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的楚霁眉眼含笑地看着他们,甚至还抿了一口香茗,帐中暖黄色的烛光,更衬得他无害温柔。
秦纵也只是沉默地站在一旁,连眼睛都不曾抬一下,专注地研究着桌案上的舆图。
脚步声停了,四人来到桌案前。
楚霁朝着四人温和一笑。
四人突然暴起。
其中一个,单手支住桌案,整个身体腾空而起,另一只手向前,做出擒拿的动作。另外三人,一齐拔出武器,向着秦纵围攻过去。
“砰!”€€€€是铁器与铠甲相击的声音。
秦纵单手持戟,一柄亮银戟,横扫过想要捉住楚霁的那人。那人受到重击,身体支撑不住,后背重重地撞击在地上,弓起身子,吐出一口血来。随后竟直接倒地,已然气绝。
随后,秦纵身子一跃,手持银戟,如天神一般,伫立在桌案前,将楚霁与那四人隔开。
楚霁脸上的笑意未改:“沧州校尉,刺杀州牧,等同谋反,现已伏诛。”无比温和的语气,却已经为这四人定好了结局。
回答楚霁的,是秦纵言简意赅的一声“是”,和随他话音落下而溅起的鲜血。
另外三人,还没反应过来秦纵是怎么突出他们包围的,就见到长戟那闪着寒芒的银尖,直直地朝着他们的面门袭来。
三人躲闪不及,便被秦纵的一柄长戟,接连贯穿的咽喉。鲜血肆意地在空中飞舞,肆虐着楚霁的神经。桌案之前的人,却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秦纵那滴血的戟尖。
中帐之外,接应陈三的马志,也终于等来了发出暗号之人。今夜无月,昏暗当中,他看不清来人的脸,但凭借那标志性的大胡子,他还是认出了这就是落霞山上的大当家陈三。
看着陈三身后乌泱泱的队伍,他眉头一皱:“怎么带这么多人?”
“害!这不是听说这个楚霁,聪明得很,自己还带护卫来吗?咱们也是怕拿不下!”
“行,他的护卫全部都围在中帐外面,就是穿玄甲的那一群。可别弄错了!”
“你放心!绝不会弄错的!”
夜色黑沉,听见这话的马志,心里莫名觉得有些阴森森的。
第二十三章
“杀€€€€”
眼见这马志回到了沧州府兵的队伍中,蒯信一声令下,带着身后的一千多人冲了出去。
校尉首领早就下了命令,不许任何人抵抗。这也正好合了楚霁的心意,这些士卒,多数都是沧州穷苦百姓出身,又是沧州城里的青壮,楚霁不想伤了他们。
但是,还是有一部分人想要冲上去保护楚霁。他们也听说过,楚霁在沧州城里除掉了为祸的钱生。而且,这一次,那么多的老百姓阻止楚霁出来剿匪,他还是来了。
楚霁是一心为了沧州百姓的父母官。
这些士兵,还是想要冲出来保护楚霁。可是,还没等他们冲到“山匪”面前,就已经有人被马志给杀了。
马校尉,他到底想干什么!
“你…你是逆贼……”中刀倒下的人,怒睁着双眼,不甘地看着马志。可回答他的,是马志嚣张残忍的脸。
“所有
想要护着楚霁的人!就是这个下场!”
马志一出手就杀了想要保护楚霁的人,还放出了那样的狠话。是以,那五千府兵几乎不敢再进行进行任何的抵抗。
就这样,蒯信几乎不费一兵一卒,畅通无阻地来到了中帐前。
一时之间,中帐之前的氛围剑拔弩张。
楚霁那区区一百的兵卒,纵然是一身玄甲,武器精良,但面对着眼前这一千多人的“山匪”,看上去无异于蚍蜉撼大树。
马志远远地骑在马上,看着眼前这情景,只觉得稳坐钓鱼台。想必,那四人已然杀了秦纵,活捉了楚霁。只待班师回城,就能去大人处领赏了。
这时,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掀开了中帐的帘子,从中走出一个芝兰玉树般的男子,后头还寸步不离地跟着一位手持银戟的小将,那小将的银戟尖上,还嘀嗒着血液 。
正是楚霁和秦纵!
马志几乎要将手中的缰绳生生拽断!那几个没用的饭桶,连一个十五岁的小孩儿都拿不下!
不过没关系,他又骤然送了一口气。幸好陈三带来的,足足有一千多人,不怕拿不下!
可他已全然忘记了,十五岁的秦纵,曾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名动天下。
更何况,楚霁一早的计划,就是诱着他们走到这一步。
随着楚霁露出身形,对峙着的两方队伍动起来了。
可场面却完全不是马志想的那样!
他居然看见那个领头的大胡子,朝着楚霁跪了下来!
“逃!”此刻他的心里,只有这一个想法!校尉首领顾不得通知其他部下,只想着赶紧趁乱离开。
他急转马头,攥紧手中缰绳,高高扬起马鞭。可再一看,他那里还逃的掉?他们驻扎的地方,外面不知何时来了一群兵士,和楚霁的护卫做一样的打扮,却足足有一千多人!
再回头看看自己手底下的兵,一个个方寸大乱,六神无主。
“楚霁!你豢养私兵,乃是诛九族的大罪!”见楚霁身旁的那个人撕掉了大胡子,露出一张他完全陌生的脸,马志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难怪这个楚霁,一到了沧州,就谁的面子也不给,连钱大人的独子、马大人的女婿都说斩就斩了!原来,是仗着手里的兵,有恃无恐啊!
楚霁仿佛是听见了什么笑话,大笑起来:“何处来的养兵一说?他们原是这落霞山上的山匪,你难道不比本官清楚吗?”
“你!”马志这才惊觉,楚霁他竟然早就发现了李大人和落霞山山匪之间的交易!他那话中,分明是意有所指!
“马元恺已然交出兵权,本官自然可以将山匪招安 ,编入沧州府军之中。这,怎么是本官豢养私兵呢?”
马志被楚霁这一番颠倒黑白、厚颜无耻的说辞,简直要气到吐血。
但眼下的情形,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他手下有五千人,楚霁那里看着不到三千。即使双方武器护甲悬殊巨大,自己也并非没有一战之力!
于是,他举起手中长刀,大喊道:“楚霁豢养私兵,罪同谋反!随我一同杀了这个逆贼!”
因为事先得过楚霁的命令,蒯民蒯信两人一边大喊:“缴械不杀!”一边带着身后的兵卒,从内外两个方向,将原本的沧州府兵包围。
这五千人当中,多数是穷苦人家出生,因为交不起十两的“买命钱”,所以不得不服兵役,成为了沧州府兵。
是以,本就饱受马元恺及其亲信迫害的他们,在听见“缴械不杀”四个字以后,就陆陆续续地放下了武器。
而原本还在犹豫的一些人,在看见楚霁手底下的人果真不杀投降士兵时,也全都连忙放下了武器。
战场之上,只余下马志和他的上百亲兵还在负隅顽抗。
旷野之上,伴随着呐喊声和兵刃相击的铮鸣,很快就出现了一具具尸首。
惨叫之声不绝于耳,横飞血肉满目皆是。空气中的血腥之气,越来越浓重,像是织出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要将楚霁团团包围,让他窒息其中。
比他曾经以为是人间炼狱的格斗场,更残忍血腥过百倍。
楚霁的胃里,泛起一阵又一阵的不适。胸口也仿若压着一块千斤巨石,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但他咬紧了牙关,笔直的站立在中帐前,就连呼吸也是那样地匀速平缓,像一根永远不会倒下的定海神针。
他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惧意,因为
€€€€他就是军心!
秦纵没有加入到战场中去。他知道,这是楚霁给蒯民蒯信的历练,蒯家兄弟和他们手底下的兵,需要用战场上的鲜血来开光,才能真正迈出成为铁血之师的第一步。
这很残忍,但乱世之中,谁都没有说不的权利。战争,有时并不是为了争斗杀戮,而是为了以戈止战。
而他唯一的任务,是护住楚霁。所以,他只是以守卫的姿态,站在楚霁身旁,为他抵挡任何可能出现的伤害。
秦纵偏过头,看见了青年平静的脸。可那只放在身侧的手,在隐晦明灭的火光之中,依稀能看见因攥紧而泛起苍白的指节。
他知道,楚霁在对抗生理的本能,楚霁渴望且必须克服这种本能。是以,当时在帐中杀死四名校尉的时候,秦纵当着楚霁的面,选择了最快而非最无害的方式,让喷涌而出的鲜血在楚霁的眼前炸开。
如今,秦纵却有些不忍。
可就在下一秒,他的眼前出现了楚霁的手。那只火光之下愈显莹白的左手,掌中有着四个清晰可见的月牙形的指痕。
“拿弓来。”
是平淡如水的冷静。
秦纵深深地看了楚霁一眼,并不多问,随后将一副弓箭交到楚霁手中。
楚霁接过弓箭,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气。他的身体不好,不能习武,所以自三年前,他便开始训练箭法,算得上百步穿杨,小有成就。
再睁眼,楚霁的目光,已是全然的坚毅。他左手€€弓,右手拉弦,将身体绷成了一只翠竹的模样。
弓满。箭头瞄向了乱军之中的马志。
松手。暗夜之中,疾行的利箭,在马志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准确无误地穿透了他的胸膛。
“咻€€€€”利箭的寒芒,划破了长空,也射穿了那张想要困住楚霁的血网。
楚霁喉间一紧,随后长舒了一口气。
他高声道:“校尉马志,意图谋反,现已伏诛。”
“降者,恕其无罪;逆者,杀无赦!”
乱军之中,几乎所有的沧州府兵都跪了下来,口呼归降。
仅有少数几个忠心于马志的亲信,还一边死死地护着马志的尸体,一边寻找突围的机会。
可蒯民蒯信却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他们俩人,纵马逼近那些人,拔出长刀,顷刻之间就将那几人枭首。
战事终于平定了下来。
蒯民蒯信前来复命,楚霁点点头,让蒯民去整编降军,蒯信去打扫战场。
安排好各项事宜之后,楚霁将手中的弓递给了秦纵。
“多谢。”楚霁知道,秦纵发现了他的小秘密。他并不像那天在马车上表现出来的那样,由内而外地包裹着坚不可摧的铠甲,全然的无惧,全然的强大。
但好在,秦纵似乎也并不需要他那样了。秦纵知他,懂他,所以会在帐中,毫无保留地对那四个校尉出手;也会在战场上,不问一句地就递上弓箭。
秦纵伸手接过弓箭时,温热的手掌正好触到楚霁的指尖。那莹润的指尖带着一贯的微凉,但总让秦纵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
那破空射出的箭矢,洞穿的好像还有他那本就支离破碎的心防。
楚霁此人,内毓锦绣,满腹华章。
下意识的,秦纵握住了楚霁的指尖。
一瞬间,浓云霁散,月华如水,清辉散落在楚霁那张脸上,秦纵仿佛看见了月宫神€€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