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霁几乎是要被气笑了。这人明面上是在喊着饶命,可害怕自己责罚他是一方面,更多的,是在拿钱佑才压自己。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自己就算是州牧,也得咽了这口气。
毕竟,这偌大的衙门,绝不会有一个自己能使唤得动的人。若真是发怒计较起来,最后弄得没脸的,指不定是他自己。
可此番局势,楚霁早有预料。否则,他又何必兴师动众地带了足足一百人来?
第十七章
衙门之上,楚霁惊堂木一拍,脸上露出清浅的笑容,说出口的话却足够残忍:“沧州城衙役,目无法纪,藐视公堂。所有人,拖出去,重打五十大板。打完之后,遣送回家,再不许到衙门来当差。”
“是!”楚霁手底下的兵,各个训练有素。听见楚霁的吩咐,二话不说,就自行两人一组,趁着那些衙役还在愣神的功夫,上前拎小鸡仔儿似的,把他们一个个地拎了起来。
其余的人,拿长板凳的拿长板凳,拿板子的拿板子,拿麻绳的站在一旁,等着把这些人捆到长板凳上!
“我是钱大人的表亲,你敢打我?打我就是在打钱大人的脸!”
嚯,钱佑才的表亲可真多,但要的就是打他脸的效果。
“我四姑妈的表姐的堂兄弟的家的二女儿,是李大人府上的小妾,你不能打我!你打了我,李大人不会放过你的!”
这关系,可真够近的。还不会放过我?让他更难受的还在后头呢,这才到哪儿啊?
“楚大人,我错了,楚大人饶命啊!”见楚霁是来真的,而且他们面对楚霁带过来的人,毫无反抗之力,这才有人开口求饶。
按照楚霁的吩咐,众人将这群衙役,直接绑到了衙门外头的空地上,引来了众多百姓的围观。
他们何时见过州牧衙门弄出过这样的动静?这里是整个沧州的权力中心,连带着诸位衙役都格外地嚣张。而且,这些能进衙门当差的人,家里虽说与那几位大人没有太亲密的关系,但到底比普通人要强些。
所以,什么收保护费啦,砸摊子啦,吃霸王餐啦……简直是无恶不作!
可是他们今天看见了什么?往常他们避之不及的,看起来官威很大的衙役们,居然被一群黑衣人,绑在板凳上。这些黑衣人手里,还拿着足有二寸厚的长板子!
这时,一个身穿天青色绣银丝暗纹长袍的男子走了出来,他的容貌是那么地明丽,通身的气度是那么地华贵,让人一见,就产生敬仰拜服之感。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护卫,手持长戟的,身穿黑衣,气质凌然,仿佛是战神转世;手持银枪的,身着白袍,看着也是十分威风。
这时,最前头的那位华美男子开口了:“行刑。”
不大的声音,却让所有的黑衣人都挥动了手中的长板。
那些平日里,嚣张跋扈的衙役,被打得皮开肉绽,涕泗横流,连声求饶。
看得围观百姓只觉得大块人心,让他们出了一口恶气。
前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他们的脸上,也终于有了激动的红光。不再是像昨日楚霁看见的那样,面如死灰,毫无波澜,仿佛已经被生活的苦难,碾去了面部神经。
“打得好!”人群中,此起彼伏地爆发出喝彩声。那架势,感觉若不是沧州粮食稀缺,他们就要立刻朝着这群衙役扔出烂菜叶、臭鸡蛋了。
楚霁看着激动的人群,却有些心酸。他们也不知受了多久的压迫,才会看见对于衙役的这一点点惩戒,就兴奋成这样。
这群衙役,终究只是小鬼。只有彻底消灭他们背后所依仗的“阎王”,才能给这些百姓,一个创造美好生活的坚实保障。
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又爆发出一个声音:“我昨天在街上见过他,他是咱们刚到任的州牧,是楚大人!”
又有人大喊:“一来就惩治了这些恶人,楚大人真是青天大老爷啊!”
所有人都跟着喊起来:“楚大人!青天大老爷!”
……
人声鼎沸之时,一开始出声的几人,悄悄隐去身影。
当钱有才和马元恺听说楚霁当街仗责衙役的事情,带着一众佐官匆匆赶来衙门的时候,见到的,就是眼前这副群情激奋的场景。
楚霁远远就瞧见了他们,也将他们和自己收到的信息一一对应。
为首的是沧州别驾钱佑才,一个肥头大耳的油腻中年人;他旁边的,应当就是沧州兵曹,马元恺。马元恺的确是武将出身,十分的高大,只是原本那一身的腱子肉,早就在他这近十年的享乐中,消磨成为肥肉了。
后头还有管理文书案卷的治中黄钧;管理钱粮书薄的簿曹刘为;管理人事选拔的功曹赵恒。按理说,同为州牧的高级佐官,他们的权力地位应该是相当的。但显然并非如此,这几个人,其实也算得上是饱受钱有才和马元恺的压迫。
虽未行善事,没有尽到一个高级佐官应尽的责任和义务,但好在也不曾滥用职权,欺压百姓。主要也是,手里实在是没什么权力。
“楚大人,好大的威风啊!”钱佑才显然是气得不轻,在衙门口,众多的百姓面前,就直接阴阳怪气起来。当然啦,他也没有把楚霁和这些百姓放在眼里。
楚霁却淡淡地说道:“本官听说钱大人家的小妾过寿,各位大人前去道贺,无暇管理衙门政事。所以,本官才不得不代为管教。否则,这些事务,该是让本官亲自过问的吗?”
说着,他的眼神落在了功曹赵恒身上。一个轻飘飘的眼神,却仿若带着万钧之力。若不是被一旁的黄钧扶了一把,赵大人就要在这衙门口,对着楚霁行了跪拜大礼。
马元恺蛮横地开口了,说道:“他们都是州府衙役,就这么被你带来的人当街仗责,只怕是于理不合!”
楚霁简直都要为马元恺这一番话鼓掌叫好了。这个一贯在沧州凭借手中兵马,蛮横无理,为所欲为的沧州兵曹从事,竟然还知道“于理不合”这四个字。
“于理不合?马大人,您莫非是忘了,本官,乃是沧州州牧。管教几个衙役而已,也叫于理不合?他们藐视公堂、欺压百姓,本官只罚
他们五十杖刑,赶出衙门,已是法外开恩了。”
见外头的行刑已经完毕,楚霁向着围观的百姓一拱手。随后,袖子一甩,走向了衙门的议事厅。
衙门里已经被其余的护卫打扫干净,一尘不染。
楚霁径自走到案桌前坐下。
跟着一同进来的黄、刘、赵三人,没有钱佑才和马元恺的示意,也并不敢向楚霁行礼。眼看着钱、马二人,随意地在两旁的太师椅上坐定,他们却也因刚刚在门外,楚霁的表现,而不敢随意落座。
此时的楚霁,反倒是像转了性子一般,不仅没有怪罪钱、马两位大人,还和善地叫他们落座。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是放心地落了座。
想来,楚大人也只不过是因为初来乍到,新官上任要烧三把火。楚大人若是拿那些衙役开刀,倒也无可厚非。
你瞧怎么着,他到底还是要顾忌着钱大人和马大人手中的军政大权,现在,还不是服软了?
刚刚在衙门口,钱大人与马大人,终究还是咄咄逼人了些。楚大人年轻气盛,在衙门口被二位大人落了面子,气不过,呛了两声也是有的。
现如今,楚大人知道自己惹了两位大人不快,只怕也是心急如焚、诚惶诚恐地等着台阶下。
思及此,功曹从事赵恒开口道:“大人即使身为州牧,让府中护卫代行衙役之责,只怕也是不合规矩的做法吧?”
赵恒慢条斯理地捋着自己的山羊胡,自认为已经给楚霁递好了台阶。他是功曹,这话由他来说,最合适。
可楚霁却笑了,偏不要顺着台阶下:“谁说他们是本府护卫?本官已然任命他们为沧州府衙衙役。”
事实当然并非如此,这些人都是楚霁养出来的精兵,怎么可能让他们只做区区衙役。只是暂时楚霁并无其他人可用,让他们兼职几天罢了。
赵恒他自己就是管理人事的,听见楚霁这么说,他捋胡子的手都停了下来,诧异地问道:“此事下官为何不知?”
楚霁轻蔑一笑:”呵,本官就是换了你,都无需请旨上奏,更何况是区区衙役?”
一句话,噎得赵恒无言以对。谁让按照大雍的官制,楚霁的确有这个权力。
这时,收到钱佑才眼神示意的刘为,暗自抹了把冷汗,斟酌着开口道:“大人,只是动手行刑之人有七八十之众。沧州连年欠收,若是全部任命为衙役,只怕是无力支付所有人的俸禄。“
“连年欠收?”楚霁听到这话,倒是沉默了一瞬,像是在思考。
刘为悄悄松了一口气。其实这衙役的任命,实在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只是今日,楚大人没经过钱、马二位大人的同意,责打了受他们二人安排而犯事的衙役,无异于给了他们二人一个响亮的耳光。这口气,他们二人定是咽不下去这口气。
此外还有一点,他们二人,是不会允许楚霁在衙门之中,有人手可用的。
此时的楚霁,却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似的,说道:“既然如此,那么在沧州税收盈余之前,各位大人的俸禄,也便一齐停发吧。至于衙役的,本官最不缺的,就是银子。”
“诸位大人,可有异议啊?”
众人没想到,楚霁还能这么玩儿!他们当然有异议啊!他们平日里就被钱大人和马大人欺压,沧州又穷的可怜,自然没有什么捞油水的机会。这下,要是连俸禄都没有了,这一家老小,岂不是都得喝西北风?
可那边别驾和兵曹都没发话,众人一时之间不知道这二人的打算,也便没了依仗,都低着头,不敢再言语。
见众人都不言语,楚霁的一双桃花眼弯成了月牙,说道:“诸位大人愿与百姓同甘共苦,本官心甚慰之。”
“限三日之内,治中黄大人将本府案卷文书交由本官审查。簿曹刘大人将人口户籍、税收账目等,也一并交给本府查验。”
黄钧和刘为听见楚霁这话,几乎要眼前一黑。钱大人亲自交代过的,不能让楚霁有一丁点儿能接触到实权的机会。
可谁能想到,楚霁竟然如此厉害,如此强势!
闭了闭眼睛,黄钧只能硬着头皮,搬出了他早就想好的说辞:“大人,衙门内保存案卷文书的库房,久经风雨,大门上的铜锁三日前已经无法正常打开了。下官已通知匠人前来修理,只是三日之限,实在仓促。”
楚霁淡淡地笑了一下,说道:“哦?那便不必劳烦黄大人了。”
黄钧长舒了一口气,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
他有预感,楚霁并不会善罢甘休。但三日后的事情,便三日后再说吧,现在只有先用一个拖字诀了。其余的,就交给钱大人吧。
刘为见楚霁这么好说话,于是也立刻站出来说:“沧州府内,各项事务繁杂,只怕是要等下官将所有户籍账本整理修订一番,才好给大人过目。”
楚霁也点了点头,做出一副善解人意,不再为难他们的样子。随后,回到他自己办公的屋子里去了。
第十八章
众人看着楚霁离开的背影,各个人的脸上,都格外的精彩。又见老神在在地坐着的钱、马二人,连忙凑上去。
“钱大人,这可如何是好?这,这没有俸禄,难道要下官一家老小都去大街上卖艺乞讨为生吗?”最先被楚霁发难的赵恒,满面的愁苦,就连精心保养的山羊胡子,都被他捋得毛躁了起来。
说完,他又碰了一下旁边的刘为,说道:“你说说你,好好地提起俸禄做什么?”
刘为也没想到,楚霁居然还能给他们来一招反客为主。还什么“本官最不缺的,就是银子”,你要是银子多得没处使,你也分点给我啊。
可现在面对赵恒的指责,他也只能边叹气,边摇头。
黄钧倒是他们之中最沉得住气的。今日很明显,是新上任的州牧大人,和钱大人、马大人之间的斗法,神仙打架,他们这些凡人凑上去做什么?
这就不是他们这群月薪60斛的人该担心的事儿,不,现在他们已经没有俸禄了。
反正他们现在先两头应付着,待两方斗法结束,分出了胜负,这偌大的沧州城,不还是要有他们几个佐官撑撑门面,分担些杂事吗?
思及此,他也做出一副焦急忧愁的模样,左手的手心,不停地拍着右手的手背,摇着头,长吁短叹。
马元恺见他们这样六神无主的样子,又想起刚刚楚霁那副伶牙俐齿、盛气凌人的模样,顿时心头火气,一掌拍在了一旁的桌案上。
“啪”的一声,让三人都停止了动作。
赵恒的山羊胡,又一个不注意被他自己拽掉了几根。疼得他就要叫出来,可看着马元恺那一脸的横肉和火气,又生生咽了下去。小心翼翼地看看钱佑才,又缩着脖子,悄悄观察马元恺的脸色。
刘为是个没主意的,平日里都是钱佑才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所以此刻,见马元恺发火,他便只好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地等马元恺发完了火,然后再听听钱佑才有什么吩咐。
黄钧站立在一旁。低着头,也不说话。
一时之间,议事厅里静的只能听见马元恺喘着粗气的声音。
马元恺的确是被楚霁气得很了,依他的性子,既然楚霁这么不配合,想到他的地盘上耍威风,那就直截了当地,还用老方法,杀了楚霁便是,还不用担罪名,哪里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
一直没讲话的钱佑才,这时终于开口了:“行了,都各自回去吧。你们又能吵出个什么东西来?”说完,袖子一甩便准备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