究,林逾端起枪,试探着扣动扳机。
强大的后坐力险些把他带翻,然而子弹从玻璃上弹开,连一点凹痕也没留下。
……好吧!
林逾坐回操作盘前,根据他的经验,乱按按钮肯定会有惩罚。
严厉点的话,不是他死就是实验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