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老虎的步步逼近,坐在上头的楚霁,也屏住呼吸,缓缓握紧了腰间的玉€€。
斑斓猛虎猛然朝秦纵扑了过去,秦纵急忙闪身,从猛虎的肚皮下方躲过,来到了老虎的身后。
老虎似乎被激怒了,大吼一声,用尾巴向秦纵横扫过去。秦纵顺势一跃,骑在了老虎的背上。
左手揪住老虎的后颈,右手握拳,带着劲风,砸在老虎的头颅上。任凭老虎怎样咆哮跳跃,秦纵也不曾停下动作分毫。
终于,秦纵身下的猛虎趴了下来,眼、耳、鼻、口满是鲜血。分不清是老虎的血,还是秦纵的血。
就在这时,秦纵突然暴起,左手死死按住老虎的头颅,右手青筋凸起,竟生生从老虎口中掰下一颗獠牙来。喷涌而出的鲜血,像水柱一般,染红了老虎斑斓的皮毛和秦纵的手臂。
老虎发出最后一声的虎啸后,便趴在了地上,再也不能动弹。
第一局,胜负已定。
楚霁骤然松开了手,尝试平复自己的呼吸。
此时,楚霁才发现,自己的掌心微微发麻,清晰地印刻着玉€€的棱角。
身后的纪安发现了楚霁的异常,担忧地附在他耳边,小声地问:“少爷?”
“让我再想想吧。”移开眼,楚霁伸出葱白如玉的手,想要揉开眉心的郁结。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纪安大为不解,但是他也只好退回原位,不再追问。唉,少爷的头脑,十个纪安也比不上,少爷都说要再想想的事情,那他纪安就更不要去帮倒忙了。
楚霁又想起了原书中的描述。
南奚国本是大雍的奚州,以前是流放之地。秦纵的父亲秦屹本是大雍赫赫有名的战将,被先帝以莫须有的罪名流放到奚州,那时的秦纵不过才八岁。
在赵协即位的第二年,也就是宏光二年,秦屹跟随现在的南奚国主揭竿而起,建立了南奚国。秦纵的父亲被封为兵马大元帅,掌十万秦家军。
年仅十岁,秦纵成为秦家军少帅。十三岁时便可一人率领精兵,冲锋陷阵,左右突围。今年初,十五岁的秦纵,沁叶城门外,两军对阵前,一柄画戟直取平南大将军首级。
当真是纵马横戟,郎艳独绝。
那么,是不是就从今天的这一场角斗开始,那个曾经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就逐渐变成了后来的那副,杀神模样。
*
秦纵从老虎背上翻身而下。
再次抬头时,从额头经过眉峰,直至嘴角,都挂着血痕。
狼狈极了,也狠厉极了。
浑身染血、深沉阴鸷的模样,让人觉得如坠冰窟。就连人声鼎沸的斗兽场,都有了一瞬的沉寂。
站在斗兽场的中央,秦纵再一次看向那个男人。这一次,秦纵没能看见那双琉璃琥珀色的双眼。他低着头,似乎在沉思,好像在回忆,好像在痛苦。与周围或疯狂或红眼的人群,格格不入。
正想去观察细究这个奇怪的男人,可斗兽场的规则没有让秦纵有太多的时间喘息。等几个侍卫将老虎的尸体抬下去,第二只猛兽被放了出来。
是一只€€目电耀的雄狮。体魄雄伟,毛色油亮,金色的鬃毛使他显得更加威风可怕。
“吼呜€€€€”
狮子的惨叫把楚霁从记忆中拉回现实。这一场的角斗结束得很快,原本威猛的雄狮倒在地上,死状倒不像老虎那样惨烈,只有颈侧在汩汩地涌出鲜血。
第二局,秦纵胜!
阿史那钜面色铁青,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讳莫如深。卓询之摇头叹息,又看向皇帝赵协,欲言又止。
赵协却不会理会这些。他面带着喜色,正拉着王€€,热火朝天地讨论,这一场他能得多少银子。他的昏庸愚蒙,只足够让他知道,他的私库会变得充盈,他的行宫可以更加堂皇。
楚霁喉结滚动,视线落回了下方的斗兽场。这一次,当他们的目光交汇时,楚霁没有再愣怔,反而他的目光里,充满了秦纵看不懂的情绪。
秦纵看不懂楚霁眼里的情绪,可楚霁却太懂得秦纵想活下去的渴望。
他也曾这样拼尽全力,挣扎着活下去。
在本来的世界中,楚霁的父亲是个赌鬼,时常威胁要卖掉楚霁。母亲身患重病,终于在一个暴风雨的雨夜永远地离开了他。
为了养活自己,也为了拿钱给父亲,祈求他不要卖掉自己,楚霁从记事起就到处捡垃圾卖钱。后来长大了一些,他又辗转在一些能雇佣他的小作坊做工。他就像是一块海绵,无论做什么工作,都尽可能地汲取各类知识,尽可能地去弄清其中原理,以求能干更高级的活,获得更多的报酬。
可即
便如此,在楚霁十五岁时,父亲还是把他卖给了地下格斗场抵债。
从那一天起,他就知道,不要把自己的命运,捏在别人的手里。
他被格斗场买去打.黑拳。那里可不会管你是几岁,长期的营养不良又使楚霁单薄瘦弱,所以一开始,他只有挨打的份儿。
也许是挨的打多了,他渐渐地开始赢,他也必须赢。那里可不是什么免费供你吃饭的善堂,一直垫底的人,会被拉去秘密处理掉;但排名前三的人,可以拥有短暂的出入自由。
楚霁远不如眼前的秦纵勇武,但是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对手,哪怕是头破血流,五脏六腑都位移,楚霁也不能让自己倒下。
倒下,就爬不起来了,只有一直站着,才有可能赢。
终于,楚霁成为了格斗场的拳王。在多次的外出放风机会里,楚霁凭借曾在烟花厂工作的经验,凑齐了制作土炸.药的东西。终于在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里,用一包土炸.药,将格斗场的黑暗,暴露在阳光之下。
警方迅速出动,让一切应该得到惩罚的人都得到了惩罚。包括黑心的老板、血腥的看客和残暴的父亲。所有应该得到法律制裁的人都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他成功活了下来,活在阳光之下。
可在格斗场里被激起的血性与野心,也不允许楚霁再甘于平凡。
在攒够了一笔本钱后,楚霁开始创业。对于市场的高度敏锐和风险追求的大胆投资,让楚霁在年仅25岁时,就站稳了脚跟。
那天,准备好了公司上市事宜的楚霁,难得拥有了空闲。却在闲逛时,意外收缴了摸鱼员工手里的那一本《帝王》。
楚霁一贯都忙得很,以前忙着挣扎生存,现在忙着商海沉浮,当然不会有心思去读什么小说。
就在他准备让助理把书处理掉的时候,他却看见了书封上的“斗兽场”三个字。这三个字一下子将他拉回了那个不见天日的格斗场。
绝无仅有的,楚霁停下了手头的工作,翻看起了这本小说。
小说写得很好,跌宕起伏,荡气回肠。作者毫不吝啬地,用尽一切残忍血腥的笔触,去描写秦纵在斗兽场里,一次次的死里逃生。
但文字所描绘出的惨烈,远不及今天,楚霁亲眼所见的,万分之一。
第三场角斗,又开始了……
书中描写的文字,具化成鲜活的形象。眼前瘦弱的身躯,重叠出曾经的自己。
突然,楚霁豁然起身,牵动了腰间的环佩叮当和所有人犹疑的目光€€€€
秦纵和雪豹一同倒地。
“哈哈哈哈哈哈。楚大人,秦纵已死,愿赌服输啊!”大司农很快也跟着站起身来,大笑声中满是得意。
楚霁这才反应过来,但好在大司农的话已经给他找好了理由。上头的赵协和满座的官员也都哈哈笑了起来。
“雪豹死,秦纵胜!”
一众官员的笑声戛然而止,只余下赵协在上头傻乐。
赵协非但没有因为这一反转而不快。反而,在他看来,大司农那紫得像茄子一样的脸色更为可乐。
随着太监的话音落下,楚霁心中也做好了决定。
满腹牵缠终究是化作了一声叹息。
杀了秦纵,自己终究是做不到了。至少现在还做不到。
罢了,才十五岁,先放到身边养着吧。左不过,也只是一只小狼崽子。
屈指抵在唇边,楚霁压抑地逸出两声咳嗽。这副身体太过于病弱,刚刚心绪的剧烈起伏,让他已然浑身是难受地紧了。
随后,没有理会大司农和一众押注秦纵必死的官员那铁青难看的脸色,楚霁朝着赵协行了一礼:
“陛下,不如就把这奴才赐给臣吧。”
楚霁没有注意到,他说这话时,躺在斗兽场中央的秦纵,睁开了他那双深黑的眼眸,视线紧紧盯住楚霁,那苍白却好看的唇瓣。
第三章
听了楚霁的话,赵协还没开口,一旁的御史大夫卓询之就向前一步,厉声逼问楚霁:
“秦纵乃敌国少帅,不知楚大人此举,是否有勾结之心?”
他知道陛下对楚家出产的琉璃有多热衷,连带着对楚霁也青眼有加。当年楚霁初入朝堂,进献了一座流光溢彩的琉璃花樽,当即哄得陛下赏赐良田千亩。何等的荒唐啊!
他必须先发制人,点出楚霁的狼子野心。
果然,卓询之此话一出,本来脸上尽是€€瑟的赵协,一下子收敛了笑容。和外面的叛军有勾结之心,谋图他的皇位,是赵协绝对不能容忍的。
楚霁却不理会卓询之,也只当没看到赵协的脸色。他向来不打无准备的仗,即使他当时还没有想好要不要救下秦纵。
“陛下容禀,臣有一件宝物要进献给陛下。”
“哦?快呈上来!”赵协的脸色立马转阴为晴。
一听到楚霁说有宝物献上,他怎么可能不高兴?要知道,上一次楚霁献上的琉璃花樽,至今还摆在他寝宫正殿的交趾黄檀桌上,日日赏玩。
楚霁伸手接过纪安捧来的捏丝戗金漆盒,献了上去。
接过漆盒,赵协先是把玩了一番。这捏丝戗金,是去年才有的新工艺。甫一问世,就备受盛京世家贵族追捧,赵协也极为喜爱。只是产量极为稀少,一寸千金,千金难求。就连皇宫中也只有他和贵妃处有几个摆件可供赏玩。
还没见到盒内的宝贝,就冲着这个盒子,赵协就决定一会儿要重重的奖赏楚霁。
打开漆盒,只见一个不过三寸见方的扁盒子躺在€€字花纹锦上,扁盒子上饰有镂空金丝云纹,显得灵透华贵。
赵协拿起扁盒子,轻轻打开。只见一道白光闪过,自己的脸出现在了盒盖上。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清晰地看见自己的脸。
赵协大为新奇,拿着盒子又左右摆弄了一番,随后满是惊喜地问道:“这是何物?”
楚霁道:“陛下,此物名为玻璃镜。微臣斗胆,请陛下细看另一面。”
赵协一听,立马将盒子倒转,果然这一面还镶嵌着一面玻璃镜。只是与先前的不同,这一面虽然不能看见脸的全貌,但能放大脸部的五官,看得更为清楚。一时之间,赵协竟有些爱不释手。
赵协对镜自赏时,楚霁垂眸拱手,安静地立在一旁。这其实就是现代很常见的便携玻璃镜而已,一面是正常的镜子,一面带放大功能。只不过楚霁把它做得稍微大一些,又格外精美些。
他就知道赵协会喜欢。赵协其实长得不错,毕竟大雍王朝至今已有近四百年,皇室的基因早就被一代代的美人改造过。不然,楚霁也没有那个胆子,就把镜子献给赵协。
“爱卿真乃大才,能做出这等物件!”
“谢陛下错爱,只是此物却不是臣制造出来的。”楚霁轻轻阖上了他那双桃花眼,面色动容,仿佛在追忆。随后,他睁开眼睛,那里已然盛着点点泪光,仿若是银河里散落的星子:
“一日,臣于睡梦中见一道金光现于琉璃坊,心想必有至宝出世。果不其然,三日后,琉璃坊匠人快马加鞭来报,说是坊中发现了两块通体纯白,晶莹剔透的琉璃,其中一块竟还有放大之效。臣以为定当是上天感陛下圣明,才降下此等神物。”
“哦?”赵协本来看着楚霁的脸,就已经心生怜爱。如今再听这话,当即在上头乐了起来:“不错,朕是天子,上天体恤爱怜于朕,这才赐下至宝!”
赵协此话一出,由着王€€领头,斗兽场里呼啦跪倒了一片,口中大呼:“陛下圣明!”
见此情景,卓询之眼前一黑,这,这,这,三年前,楚霁也用的这一招!三年了,后宫里的美人都翻新过一茬了,可楚霁骗皇帝的说辞,都不带换一个字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