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了摇头,任由这两人一左一右地揽着自己的肩膀,一副哥仨好的模样。秦纵想,如果这是楚霁想看到的,那他去做便是了。
谁让……谁让这是他的主公呢?总要给他几分面子。
此时的秦小将军显然是忘了,他可是在萧彦面前掀过桌子的,丝毫不曾顾及君王的颜面。
比试结束,校尉和统帅已然选出。
此时的东郊大营一片肃穆,校场之上上旌旗猎猎,两万军士排列着整齐地队伍,看着最前方的点将台。
点将台上,秦纵单膝跪在最左,再往右依次是薛正、蒯信、蒯民和万鲁。
楚霁一脸郑重,先是将校尉印信交到满脸激动的四人手中,随后来到秦纵面前。
楚霁看着秦纵,将沧州帅印交到少年手中时,他心中一时升腾起杂陈五味。
初见的那一天,他们曾在马车里短兵相接,剑拔弩张。可不久前,他却在马车里,安寐在少年坚实的胸膛。落霞山外,骄傲不可一世的秦将军,对他献出了忠诚。
一如此刻,少年的脸上是肃然,是沉毅,也是温柔。
第三十四章
“少爷!……”
纪安激动地捧着手里的书信, 一见到楚霁的马车停在了州府门口,连忙上前去替楚霁掀开了车帘。
可纪安刚掀开车帘,一句话还没说完, 就被马车里的少年横过来一个眼刀,吓得纪安立刻就噤了声。但再定睛一看,纪安就瞪大了眼睛€€€€
少爷居然紧闭双眼, 窝在秦纵的怀中!
这可把纪安吓坏了,他家少爷身子不好,近日又操劳,居然已经晕倒了!
纪安虽然害怕秦纵的气势, 但还是哆哆嗦嗦地说道:“我…我去找姜先生!”他的声音不小,惹得楚霁在睡梦中也微微皱眉。
“闭嘴。”秦纵见此,压低了嗓音道, “他睡着了, 别扰了他。”楚霁显然是这些天累极了,眼底都是乌青,他身子又弱,所以在回府的马车上又睡着了。
秦纵一路都在恪尽职守地当个肉垫,生怕路上的颠簸将楚霁惊醒。是以, 他才会对纪安的语气焦躁了些。
纪安在得知自家少爷只是睡着了, 也放下心来,自然对于秦纵的态度也并不在意。还好, 他没有惊扰到少爷。这些天少爷操心这州府建设的事情,心思重, 倒是难得能安眠。
正在纪安琢磨着是不是要拿个毯子过来的时候, 秦纵已然有了动作。他转变了一下姿势,尽可能轻柔地将怀中人打横抱起, 下了马车。随后又一路步履平稳地将人送回了房间,放到了榻上。
纪安在后头跟着,从一开始的惊掉下巴变成了老怀宽慰。不枉少爷对小少爷这么好,小少爷果然是孝心可嘉!
除去前往落霞山剿匪那几日,他一直在帐中贴身保护楚霁外,这是秦纵第二次进楚霁的房间。第一次进楚霁房间时,他满心的别扭,只想着怎么要才能合情合理地拿出怀中的那一包蜜饯,最终还是一句不说地直接将蜜饯捧到楚霁眼前。
这次进来,秦纵才发现楚霁是怎样的工作狂。说是卧室,不如说是个小书房。房中只有这一张床榻勉强坚守着卧室应有的功能。不远处是一张大书桌,上面堆积着的各式各样的书卷。旁边的那一张小几上既不是香花也不是香炉,而是一张沧州的舆图。再往前看,是竖立着的一整张大雍舆图,上面各州各城旁都有些许的小字标注。
收回视线,秦纵又看着躺在床上的人。鸦羽似的睫毛盖住了眼底的乌青,本就不红润的嘴唇更是有蜕皮的迹象。秦纵不由得叹了口气,低声说了句:“操心劳碌,不知保养。”
不一会儿,纪安小心地就进来了,手里还端着药碗。他看着秦纵,指了指手里的药,一脸的为难。少爷吃药的时辰到了,可偏偏他此刻还在睡着。要是平时,纪安也就将人喊起来了。可是今日,一来,旁边有“凶神恶煞”的小少爷守着;二来,少爷这几日忙得很,很少有能如此好眠的时候,他也不想打扰。
秦纵看着纪安手中的药,没说话,反而是伸
手给楚霁又把了脉。略一沉吟过后,秦纵将楚霁的手塞回锦被中,走到纪安身旁,低声道:“先不必叫醒他。我去同姜木说。”
纪安不明所以地“啊?”了一声,但还是点了点头。上次少爷喝完药之后破天荒地吃了蜜饯,他追问之下才知道,小少爷颇通医术,告诉少爷是可以吃蜜饯的。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楚霁就悠悠醒来了。
纪安一看到楚霁醒来,连忙一边伺候他起身,一边说道:“二少爷来信了。”
“当真?”楚霁当即激动地接过纪安递来的书信。他一边看着信上的内容,一边来到桌旁。
信上说,大哥已经出海归来,一切平安,还带回了许多金银珠宝和没见多的作物。二哥已经出发,准备将这些东西带到沧州来。
楚霁心中大喜,连忙展开宣纸,提笔写起了回信。
等写完了回信,纪安正好也回来了。注意到纪安手中的食盒,楚霁这才猛然看向窗外,原来天色已晚,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在回来的马车上睡着了。
那现在自己怎么会在这床榻之上醒来呢?
纪安就好像看透了楚霁的疑惑一样,一边将楚霁的晚饭摆好,一边说道:“小少爷真是有心呢,见您睡着了,一路将您抱回了房中。”
“他……”楚霁拿着手中的汤匙,微微有些愣住,心中也涌上些少见的羞恼。上一次他晕倒在秦纵怀中,他不好意思细问,但也能猜到是秦纵将自己抱进了帐中。
但那一次是情况特殊,这次则不同,他只是睡着了而已!自己年长秦纵六岁,又是主公,怎么能这么丢脸地被他抱来抱去呢?府中还有这么多的仆从看着呢,成何体统
楚霁愣住半晌,也不知该再说些什么。干脆不再说话,埋头干饭。只是刚喝了一口汤,楚霁就又满是疑惑地看着纪安。
纪安嘿嘿笑道:“少爷,这是小少爷和姜先生一同研制的药膳食谱,怎么样?难怪小少爷今晚不让我喊您起来吃药。他说,是药三分毒,您以前是因为身子太差,才天天喝药的,体内也难免会积攒些毒性。但现在您的身子已经有些好转了,便可以逐渐减少药物的剂量,辅以食疗,对身体更好。”
他见楚霁还是愣愣的,连忙催促道:“您快喝啊!小少爷说要是凉了再喝就不行了。”
楚霁放下汤匙,直接端起汤碗,狠狠闷了一口。再放下汤碗时,他没好气地说:“一口一个小少爷的!你怎么那么听他的话!”
“那也是因为小少爷是为了您好,我才听他的嘛!”纪安无辜道。别以为他没看见,少爷虽然嘴上强硬,但那嘴角上扬的弧度,明明压都压不下去。
*
“大人!出盐了!如您所说,洁白如雪的盐!”
蒯息带着一身尘土,骑着快马回到了沧州城。他少有如此失态的时候,但此刻却喜出望外地冲进了州牧府。
府内,楚霁正替秦纵整理着行装,秦纵从今日起就要住在东郊大营了。他本来是有私心的,想着秦纵年纪小,不必像薛正他们那样整日住在大营里。可秦纵却说,身为将帅,他本就当与将士们同甘共苦,同心同德,执意要住在东郊大营里,只每周休沐的时候回来住两天。
楚霁一边感慨着男主的超高觉悟,一边亲自为秦纵系上了凤翅黑甲盔的帽缨。到底是自家孩子,又那么“孝顺”,他舍不得也是正常的。
蒯息一进府,看见的就是这般情景。他不由得停住来了原本欢喜的脚步,心中酸涩,不知该不该再上前。此次出盐一事,并不是非要他亲自回来的。但他终究有私心,盐场之中一切都已步入了正轨,他正好能借着出盐一事回来看看楚霁。
但蒯息虽然不说话了,但楚霁却早已听见他的惊呼。盐场产出了雪盐,他虽然早有预料,但也十分欢喜。
“怎么不过来?”楚霁见蒯息站在原地,不由得笑着问道。
蒯息反应过来,往前走了两步,来到二人跟前。
“你瞧瞧,秦小将军是不是英武不凡?”等蒯息走近了些,楚霁连忙拉着他欣赏秦纵的英姿。秦纵这一身的红袍黑甲和顶上的这盔都是楚霁亲自选的,与秦纵极为相称。
蒯息原本还在惊喜楚霁拉了他的袖子,可还没等他眼中散出光芒,就听见楚霁让他一同赞赏秦纵。秦纵以一敌二,赢下帅印的风采,今日满城都在赞叹称颂,他一路骑马回来时都不知听见了多少。
原本他应该为主公得此帅才感到高兴才是,可现下却苦涩更甚,只得也说了一句:“秦将军冠绝三军,神采英拔。”
楚霁笑着点了点头,对着秦纵道:“我要同蒯息讨论盐场事宜,你先去东郊大营吧,别误了时辰。路上小心些。”
听到此话,蒯息心中苦涩稍解。好在,主公也不是完全不需要他了。
秦纵抿了抿唇,眼睛扫过楚霁拉着蒯息袖子的左手。他一手提着亮银戟,一手握住了楚霁的右手,说道:“不可熬夜,不要过分操劳,药膳每日都要吃。”
楚霁听见秦纵的关心之语,心中微暖。他收回左手,拍了拍秦纵拉住自己的那只手,说道:“我省得,你放心吧。”
目送完秦纵离府的背影,楚霁对着蒯息说道:“随我到书房来,先喝口茶歇一歇?”
蒯息按下心中酸涩,笑道:“那就向大人先讨一杯茶喝了。”
二人来到书房,说起正事来。
“按照大人所说的法子,的确产出了不含杂质的盐。而且,一块盐田的产出,比一组灶工产的还要多!”
楚霁道:“那便甚好。等你回去之后,就扩大生产,一边拆炉灶,一边建盐田。一个月之内,我要沧州盐场遍地盐田。”
蒯息被这话激出些豪迈之情来,重重地点头称是。
待二人再细细商讨完将白盐卖向大雍各地的事情,已经临近晌午,蒯息便要告辞。
楚霁本意是让蒯息留下吃顿午饭,休整一番再回盐场。
蒯息却摇了摇头,忽的又说道:“属下可否到东郊大营一观?”
楚霁一听,自无不可。蒯民蒯信都在东郊大营,他们兄弟三个感情甚笃,的确应该让他们见上一面。
蒯息接过印信,便一路骑马赶往东郊大营。只是,他并没有如楚霁所想去见蒯民蒯信,而是直奔秦纵而去。
第三十五章
蒯息至东郊大营前, 验过了印信,便由一小兵带着进了训练场。
时近晌午,烈日高悬, 热浪席卷着大地。
蒯息不曾靠近,只是迎着日光,远远地看着训练场。
场中似乎在进行训练, 身穿藤甲的士卒,手持武器,击退“敌人”后,便迅速翻越壕沟, 翻身上马,纵马扬鞭。他们身手矫健,出手果断, 目光坚毅, 神情泰然。那在训练场中洋溢着的强悍勇猛,让见惯了薛正训练精兵的蒯息,都不由得为之动容。
他不由得问向小兵。小兵目露羡慕地说:“他们都是秦将军选进骑兵营的人。”他也想进骑兵营,听说那可是精兵预备役。谁不想当以一敌十的精兵呢?而且还是由秦将军亲自操练的兵马。但是他素质不够好,第一轮就被淘汰了。
蒯息这才看向点将台。少年将军一身红袍黑甲, 头戴主公为他系上的凤翅冠, 手持鼓槌,亲自为场中军士擂鼓助阵。其意气风发, 远胜过烈日之灼华。
他才十五岁,人生的履历上已经有了常人不可及的光环。撇去少年在南奚的那些事迹不谈, 他也曾随主公单刀赴会, 又力克众将统帅万军。
蒯息少见地有些自卑。他能让楚霁以朋友相交,自然并不是什么自怨自艾、爱钻牛角尖的人。但此刻的他也不得不承认, 眼前的少年必将创造他不可匹敌的奇迹,会成为主公身边不可替代的唯一人。
主公冷心冷情多年,对手底下的众人皆是礼贤下士般的上位者之爱。他曾经以为,他是特殊的那一个,他不仅仅是主公的下属,也是主公的挚友。但是见到主公和秦
纵的相处方式,他才知道什么叫暖风吹皱一池春水。主公对于秦小将军,除了与对待他们相同的信任关爱以外,还有纵容宠溺,甚至是自豪炫耀。
这军营之中,擂鼓阵阵,铁马铮铮,震醒了蒯息发昏的头脑。他原本是想到这东郊大营做什么来着?难不成,是要同秦小将军一诉愁肠吗?呵,那也太不符合他蒯息的一贯作风了。他只是,只是压抑得太久,一见到主公同秦纵那般亲密,竟然就生出了不该有的嫉妒心思。
蒯息向后退了两步,不由得有些唾弃自己。罢了,罢了。他本就不敢奢求什么,是主公将他带出了旗峰山,是主公给了他一族安定的生活,是主公让他从一介逃亡山匪变成了手握天下之财的人……他别无所求,只求成为主公成就大业的一块砖石。他珍视楚霁给予的友情,不敢再往前稍进一步。
蒯息走了,悄无声息,甚至没有去见蒯民和蒯信。但点将台上,正在擂鼓的小将军,却看着蒯息的背影,若有所思。
秦纵有一种莫名的直觉,他觉得蒯息是来找他的。只是不知为何,他竟然一句不发地又走了。秦纵一直都觉得蒯息很奇怪,他不喜欢蒯息看楚霁的眼神,但又说不出讨厌在何处。
那日,他们举杯对饮,秦纵就已然确定了,蒯息同他一样,不想叫楚霁为难。那么他对于蒯息眼神的讨厌,也就并不来源于质疑蒯息的忠心。
可是,那他又怎么会不喜,甚至是讨厌蒯息呢?他自认已奉楚霁为主,当为其忠臣良将,毫无私心。那又怎么会对楚霁手下其他的忠心之士,产生负面的情绪呢?
秦纵以为他说服了自己,他不会再讨厌蒯息的眼神了。可早上当他看见楚霁拉着蒯息的衣袖时,还是忍了又忍,才勉强让自己做到只是握住楚霁的另一只手。一如接风宴那天,他借酒装醉,埋头在楚霁的肩窝处,去讨要一个只属于他的东西。
秦纵觉得,楚霁把自己变得很奇怪。明明是蒯息归来之后他才变得奇怪的,可秦纵就是有一种直觉,真正把他变成这样的人,是楚霁。
但因为是楚霁,秦纵觉得,姑且就让自己这样奇怪下去吧。
训练场中,原骑兵校尉于乌一马当先,率先骑上战马,横刀连砍了三个木头做的靶,又躲过了洪瑞的阻击,跃马来到秦纵跟前。
秦纵收回了思绪,对着于乌点了点头。于乌正统骑兵出身,悟性高又能吃苦,就连洪瑞也要避其锋芒。
收到秦将军的点头示意,于乌心里止不住地激动。今日一早,秦将军就宣布了要遴选骑兵的消息。于乌原本以为再建骑兵营无望,怎料还能峰回路转!当即报了名,又拿下了选拔赛的第一名。
可他就在他以为,骑兵营会交由他统领的时候,秦将军居然下令说要亲自统帅骑兵营。秦将军武功高强,这一点大家有目共睹。但并不是武功好就能训练好骑兵的,骑兵这一兵种与步兵大为不同。
可秦将军一上马,就把他折服了。不说别的,就说秦将军在马上随手就能舞起几十斤重的银戟,一戟下去,他眼前的五个木靶尽数碎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