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跃青看第一下就觉得对方不顺眼,哪怕对方和搭档刚刚救援了他们。
虽说心存感激,但是李跃青直觉自己无法和对方和平共处。
至于水鹊,那就大不一样了,眉眼鲜亮柔和,唇红齿白,完全就是水灵灵的纯然长相,像是带着清露的山茶花。
说话软声绵语,做事情又很认真。
除了有点儿太爱撒娇之外,好像没有缺点。
谁都能和他相处得舒心吧?
李跃青认为,虽然自己刚开始对水鹊的态度不大好,但应该没有人会舍得持续恶劣地对待水鹊。
……像王二流子那样的烂根畜生除外。
经过李跃青方才的问题一提醒,水鹊才想起来要介绍彼此认识。
他简短地左看右看,介绍了对方。
出于礼貌,毕竟是水鹊的家人,李跃青淡声道:“你好。”
水川只是一压低下颌,点头示意了。
水鹊夹在两个人中间,不知道为什么莫名感到尴尬,小声提问:“那个,你们不需要握手吗?”
新朋友见面,应该都是要握手的吧?
两人的视线隔着水鹊对上,又同步皱眉地迅疾转移开眼神。
水川低声而快速地对水鹊说了一句,“不大方便。”
水鹊哑然,“这、这样吗?”
………
冲锋舟一路上又救了几个人。
水川忙中还有空隙询问水鹊的近况,以及为什么发洪水还留在低缓的学校内,没有往高处撤离。
水鹊为了不让家人担心,省略了又省略地解释清楚。
水川和搭档把落难者送到后山的高地上,这一次动员得早,而且军方力量和公社反应都很迅速,后山上高地的临时避难营已经搭建起来。
因为谷莲塘人口众多,加上离县城远,人员转移困难,县里政府的会议室、办公室和县委大院里已经安置满了周边离得近的村庄灾民,没有额外的空间能够让这边的村民转移居住了。
所以大家只能暂时住在临时搭起来的大棚和帐篷里,高地上人来人往。
这一次的洪灾涉及了上下游二十多个公社,灾情险峻,军方出动了飞机和船只抢险救灾、运输物资。
水鹊刚上来,其余正在等候的知青匆忙围上来,神色焦急,问他刚刚去哪儿了。
背后的小孩高兴地跑远喊了一声妈妈,母女俩抱在一起。
水鹊抿唇笑了一下,对同伴们道:“对不起,我忘记要留字条了,让你们担心了。”
兰听寒见到水川,神色微不可察地一顿,双方点头致意。
水川和兰听寒彼此的态度很生疏,毕竟只是名义上的养兄弟,毫无血缘和亲情基础,水川询问兰听寒:“临时的疫苗站在哪?”
兰听寒指向了最大的那顶帐篷,“处理伤口和接种疫苗都在那里。”
洪水是最大的病原体的媒介,当下又是夏季,获救后要尽快接种疫苗,防止出现感染性疾病的流行。
水川转头,“哥哥,走吧。”
他带着水鹊到中央那顶大帐篷里。
李观梁忙里忙外,火急火燎地运着物资赶回来。
见了安然无恙的李跃青,立即询问水鹊的去处,脚不沾地大步流星往疫苗接种点去。
李观梁撩起帐篷帘子,步伐倏然顿住。
帮忙接种疫苗的医生仍旧是梁湛生,只是对面的人换了,确切地说,水鹊依旧很害怕地让人捂住了眼睛,只是帮忙捂眼安慰的换做了另外一个青年人。
李观梁似乎知道,为什么当初在卫生所里,水鹊会躲到他怀里,自然而然地寻求帮助了。
后方的李跃青走上来,拍了拍李观梁的肩膀,“对,是的,水鹊是有一个双胞胎弟弟。”
疫苗注射结束。
水川松开手,垂下视线,把棉球递给水鹊用来按住针眼,“再观察一下吧。”
他们到旁边的位置坐下。
水川已经有相当一段时间没有和水鹊见过面了。
他们父母离异分开的时候,两兄弟还是在小学,好在后来上的是同一所初中,再后来水川被父亲安排进了军校,只能偶尔翻墙出去找高中生的哥哥吃饭,顺便把死皮赖脸纠缠哥哥的男生们扯进巷子里打一顿,然后回军校被逮住挨罚。
等到水川毕业进军队,就更加难以和水鹊见上一面了。
听母亲说哥哥下乡插队当知青了,水川好不容易才申请调动到这边的91集团军服役。
水川问:“最近几个月还有像以前那样犯哮喘吗?几次?”
水鹊扣了扣手指,他怕水川太担心,专门往轻松了说,“没有,没有以前那么严重,就一两次吧。”
水川皱紧眉心,严肃的神情和父亲如出一辙,“真的吗?”
水鹊点点头,“嗯!”
水川又问:“有人欺负你吗?在这边习不习惯?”
水鹊摇摇头,反问:“怎么会有人欺负我?”
水川这才松一口气。
他总觉得,没有他,身体虚弱的哥哥会受欺负。
毕竟还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水鹊就发育得缓慢,水川认为是胎儿时期的自己争夺了大部分的营养,才让哥哥出生的时候像早产儿一样又轻又小。
从小父母就教育他要照顾爱护体弱的哥哥。
水川也觉得本当如此。
他们在同一片羊水里发育,在同一个摇篮里待哺,从小到大的玩具零嘴都是共享,血脉相连,他生来就是要守护着哥哥的。
看到水鹊平安无事,他的心情也放松下来,神情缓和不少。
这时候,李跃青从外面进来,坐到水鹊身侧。
李观梁是队长,还有很多事情要忙,确认了水鹊平安后,又去清点物资了。
李跃青从他手里顺来了一壶热好的水,以及一包压缩干粮,递给水鹊,像是随口问:“饿不饿?”
水川逐渐皱起眉。
因为水鹊从小就很受欢迎,小学都是孩子就还好,初中起周围桃花不断,相当大一部分还是男生,那种人脸皮厚,很难解决。
水川为了保护哥哥,已经训练出来一种犬类般的警觉。
他抬手,有些想阻止水鹊接受陌生人递来的东西,但是仔细一看,压缩干粮是军队发放的物资,对方又是水鹊在这里的朋友,他好像没有理由和立场阻拦水鹊。
水川的手收回,搭在大腿上。
李跃青似乎是随口感慨,“你们居然是兄弟,真是没想到,光从外表上不多相像。”
他继续没话找话一般,“听说异卵双胞胎是越长大越不像的,你们小时候长得像吗?”
水鹊回忆了一下,“小时候可能会相像一些吧,毕竟小孩子没有长开。”
水川沉默无言地从胸口的衬袋里拿出一块帕巾,是叠得相当方正的,铺展开,里头是一张黑白老相片。
他递出去。
是一家四口的合影。
男人和女人长相年轻般配,孩子七八岁大的样子。
李跃青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被男人抱起来的小男孩是水鹊。
眼睛乌亮,嘴唇翘翘,玉雪可爱,简直是樱桃桑葚儿。
一看就是家里捧在手上的心尖子、眼珠子、肺叶子。
而站在女人旁边的另一个小男孩,端正严肃地盯着镜头,少年老成。
一看就是李跃青会讨厌的那种类型的小孩。
李跃青指了指照片上的小水鹊,水川却紧皱眉头,把照片重新裹起来,不愿再分享。
李跃青暗地里咬了咬后槽牙。
对着水鹊说话的时候,又重新摆出一副好脸色。
“小时候的你看起来……”李跃青微微停顿一下,“有点儿像是,会被家里人逼着穿小花兜肚,扮成女孩儿避免阎王爷勾魂索命的娇哥儿。”
水鹊怔了怔,也不会掩饰,直白而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
他说:“小时候我身体太差,妈妈给我到寺庙寄名,扮女孩儿也有一段时间吧。”
“好像是三岁到上小学以前都是……?”
水鹊记得不是太清楚了,他转头用眼神询问水川。
水川点了点头。
“小时候大院里玩过家家。”水川被勾起了回忆,脸色不算太好地说,“哥哥一直是被要求扮新娘子的。”
那会儿军区大院里有很多同龄的小孩。
水鹊小时候作的是女孩儿装扮,没长开,模样秀气得很,也没人怀疑。
那群小男孩为了抢新郎的角色争得头破血流,哇哇大哭,等水鹊上学了,他们才知道人家是男孩,那时候闹了好一会儿别扭。
水川每次都烦得很。
过家家是他小时候最讨厌的游戏。
他还是更喜欢和哥哥在家里画小人,或者看图画书,什么都好。
李跃青闻言,半撑着下巴看向水鹊,“我还好奇你那时候的照片的,扮新娘是不是要头上戴花?”
水鹊面露难色,犹豫道:“我记不太清楚了,那时候大院里确实有几棵白兰花树。”
水川收起回忆,突然声线冷淡地说:“过家家倒是没什么所谓,扮新郎新娘都是无聊的游戏而已。”
他眼底情绪翻滚,有隐忍和厌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