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定正坐在床边,给水鹊叠衣服,听到房门拧开了,他头也不抬,说道:“谁给你做的衣服,花色真土。”
来者脚下趿拉趿拉地轻响,拖鞋还带着水,慢慢吞吞走过来了。
水鹊裹着个白色大浴巾,又厚又宽,从脑袋兜下来到脚背。
只露出被热水蒸得粉润的脸蛋。
他立在荀定身旁,一字一顿地慢慢说:“看我,快点看我。”
荀定停下手里的活,漫不经心地掀起视线,“怎么……”
“哈!”
水鹊猛地拉开大浴巾,双手捏着浴巾角扯出大字型,就像鸟类张开翅膀,袒露柔软的胸腹。
荀定话音卡在嗓子眼。
他视线躲避不及,然而入目是绒棉睡衣,裹得严严实实,上面还绣了一只团雀。
“……”
“无聊。”
荀定重新低下头,叠了叠衣服,没有注意到自己是把刚刚叠好的重新拆了,又再叠一次。
水鹊趴到床上,不满地嘀咕:“为什么无聊啊?我难道没有吓到你吗?”
荀定冷淡:“没有。”
水鹊翻了个身,从趴着变成大字型仰躺,手都搭在荀定折好的衣服上了。
他黏黏糊糊地抱怨,“明明你才无聊,我高中放暑假在家里穿短裤,你就说我是暴露狂。”
荀定沉默地把他的手挪开。
目光沉沉落在衣物上。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台灯。
那台灯放在书桌上,开关绳坠在桌面,灯盏墨绿掉漆,起码有几个年头了,瓦数也不高,灯光照不到荀定眼底的情绪。
荀定不想和水鹊吵架。
他是不是不知道那条短裤短成什么样?
都高中抽条长个了,家里又不是做不起裤子,还把初中时候的短裤翻出来穿,裤子洗得又白又透。
荀定陪他在外头排好久队伍买了雪糕,水鹊一回到家就说热,去浴室里冲了个澡。
出来的时候,上边穿的是背心,下边裤子就又薄又短的一截,几乎没什么遮挡效果,两瓣和面团一样的粉圆兜不住。
也没仔细擦干,身上还在滴水,清透得像是打湿了雨露的粉花。
荀定当然是面红耳赤地指着说对方是暴露狂。
愤怒地回到房间里甩上门。
连自己那份雪糕都不要了。
“你那时候好生气,为什么?”水鹊挪啊挪,终于挪到床边,小幅度翻身半起,手撑着下巴,“你原本那份雪糕,后来我吃掉了,没有浪费。”
本来说好等他洗完澡出来,才一起吃的。
水鹊还担心荀定等不及,甚至偷吃他那份,所以冲凉冲得特别快,结果出来的时候,对方莫名其妙生气了。
最后两份雪糕全被水鹊一个人吃掉了。
“害我吃了两份雪糕,肚子痛了。”
他语气和小布丁奶油雪糕一样腻腻乎乎地抱怨,也不知道自己多像是在撒娇。
荀定终于和水鹊对上视线,没说话。
水鹊表达疑惑:“怎么了?”
眼前视野一黑,底下被子抽走,水鹊整个人被掀倒,给荀定当成是馅料一样,大手三两下揉着裹进棉被里。
“唔……你干什么?”
蚕宝宝无力地在被子里蛄蛹。
叠好的衣服塞进旁边衣柜里。
“睡觉。”
荀定脚步迅速,转步上前,一拉台灯的绳。
“啪嗒”一声。
屋内陷入黑暗,唯有窗户的月光,撒盐一样铺在地板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荀定躺在地铺上,大被盖着,完全没有睡意。
他仔细听床上清浅的呼吸声。
过了一会儿,床铺€€€€€€€€,大棉被底下慢慢挪动着,表面鼓起一团的形状。
水鹊抵达床沿,从被底冒出头来,乌发蓬软。
“荀定……你真的不可以上来睡吗?”
他趴着,向床边躺着的人轻声说。
“我脚好冷。”
荀定猛然睁眼。
咬了咬后槽牙,“麻烦鬼。”
即使这么说着,荀定还是认命地问:“有热水袋吗?我去给你打热水。”
水鹊摇摇头,“我不知道。”
荀定依稀记得自己今天在橱柜底下的抽屉见过。
他干脆从地铺爬起来,往门口走,就离门口差三步之遥,地板上有什么凸起物,荀定绊了一下。
水鹊听见扑通重重摔跤的一声,还有荀定下意识冒出的粗口。
荀定拧紧眉:“什么东西?”
两块红木地板,松动撑起。
高大的黑影,从底下爬出来。
水鹊:“?”
荀定:“?”
水川面无表情地立在月光中。
警惕的视线一瞥荀定,又确认地面的铺盖。
荀定:“大晚上你发什么神经?梦游吗?”
水鹊犹豫了一下,劝道:“小川,有什么事情可以敲门进来的。”
家里有地道,是以前每户挖掘的通往地底防空洞。
红砖小楼里两个地道入口,一个在原本的杂物间,一个就在水鹊这间房。
水川担心晚上情况不对,荀定和水鹊在一个房间里,他不放心,想要悄悄过来看一眼。
房内原本的两个人看着他。
水川:“……嗯。”
房间门忽而扣响。
没有从内反锁,所以外面的人一旋转把手,就可以进来。
房门推开了大半,客厅的白炽灯光线射入。
青年目光隔着玻璃眼镜,扫视一圈屋内的情况,温声问:“这是在做什么?”
水鹊坐在床上,“听寒哥……”
兰听寒点了点头,“我听到这边房间有响动,猜测是不是你回来了。”
看来还不止一个人回来。
兰听寒余光瞥见地板上的铺盖,提议道:“我记得家里还有一张床垫,可以放到地上,你需要吗?”
“谢了。”
荀定冷淡地和他错肩而过。
………
第二天是小年,家里除了荀定,其他人已经完全在假期状态了。
好在小年是星期日,工厂单休,荀定也不用去上班。
年关将近,但凡路经大院的楼房,各家各户开着的窗子里全都传来了锅碗瓢盆铿锵声,油炸年货哗哗响,浓郁的茶油、花生油香气飘到街道上。
要做灶糖,包饺子。
好在有荀定和兰听寒两个厨艺傍身的人。
不然水鹊可能要跟着水川去吃食堂。
虽然大院的食堂鱼肉也很丰富,但是总比自己在家做的要少了点意思。
荀定:“酸菜馅,酸菜寓意好,算财你懂吗?”
水川:“韭菜。”
荀定:“饺子是我做,你一个不会包饺子的,有什么资格提异议?”
水川:“……材料是我买回来的。”
“还有,这里是我家。”
双方僵持不下。
兰听寒把煤炉上的大铁茶壶提起来,倒了一杯热茶,放在水鹊前方茶桌的隔热杯垫上。
“小心烫。”他笑了笑问,“你想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