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纪安的效率很高,还未到午膳时分,就已经带着棉花回来复命了。
“少爷,已经全收来了,共有三百二十株。只是各家都说,这个时节并没有种子可卖。”纪安将钱庄的印信还给楚霁,语气有些沮丧。
楚霁点点头,棉花一般四月播种,九月结絮,这六月里,当然找不出种子来。只是楚霁到底不死心,又多嘱咐了纪安一句。
按照棉花的产量来说,一亩大概能有四五百斤的产量,但是现在这个棉花品种未知,保守估计的话,亩产应该在三百斤左右。三百二十株棉花,大概只有一分地的量,那就是能产出三十斤左右的棉花。
虽然没多少,但好在产出的种子也能够来年种上几亩地了。
“问清楚来历了吗?”楚霁问道。
“嗯嗯,问清楚了。这里果然是叫它们‘吉贝’,大概是好几年前,有一个从平城北边的沙漠来的外乡人,晕倒在平城外头的一个村子里。被当地的乡民救了以后,他就留下了这个种子,说是价比千金。但是大家发现,种出来的东西根本就没什么用,但胜在花长得奇特,名字也吉利,所以就会买上一两盆摆在商铺或者家里。”纪安眉飞色舞地讲着故事,都不带喘气儿的,可比让他看账本的时候机灵多了。
楚霁闻言,也笑了起来,说道:“那人说的也没错,的确是价比千金。”
“嗯?”纪安的眼睛里,突然迸发出精光。少爷赚钱的本事他是知道的,少爷说能值千金就一定能。
楚霁看着纪安眼里的精光,好笑地摇了摇头,这个小财迷,已经不是那个当初自己在盛京卖香皂,看着账本都吓得发抖的人了。
他拿着印信,用底下缀着的穗子,轻轻碰了碰纪安的包子脸,语气有些严肃:“可我要让它,飞入寻常百姓家。”
要是能早些发现棉花,他又何需想破了脑袋,才想出一个救沧州百姓于大寒的法子。想到这里,楚霁又问道:“敲打过钱庄的管事了吗?”
楚霁建立钱庄,一是为了银票换取方便,二是为了钱生钱,三,则是最重要的。乱世之中,他不能做个耳聋眼瞎的人,天下十六州,都需要有他的耳目。而遍布大雍,掌握着天下钱财往来的霁月钱庄,就是最好的情报收集所。
所以钱庄里的管事,都是楚霁的心腹。有的是楚家的家生奴才,有的是从旗峰山上带下来的。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全家老小都握在楚霁的手里。因此,可以保证绝对的忠心。
不是没有人觊觎钱庄的生意,也有不少人想要探听钱庄虚实。可楚霁一上来就是铁石心肠,雷霆手段,直接让蒯家三兄弟,戴着面具,领着庄上的精兵,犹如神兵天降一般,第一次警告,第二次小惩,次不过三。
可是这一次,钱庄没能上报棉花一事,虽然也有自己的过失,但他当初也大概是做了描述的。平城钱庄的人,眼睛不够亮堂,做事不够上心。如果不加以训诫,说不准哪天就会坏事。
“我装作是取百万银两的大主顾,进了包厢,掌柜的亲自来迎接。确认了身份后,就亮出了少爷的印信,可把他吓坏了。”纪安的眼睛笑得眯了起来,又继续说道:“然后我就替少爷训了话,罚了他半年的月钱。若是再有错处,必不轻饶。”
“不错,现在这么有主意了。”
“嘿嘿,都是少爷教得好~”
*
众人又在客栈里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原本十驾马车的队伍扩大到了二十驾,新添的马车上整整齐齐地码着三百二十株棉花。队伍显得浩浩荡荡的,也更像是哪家富贵公子游山玩水。
一行人越往西北走,越能感受到荒凉,众人的心情越感到压抑沉闷。终于,队伍出了并州,在距离沧州不过百里的荒郊野岭停了下来。
众人就地安顿下来之后,楚霁便命蒯民和蒯信先行离开了。
秦纵盯着两人离开的背影,暗自思忖着,沧州必有一场恶战,楚霁为何在这时反而让大将离去?
还没等他想清楚,就见楚霁径直走了过来,轻声说道:“不必担心,到了沧州城之后,我会同你详说。”
秦纵眉尾一沉,偏过头去,并不说话。
谁担心你了?
约莫是等了一个时辰,远处传来了马蹄阵阵。
最前头的是一个穿着白袍箭袖的青年,他跨着一匹白马,手持银枪,英姿飒爽。到了楚霁跟前的时候,他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朝着楚霁行了一礼。
他后头大约有三百人,都穿着和府中护卫一样的服饰,同样也朝着楚霁行礼。
楚霁点了点头,让他们都起来。随后,向身旁的秦纵介绍道:“这是薛正。”
薛正面露激动,双手握拳:“秦小将军,久仰大名。”
秦纵看着眼前的人,眼中闪过一抹诧异之色。这个薛正,身上没有一丝的匪气,看起来更像是一位武将世家培养出来的小将。
只是薛家,他寻遍脑中的记忆,都没有想起,大雍哪一位武将姓薛。
还没等秦纵细想清楚,薛正又跪在地上,朝着楚霁行了一个跪拜大礼,额头嗑在地面之上,发出砰的一声:“多谢大人,搭救秦小将军。”
楚霁摇了摇头,无奈地伸出手,将薛正扶了起来,见他的双眼已经红得布满血丝,楚霁转头看了秦纵一眼,说道:“不必如此,我本就对秦小将军有惜才之心。”
随后,又对秦纵解释道:“你父亲,对他们母子有救命之恩。”
秦纵原本只是面无表情地思考薛正的来历。直到听见楚霁说到“父亲”二字,脸上才有了一丝波动。
薛正得了楚霁的允许,凑到秦纵跟前去叙旧。秦纵也许是因为父亲的缘故,也难得地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
楚霁坐在一旁,看着那两人的身影,思绪不由得飘回了原书的情节上。
薛正是当年辅国大将军霍朗之子。二十年前,霍朗遭先帝猜忌,被判处谋逆之罪,全族两百多人被斩首。当时霍朗的妻子薛从雪已然怀有身孕,霍朗不愿见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儿,与他一起共赴黄泉,暗中请求了回京述职的秦屹。秦屹不曾推脱,多番运作之下,用一死囚代替了薛从雪。
薛正,正是霍朗的遗腹子。薛从雪怕他身世暴露,所以让他随母姓。
按照原书剧情的发展,薛正的母亲亡故之后,他便会投入起义军中蔡旷麾下。直到秦纵回到南奚,杀死南奚国主,自立为王,薛正便毅然放弃了原有的军功地位,转而向秦纵投诚。
但他穿越过来之后,便安排姜木治好了薛从雪的病。于是,薛正便正式投入他的麾下,替他秘密操练兵马。
对于他的能力,楚霁心知肚明。
他当初在斗兽场里一直犹豫,要不要杀掉秦纵,也有薛正的原因。
秦纵有谋图天下之心,若是让他龙游归海,那么自己不仅仅会多出一个极为强劲的对手,同时还会失去一个极为得力的大将。
但如果,他杀了薛正的救命恩人之子,又叫他日后如何面对薛正呢?
楚霁明知道,暗中杀了秦纵,最为保险。凭着他对薛正的恩情,也足以让其卖命。
可是他害怕,在这吃人的乱世中,自己能为了扫除障碍而杀了无辜的秦纵,日后未必不会又因着什么别的,而杀了更多无辜的人
。
变成了那样的他,又会比今时今日,坐在金銮殿上昏庸无道的赵协,能好上多少呢?
好在,他虽自认不是什么悲天悯人的圣人,但终究守住了底线,做不了那么狠绝的事。
现在看来,好像也还不错?
秦纵性子冷傲,年纪又小,一直以来,与他的下属都不甚亲近。如今有薛正作为桥梁,倒不失为是一个让秦纵敞开心扉的契机。
楚霁捧着个药碗,拧着眉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理所当然的,他也就错过了秦纵频频投来的目光。
想完了事情,楚霁便一口闷掉了碗里的药。姜木制药一贯苦的很,按理说,他喝了三年,早已经习惯了。
偏偏这段时间在外赶路,他的身体更差了些,姜木便在其中又添了几味药材,苦的他舌头都要麻了。
放下药碗,楚霁站起身:“走罢,沧州,就要到了。”
傍晚时分,沧州城外的官道上,一队由二十驾马车组成的车队,有条不紊地前进着。
二十驾马车一字排开,几乎一眼望不到头。车队最前头的一架马车由两匹马同时牵引着,显得尊贵奢华。马车两侧各有一个骑着高头大马,手持武器的护卫,一黑一白,气势非常。在他们两人的身后,还有数百护卫,纪律严明地跟在后头,守卫着整个车队。
过了城门,就是沧州城了。
沧州城中的路,可就比平城要差上许多了。哪怕是城中的主干道,也是最普通的黄土路,仅仅只是稍稍收拾平整,便作为城中最重要的道路使用了。
大约是最近下了几场小雨,车队走过,便溅起黏黏答答的泥巴,在黄土路上留下或深或浅的辙痕。
马车之内的楚霁,感受到道路的颠簸,便伸出手,掀开马车的窗帘,看着这个不仅仅是荒凉的城市。
道路上清冷萧瑟,偶有行人经过,也都是面黄肌瘦,骨瘦如柴。
作为行政中心的沧州城中尚且如此,那么周边的那些城市,就更不知是怎样的惨状了。
按理说,其实并不应当如此。
沧州境内有盐湖,也就是楚霁先前和赵协说的海域。这个时代的人统一将能产盐的水域称为海,其实沧州海是大型的内陆盐湖。
产盐的地方,向来是最不缺钱的。可沧州城外,不足百里的地方,有一个落霞山。山上有大批的山匪,穷凶极恶,无恶不作。每年沧州盐场所产出的盐,大半都在运输途中,被他们截去。
以往的州牧,也有曾出兵剿匪的。奈何山匪人多势众,又是一群亡命之徒。因此,所有曾前往落霞山剿匪的州牧,无一生还。
街道上的百姓,并不知道来人是谁。他们只是在那辆豪华马车的车窗里,看见了一张极为艳丽的脸,艳丽之中又透着苍白,像是春末之际,要开到颓败的荼蘼花。
马车里的那个好看的青年,显然是这只队伍的主人。这样壮观又浩大的排场,他们从未见过。即使是他们城里最大的贪官钱佑才,全家出行,也没有过这样的阵仗。
可是,他们到沧州这样偏远又贫瘠的地方来,做什么呢?
第十五章
州牧府位于沧州城的中心,这座已经空了两年的宅院,终于迎来了它的新主人。
杨佑早就领着人,按照楚霁给的图纸,将这座州牧府翻修一新。
众人到了州牧府门口,刚下了马车,就见到了等在门口的杨佑。
这辈子的杨佑,虽然没能完全避免原书中的悲惨遭遇,但由于没有原书中的乞讨经历,通身的气质称得上是谦谦君子,温润淡然。
他的脸上戴着半张银色的面具,但从另外的半张脸上可以看出,没有被烧伤之前,他也是一个俊秀的男子。
杨佑刚给楚霁见了礼,姜木就从他旁边“哼”地一声走了过去。他脚边的阿黄倒是想凑到杨佑身边去撒娇,却也被姜木恨恨地叫走了。
楚霁一扬下巴,示意杨佑去追。没想到,杨佑却低下了头。片刻之后,他轻轻摇摇头,又是作了一揖,说道:“当以公事为先。”
楚霁见此,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于是,他也只好点点头,给他和秦纵相互做了介绍。
他们俩都是话少的,所以也没展开什么交流。倒是薛正,虽然和杨佑没见过几面,和秦纵也是今天才认识的,却一个劲儿地拉着两个人讲话。
“以后大人手下,文有杨佑,武有秦纵,便能所向披靡了。”
“其实我也不差,虽比不上秦小将军,但据母亲所说,也尽得家父真传。”
“大人可真好,当初我母亲病重,我当街卖艺,一天只能赚20个铜板,根本请不起大夫。是大人路过时,让姜木先生治好了母亲的病!”
……
秦纵偏过头去,只是听着,并不答话。这一下午,有一半的时间,薛正都在讲楚霁怎么救了他的母亲;另一半时间,是在讲他的父亲是怎么救了薛正的母亲。
杨佑也是个闷葫芦,但始终都含笑附和着薛正的话,只有在听到“姜木”二字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但很快又重新微笑起来。
那头,纪安正兴高采烈地指挥着众人搬家,颇有些大总管的风范。
楚霁在一旁看着,欣慰地点点头。原本他府中的总管是蒯息,但以蒯息的才能来说,实在是杀鸡用牛刀。
纪安原本虽然只是侍从,但跟着蒯息学了三年,现在也是有模有样的。
楚霁倒是没什么别的要求,只是和纪安交代了,棉花要一株不差地安顿好。花园里采光最好的地方,要挪出来移植这些棉花。
和纪安交代完事情,楚霁说道:“薛正,你去点一百人,明日随我到州牧衙门去。杨佑、秦纵,随我到书房议事。”
一听到正事儿,薛正便收敛了神色,应声后就到演武场点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