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逾挺直身体,在地板上蹭了蹭鞋底的灰。
“好啦,今天就聊到这里吧。”林逾道,“最后自我介绍一下,我呢,目前正代理「回收者」的业务,随时欢迎来找我自寻死路。您放心,我下手很准,从来不留活路。”
亚当的嘴唇不住哆嗦,他扒着那个小小的孔洞,布满红血丝的眼睛依然紧盯着林逾。
眼见林逾即将离开,亚当猛地出声:“你€€€€”
林逾顿步。
“你……你为什么想要、想要杀我?”
林逾重重吐出一口气,略略转过半边身子。
他的半张脸沐浴在光里,轮廓利落、光影鲜明,随着转身,灿烂的笑容一览无余。
“€€€€我讨厌你。”
外出的四人果然空手而归。
他们竭尽所能在规则为郁郁标出的“第三棵柳树”处寻找线索,奈何掘地三尺也一无所获。
但这也在林逾的意料之中,队伍并没有为此消沉太久。
众人在第10层的餐厅集合,现在的时间也已临近晚餐18:00,他们屏息凝神,静等着那尊人鱼雕像的异动。
偌大的餐厅里只有林逾落座,他跷着二郎腿,慢条斯理举着茶杯啜饮。
红茶滋润了他的双唇,林逾抿了抿,一抬头,克洛维斯正用狐疑的眼光打量他。
“我们外出那会儿,你都干嘛了?”
林逾无辜地眨眨眼:“闲逛。”
“上哪逛的?”
“嗯……就是闲逛。”林逾把身体靠在椅背上,慢悠悠道,“我得走动走动,才能想出有用的东西嘛。”
陆枚问:“那你想到什么了?”
林逾坦然地耸耸肩膀:“想到快开饭了,就下楼了。”
陆枚:“……”
克洛维斯皱了皱眉:“你又这样没个正形。”
上次林逾这样敷衍人,在克洛维斯印象里都是跟89-110他们一起闹事的时候了。
但无论怎么追问林逾也不松口,陆枚已经偃旗息鼓,艾利亚斯和郁郁更不会陪他夹击,克洛维斯只能一屁股坐去林逾身边,龇牙咧嘴地瞪他。
林逾歪过头,吹一声嘹亮的口哨:“反正不会害你们啦。”
话音刚落,楼梯上传来亚当特别的脚步声。
这一天多的时间里听惯了他的脚步,竟然也对那诡异的高跟鞋没了恐惧,众人默默看着亚当下楼,出乎意料的是今天的亚当并没有像昨天那样热情洋溢。
他的表情十足晦暗,脸色也颇为灰败,像个病入膏肓的病人。
迎着四人打量的目光,亚当自顾自下楼,难得没有用“孩子”来称呼他们。
克洛维斯和艾利亚斯相视一眼,主动开口:“爸……”
亚当却一哆嗦,茫然地停下脚步,好几秒才意识到克洛维斯是在叫他。
“抱歉,我有些失态了。”亚当努力扬起笑容,“孩子们,快入座吧。”
他的目光同样扫过林逾,但比昨天更加仓促,也没有称呼“老师”,而是匆匆忽略了林逾的存在,开始命令爱伦准备上菜。
就在众人纷纷入座的时候,林逾等待已久的童谣前奏终于响起。
空灵的童声传唱在整栋建筑,所有人的动作都为之一停。
“睡吧、睡吧,
“亲爱的孩子安睡吧。
“闭上眼、收手脚,迎接灿烂的黎明。”
“黎明后、太阳起,孩子的手儿向哪里?”
渐渐转入主歌,童声里染上不易察觉的雀跃。
就像一群玩到兴头的孩子,咯咯笑着唱出后续。
“揉揉眼、擦干泪,眼亮的孩子继续睡,眼盲的孩子好宝贝。”
其他人都不约而同闭上了眼睛。
“宝贝听话呀,
“宝贝来这呀。”
林逾缓慢地推开座椅站了起来。
他抬头仰望那尊高高的雕像,意料中的黑烟再度钻出雕像,如同人鱼被污染的灵魂,静悄悄脱离出来,懵懂地行入人世。
林逾睁着眼睛,举步跟上她舞蹈般的步伐。
很快,他便和黑烟一齐消失在狭窄的楼梯口。
一路蜿蜒向下。
“€€€€宝贝的眼睛弄丢啦。”
童谣告终的刹那,小人鱼推开底层的大门。
她小心谨慎地回望四周,步子静悄悄的,有些踌躇,但最终坚定地迈出了那一步。
这时,林逾才发现她的鱼尾不知何时蜕成人类的双腿。
即使只是黑烟的形态,也能看出她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艰难。
就像童话里描述的一般。
“她觉得每一步都像在锥子和利刀上行走。
“可是她情愿忍受这种痛苦。
“她搭着王子的手,走起路来轻盈得像一个水泡。”①
她走起路来轻盈得像一个水泡。
途中也留下她淅沥沥的、常人所不能见的血迹。
夕阳斜照,大门仿佛被小人鱼的鲜血淋了一身。
鲜红的大门矗立眼前,小人鱼推门而出。
舞蹈似的脚步流连在门外左边第三棵柳树,她绕着柳树转了一个小小的圈。
最后她向莱希特家族望了一眼。
黑烟凝成的身影渐渐凝实,渐渐添上色彩,林逾不期然和她对视。
小人鱼踮起脚尖,伸展双臂,长发如旋转的火焰。
她跳出一支优美的芭蕾舞。
面朝林逾,小人鱼优雅地谢幕。
她缓慢地翕动双唇,像是对林逾说,又像对这幢死去多时的建筑:
“……永别了。”
“我要牺牲一切来争取他和一个不灭的灵魂。”②
①②摘自《海的女儿》安徒生著,叶君健译。
第151章 不灭灵魂-2
小人鱼消失在建筑之外。
如泡沫消散,须臾不见了踪影。
只剩下被夕色泼溅、通红一片的大门,映入林逾深邃的眼瞳。
林逾本想追去她消失的地方一探究竟,身后却响起某人的脚步。
他转头看去,爱伦站在那里,军装的涂装似乎染了灰尘,它比初见时显得老旧几分。
林逾张张嘴,爱伦抢在他之前出声:“老师,您不该总是漠视童谣。”
林逾的眉头微微一拧,但他没有回答爱伦,也不打算回应。
因此只是摆了摆手,林逾重新走回楼梯。
“总是一成不变地遵守童谣,根本不可能找到破局的转机€€€€您是这样想的,对吧?”
自问自答一样,爱伦根本不是在期待他的答案。
林逾在楼梯拐角处停下脚步,从楼道的缝隙里下窥爱伦那张难辨喜怒的面庞。
“很遗憾,老师,如果您不能正确认识到自己的使命……主人是不会坐视您离开这里,放任自己置身险境的。”
爱伦扬起头,无机质的眼睛莫名传达出关切的情绪。
林逾和他对视的刹那,却像越过那具木偶身体,望见另一双注视他的眼眸。
€€€€没来由的熟悉。
“即使我解出这里全部的难题?”
“主人一直相信您会解开。”
“……了解了,”林逾答,“我会尽量体会你主人的良苦用心,在必要的时候。”
晚餐后的家庭会议,林逾自然又要避嫌。
据克洛维斯所说,家庭会议并没有什么实质的内容,一连两天都只是在宣传莱希特家族团结友爱的家训。
四人听得昏昏欲睡,再在最后环节依次向亚当汇报今天的行动。
听上去并不繁琐,但队友们或多或少都有几分对“家庭会议”的排斥。
尤其在第二天的家庭会议后,亚当对他们汇报的细节要求越发变态,小到林逾授课期间第二节课的第十三分钟在讲什么内容都要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