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佑本就有东西要呈给楚霁,自然没有什么异议。倒是秦纵,他没想到,楚霁竟然会叫上他一起去议事。
楚霁看着秦纵的神情,无辜地朝他眨了眨眼。那双眼睛仿佛在说,我讲过的啊,进了沧州城,再与你详说,你怎么这都不记得?
秦纵自然是看懂了楚霁的眼神。可问题的关键是这个吗?杨佑显然是楚霁的心腹,他们俩人议事的内容,是能告诉他这个敌国俘虏的吗?在楚霁心里,自己难道已经是可以接触这些核心的存在了吗?
“走吧,秦小将军。”
自家的孩子没有安全感怎么办?只能自己宠着呗。更何况,秦小将军重诺守信,又武艺高绝,他楚霁这个“黑心商人”,岂有不用之理?
书房内,楚霁坐在你书桌前,翻看着杨佑和钱庄收集到的,沧州别驾钱佑才和兵曹马元恺的罪证。
横征暴敛、鱼肉百姓、强抢民女、草菅人命、勾结山匪……桩桩件件,罄竹难书。
“呵”楚霁冷嗤一声,将手中的文书拍在了桌面上。
“大人,此二人在沧州盘踞多年,垄断沧州军政大权,只怕是要徐徐图之。”杨佑收集到这些罪证的时候,简直是怒火滔天。但是这二人既然做得出,便是有恃无恐的。
自从多年前的那一场起义爆发,大雍便实行州牧制度,一州州牧独享军政大权,也就导致了中央无力,权力被分散到地方。大雍皇室,也只不过是在堪堪维持着表面的繁荣。
各州各府的掌权者,不过是都在等一个契机罢了,大家不愿率先做出,所谓谋反之事。
全大雍,只怕也就是盛京那些纸醉金迷、不食人间烟火的人,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所以这些证据,即使是交到了皇帝手中,最后只怕也是不了了之。
楚霁摇了摇头,说道:“我等得了,外头那些水深火热里的百姓,还等得了吗?”
现在已经是六月末了,距离那场发生在十二月七日的大雪,不过还有五个月零几天。他若是不能尽快掌握沧州实权,只怕是要来不及。
杨佑虽然不知楚霁说的是未来会发生的大雪,但他想到这两个月的时间里,他在沧州的所见所闻,也不由得捏紧了拳头。这两个人,所做的恶,实在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大人,您是已经有想法了?”杨佑想到楚霁手下的三千兵马,突然眼前一亮。沧州人口虽有十万,但青壮并不多,所以虽然一州可养府兵三万,但实际算
下来,马元恺手下兵马,不到两万。
再者,马元恺训练士兵的东郊大营,杨佑曾假扮成给马匹送草料的人,进去看过一眼。要么是肥头大耳,疏松懒散的少爷兵,要么是武器简陋,面黄肌瘦的穷苦人家被抓来服兵役的。
和大人手下训练有素的士兵,有着云泥之别。
可是,引兵进城,无异于谋反。大人的心思,他虽然猜到几分,但也知道,现在还不到公然宣扬的时候。
“沧州城外,落霞山上,不是有一群山匪吗?”楚霁倚靠在椅子上,摩挲着腰间玉佩,看着桌上的罪证,脸上浮现出一抹志在必得的笑。
杨佑闻言,心思一转,便知道楚霁是何打算了,难怪今日没见着蒯民蒯信二人。只是,他不免忧心忡忡地问道:“大人此番,是否太过冒险?”
楚霁的眼神有些发狠,他坐直了身子,正色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必须用最快,最无后顾之忧的方式,全盘接手沧州。
不仅仅是为了沧州百姓,也是为了他自己。此招虽险,但最为利落。
而他楚霁,恰恰是最不惧怕风险的人。
楚霁目光一转,看向一直没说话的秦纵,说道:“再说了,不是还有秦小将军呢吗?秦家少帅还护不住一个我?”
秦纵沉默地跟着楚霁进了书房,又沉默地听了楚霁和杨佑的对话。但他的大脑一直在运转,他已然大致猜到了的楚霁的意图。
够快,够狠,也够险。
很符合楚霁的风格。就像是初见那天,他们俩在马车上,互相钳制着对方的命门。但最终,还是楚霁更胜一筹。
秦纵看向那一双琉璃棕色的桃花眼,不自觉地喉结滚动,发出了一声“嗯。”
三人刚在书房当中商议好计策,书房外就响起了敲门声。
是姜木,他手里端着托盘,托盘上放着一碗苦药。
“楚霁,怎么到时间了也不知道来吃药啊?还要人专程给你端来。”
楚霁看着姜木脸上的故作严肃,真是一百个冤枉。他自己的身子差,喝药向来是谨遵医嘱,一碗不落,今日全然是因为议事才误了喝药的时辰。
再者,什么要人专程送来?明显是姜木自己在门口向着杨佑发了脾气,现在找台阶下罢了。给他送药啊,只是顺便而已。
姜木刚走到书桌旁,还没来得及将托盘放下,站在一旁的杨佑就作揖告退。
事情本就已经商议完了,杨佑提出告退也是合情合理,楚霁便点头让他先回去。
杨佑前脚刚出了书房,姜木就朝着楚霁挤眉弄眼,火急火燎地要去追。
楚霁无奈地摇了摇头,自己伸手接过托盘:“去吧。”
看着姜木的背影迅速消失在门口,楚霁放下手中的托盘。他随手拿起药碗,强忍着那股酸苦味儿,眼睛一闭,将一碗浓黑的药汁灌了下去。
这次姜木新配的药,实在是苦的他几近作呕。好在,等过两日他身体好些了,就不用再喝了。
楚霁再睁开眼时,生理性的盐水已经沁出了眼角,一双桃花眼里盈满了粼粼水光,眼尾微红,就连微微仰起的雪白脖颈也沾染上淡粉的颜色。
秦纵闻着那药味,鼻尖轻动,随后便准备告退。可他一抬头,瞧见的就是这般景象,顿时呆愣在了原地。
第十六章
楚霁随手将药碗搁在一旁,见秦纵是要走的样子,连忙指着一旁的条桌说道:“沧州的工匠紧赶慢赶,制出了两副马鞍马镫,明日你便去试试,看是否还有要改进的。”
原本盛京楚宅里的工匠们,比他们早几日就到了沧州,楚霁又提前安排了人,把图纸送到杨佑手上。是以,他们在这几日功夫里,打造了两副马鞍马镫出来。
秦纵闻言,立刻偏过头,将心思转到了马鞍马镫上。他转过身,走到条桌旁,随手拿起观察了一番。
马鞍整体由木头制成的,外头包裹着上好的皮革,呈现出向下凹的形状,前桥高高立起,后桥向后倾斜,比前桥要略低一些,既能很好地贴合马背,也能符合骑马人的需求,舒适实用。
马镫主体由铁制成,上端用皮带固定,可以连接在马鞍的两侧。
秦纵自幼在马背上长大,秦家又是训练骑兵的,他几乎一眼就可以看出这两样东西,会给骑兵带来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以往,只有马术绝佳的人,才可以在马背上自由地移动闪躲,解放双手,灵活地使用武器。因此,骑兵虽然战斗力很强,但数量却十分稀少。
可是,只要有了这两样东西,哪怕是普通的将士,经过训练之后,也能成为勇猛无比的骑兵。而且,骑兵和战马能融为一体,人马合一,发挥出难以想象的力量。
楚霁看着秦纵眼睛里迸出的光,暗自松了一口气。
他与秦纵的约定,只有三年之期。
三年之内,若是他不能将秦纵完全收服,那么未来,真的就只有兵戎相见了。
过去这近两个月的相处,他对秦纵的那些好,或许能让秦纵有所触动。但是寻常的礼贤下士的手段,却远不足以让秦纵心悦诚服。
他对自己的那些回应,也只不过是他一贯以来做人的原则,知恩报德。报完了,在他心里,自然就两不相欠了。
可楚霁既然下定决心要使秦纵臣服,就一定会找出最适当的方法,就像他一开始的那句玩笑话€€€€“秦纵诱捕计划”。
仅仅只是对他好,还远远不够……
秦纵的视线终于从马鞍马镫上挪开,他看着眼前眉眼含笑的楚霁,胸腔之中不免升腾起一股灼热。
训练出一支战无不胜的虎狼之师,是所有将军的梦想。像散发着蜜糖香气的甜美果实。
而此刻,这颗诱人的果实,就摆在他的眼前,触手可及。
他知道楚霁未说出口的意图,只是现在,他还不能给楚霁答案。
于是,他只是双手抱拳,正色地回了一个:“是。”
听见他只是简单地应了一句是,楚霁也并不失望。他的确是想要秦纵帮他训练骑兵,但却也知道,秦纵没这么快卸下心防。
况且,沧州未定,东郊大营还在别人手里握着呢。
这样想着,他又说道:“那么明日,你教我骑马,可好?”
“好。”
他已经拒绝了楚霁想让他训练骑兵的意图,他没法再拒绝这个。
*
和秦纵约定好的教骑马的时间是下午,上午楚霁要到衙门去。这可是他上任的第一天,怎么能不让钱佑才和马元恺,好好地开开眼呢?
一大早,楚霁便带着秦纵和薛正,又点了一百护卫,前往了州牧衙门。
他早就派人通知了钱佑才自己抵达沧州的时间。按理说,昨日,钱佑才应当要带着沧州的一众官员,在城门口迎接自己。
至于自己昨天为什么没有受到这样的待遇,那多半就是大司农告状的功劳了。他在自己这里吃了亏,自然想要自家亲戚替他讨回来。
昨日,是钱佑才给自己的一个下马威。只是不知,今日的衙门里,还有什么在等着自己。
希望,钱佑才,可千万不要让他失望啊。
楚霁一进门,就是满眼的乌烟瘴气。
衙门内的衙役,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喝酒烂醉的、赌博上头的、光着膀子划拳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进了什么纸醉金迷的销金窟。
“哟!好俊俏的小美人啊。这是有什么冤情要申啊?来告诉哥哥。”一个汉子,明显是喝醉了酒,瞧见楚霁进来,简直要看直了眼,出口就是调戏。
站在楚霁旁边的薛正,听了这话,手中银枪一晃,就要朝这人刺去。楚大人是他母亲的救命恩人,他哪里容得下别人这般出言不逊!
可还没等他动作,另一边的秦纵就伸出长腿,将那汉子踹了出去。力道之大,使那汉子倒着飞出去五六米远,口吐鲜血,趴在地上爬不起来。
其余的衙役见那汉子被一脚踹出去,即刻就停了手中的动作,一个个地抄起家伙,就要冲上前来。
看似是所谓的兄弟情深,其实只不过是平日里仗着衙役的身份,作威作福惯了。秦纵的这一行为,在他们看来,无异于太岁头上动土,老虎嘴边拔毛
。
楚霁也没想到出手的会是秦纵。偏头看去,秦纵依旧是冷着脸,面无表情的样子,但眸子里分明含着怒气。秦纵少有这等情绪外露的时候,倒是弄得楚霁心中起了些莫名的波澜。
但眼下衙役已经有所动作,楚霁便只好压下心中的异样,淡淡地看着这群衙役。他身后的秦纵和薛正做出防御的动作,一百护卫整齐地拔出腰刀。
“锃!”
兵刃出鞘的声音,一下子就震慑住了这群乌合之众。原本剑拔弩张的氛围,一下子归为平静。
楚霁走上到那个汉子面前,他笑得很温和,问道:“我手下的人打了你,你可有冤情要申啊?”
那汉子的酒已然被疼醒了,看着眼前这人的笑容,只觉得得恐怖。他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慌张结巴地说道:“不…不……不敢……”
随后,他又像是反应过来一般,看着楚霁的目光,惊恐中带着探究,迟疑地问道:“你…你是楚大人?”
楚霁轻嗤一声,走到衙门的桌案前,冷声问道:“衙门里其他的人呢?”
声音不大,但威慑力十足。
众人知道他问的是钱大人和其他的几位佐官。若是在平常,他们早就脱口而出了,毕竟钱大人特意交代过,要给这位盛京来的楚大人,尝尝羞辱的滋味。
可看着眼前这位楚大人,还有他身后,一个手持长戟,一个手持银枪的两个人,以及几乎站满了整个衙门前院的黑衣护卫。一时之间,三四十个衙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然没有一个人敢讲话,生怕触了霉头,也被一脚踹出血来。
“嗯?不说吗?”楚霁坐在桌案前,随手把玩着桌上的惊堂木。
“我说,我说!”趴在地上那汉子突然开口。他算是怕了,他怕不说,楚大人会让人打到他们说。而且,搬出钱大人,说不定这位新上任的楚大人会有所顾忌。
“今日,钱大人的小妾做寿,几位大人都去道喜了!离开前曾吩咐小的们,楚大人来了,也便到他府上道喜即可。大人饶命啊,都是钱大人让小的们说的,大人您千万饶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