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么了?”楚霁问一旁的衙役。
“回大人的话。这是大河村的村民,今早一家在田里割麦子的时候,这小少年绊了一跤,被镰刀割破了肚子。医馆也没法儿治。”
其他围观的人群也议论纷纷。
“是啊,这是每年都有的事情,也没法子。”
“唉,可怜啊。这指定是活不成了。”
……
那对夫妻也看见了楚霁,但是他们无暇顾及,还是一个劲儿地在求大夫:“大夫,您行行好。要不,要不您就把他的肚子缝起来吧,看能不能活。”
“你们这,这皮肉又不是衣裳,如何能说缝就缝?”大夫也可怜孩子,但是他实在是回天乏术。那肠子都淌出来了,就是大罗神仙在世,也救不回来啊。
缝起来?楚霁眼睛一亮,摘下腰间印信,交给方才答话的衙役:“快,拿着我的印信到州牧府,就说请姜先生过来!”
“楚大人,您,您有法子?”那对夫妻听见楚霁让请一个人过来,跪在地上,膝行着就来到楚霁跟前。
楚霁伸手将两人扶起:“我也不确定能不能治。但你们既然说缝起来,我便也只能让府中医师尽力一试了。”
“是,是,便缝起来吧。能不能活,都是他的造化了。”
指挥着众人散开,让空气流通起来。楚霁也有些着急,这里靠近东郊,离州牧府尚有一段距离,也不知姜木何时能赶过来。
他不通医理,连该不该让人挪动地上的小少年都不知。
这里靠近东郊!楚霁随手又指了个衙役,刚准备让人拿他的印信到东郊大营请秦纵,就发现他的印信已经给人去请姜木了。
他的目光极快地在自己腰间扫视了一圈,随后将那白玉€€摘下:“到东郊大营找秦将军,请他过来。”
这白玉€€,秦纵认得。
至于什么半个月之后再见秦纵,哪里敌得过人命重要。
第五十四章 (倒V结束)
约莫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 既未见姜木的身影,也不见秦纵前来,楚霁不由得有些着急。但他也知晓, 州牧府距离远,姜木能在半个时辰内赶来便很不易了。东郊大营更是军营,远在城郊。虽离这里比州牧府近些, 但也不是十来分钟就能赶到的。
这样干着急地等着也不是办法。
“先去准备银针,用沸水煮过,当做消毒。再准备各种止血的药物。”楚霁吩咐济世堂的大夫。要做“外科手术”,总得先把工具准备好。没有酒精, 只能先用沸水凑活。
“有新鲜桑树皮吗?”楚霁记得在姜木给他开的药方里看到过,桑树皮也是一味药材。
楚霁记得曾看过一个报道,考古学家发现了一千五年前的干尸, 在干尸的下腹部, 有一个用马尾毛缝合起来的伤口。
他不由得庆幸,自己多看了两眼底下热心网友的科普。医学也是在不断进步的,一开始人们会选用动物的毛发或普通的麻缕作为缝合线。后来,人们发现,桑白皮作为缝合线更为适宜, 它无需拆线, 可以被肌肉组织吸收。
所谓桑白皮,就是从桑树皮内撕下的较粗丝线。用热水蒸汽熏之, 则会变得柔软丝滑,像是丝线一般。
大夫摇摇头:“只有晒干炮制好的桑树皮, 是润肺平喘的良药。”
“那便先去准备着旁的东西吧。”医馆没有, 楚霁只得另想他法。
大夫领命,立即回到药房内准备去了。
“你们去市集上买桑树皮, 多买些。若是实在没有,便买些麻缕。”楚霁指了三四个衙役,让他们分头行动。
吩咐完这些,楚霁还是皱着眉头,提着一口气不敢松开。
这毕竟是一条鲜活的小生命,与战场上的那些不得不面对的敌人不同。时间一格不错地走着,一同流逝的还有小少年的生命。
秦纵从人墙中翻进来,看见的就是楚霁紧蹙的秀眉和苍白的面色。
“发生什么了?哪里难受?”他上前一步,想拽住楚霁的胳膊,给他号脉。
楚霁无暇顾及其他,一见到秦纵来了,连忙将人领到那小少年旁边:“你快看看。我想将他的肚子缝起来,看看还能不能活。”
秦纵见不是楚霁有事,顿时放下心来。
那衙役拿着楚霁的玉佩来寻,吓得秦纵几乎心脏骤停。要知道,楚霁印信从不离身,何至于扯了玉佩便让人来
寻他!他也没工夫听衙役细说,只听得一句楚霁在东十三街济世堂,心中慌乱更甚。扯了玉佩,便一路赶来。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被甩开的手,但楚霁的话让他也没有功夫再细想心里升起的那点子失落,将目光落在了躺在地上的少年。
开膛破肚,无药可治……与许多在战场上受了伤的士兵一般,只能束手待毙。
秦纵抬头看向楚霁,楚霁朝着他重重点头。
既然楚霁说可以缝起来一试,那或许此人当真还有得治。从楚霁知晓的那些事物不难推测,楚霁原本生活的地方,应当比这里先进许多。
若是当真能有缝合之法,于军于民,皆是莫大的功德。
秦纵也不耽搁,蹲下身来,仔细检查着小少年的头部、背部和胸椎。若是这些部位没有损伤,便可将人先挪进医馆中了。
楚霁见秦纵已经有所动作,心中一下便安定下来。
这时,他才注意到此刻的秦纵,与往常大有不同。
曾以一敌二,力克蒯信与薛正二人也面不改色的秦小将军,此刻黑色的劲装显得有些凌乱,冷淡平静的面色也掩盖不了他正在平复的粗气,深秋萧瑟的风中,他竟从断眉出滚落下几滴豆大的汗珠。
自己方才还说,从东郊大营至此,十几分钟必不可能。
而后,秦纵便来了。
闹市不得纵马,秦纵不会拿百姓的安危开玩笑,也必不会叫他在罚与不罚之间为难,所以并未骑着踏雪。那便,只能是跑着来的。
想起方才秦纵一来便问他有何处难受的举动,楚霁闭了闭眼。
是了,他情急之下让人拿了贴身玉佩去找秦纵,可不是要把他给吓坏了吗?怎么像个笨蛋一样……
适时,秦纵已经检查结束,对着楚霁轻轻点头。
楚霁深呼吸一口气,按下心绪,把心思集中到救人上来。
等小少年被转移到医馆的病床上,旁的人刚刚离开,姜木便赶了过来,手里还拿着桑树皮。
楚霁有些惊喜,但来不及多问:“快些进来吧。”
姜木将桑树皮交给楚霁,随手端起一碗水,一边咕噜咕噜地灌了下去,一边走到了小少年身边。
“嘶,这血丝糊拉的,真能治好吗?”
楚霁无奈地摇摇头:“你都不知,我便更不知了。只能尽力一试。”
姜木皱着眉:“那这肠子怎么办?”
“塞进去。”楚霁正色道。
“啊?直接塞进去!”姜木一直知道楚霁是个“活阎王”,但也没想到这么“心狠手辣”,这是人的肠子啊,不是什么做玩偶的布头。
楚霁知道对于这个严重刀伤就只能等死的时代来说,塞回裸露在外的内脏的确过于难以想象。
他刚想再说什么,那边的秦纵就已经净了手,走到那小少年身旁,面色冷静地将那截肠子塞回了他的肚子里。
“这样,便可以了吗?”秦纵问。
楚霁走过去,吞咽了一口口水,他也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场景。但很快,他又点了点头:“肠子是会自己复位的。”也是在那个缝合伤口的报道下面,他看见了这样的科普。
随后,他动作极快地将桑树皮内的白丝撕下,用热气稍蒸片刻。果然,桑白皮很快变得像丝线一般。他将桑白皮穿过准备好的银针,交到秦纵手上。
“等一下,”姜木从刚刚的震惊中恢复过来,找回了身为神医的直觉,“你看他血流不止,如果以止血药物敷在线上,是不是要好一些?”
说着 ,他从医馆大夫准备好的止血药物中,选择了效果最好,专治金刀箭簇伤的花乳石散。
秦纵重新拿起敷了花乳石散的桑白皮,思考片刻,便用银针将小少年的肚皮,从里至外,一层层地缝合。果然,渐渐的,血止住了不少。
小少年早已晕了过去,竟生生被疼醒。
他醒来的第一眼就瞧见有人拿针线在缝他的肚皮,他当即挣扎起来,两条腿不停地踢动,哭着喊:“楚大人,求你不要杀我。”
楚霁见状,立即上前按住他的腿:“不是杀你,是救你!”
可恐惧和疼痛让他已经听不清楚霁的话语,两条腿还是在不停地挣扎。求生之下爆发出的力气,让楚霁几乎按不住。小少年的上身也抖动起来,两只手在空中不住地扑棱。
秦纵剑眉一蹙,当即将银针塞到姜木手中,一手锁住那两只手臂,另一只手在少年后颈一敲。
小少年又晕了过去,一切动静都停止了。兵荒马乱的“手术室”,终于又恢复了宁静。
楚霁退后两步,浑身软绵地倚倒在墙壁上,长舒了一口气。还好把秦纵叫来,否则他和姜木两人,还真不一定制得住。看来,还是需要想办法把麻沸散这种东西弄出来。
秦纵需要一直看着那小少年,好在他再疼醒过来的时候把他敲晕。于是,缝合的工作只能交给姜木。
姜木拿着银针,脸上是少见的严肃。他深吸一口气,绷着嘴角,按照秦纵缝合的方式,小心细致地操作着。
终于,最后一针落下,三人都松了一口气。
又给人敷了一层止血的药物,楚霁打开了房门。
浓烈的血腥之气冲出房门,可等在外头的夫妻俩已全然顾不得了。他们冲进房间,床上的儿子依旧闭着眼睛,面无血色。二人当即脚底一软,趴在床旁,痛哭起来。
“别哭啊。我给他把过脉,脉搏已经比先前有力些了。”姜木一看这夫妻俩误会了,连忙出声。
二人这才反应过来,跪在他们三个的脚边,磕着头:“多谢楚大人。”“多谢秦将军。”“多谢姜先生。”
“别这样,别这样,快起来吧。”姜木被人磕得不好意思,连忙将人扶起来:“主要是楚大人和秦将军的功劳,我没做什么的。”
随后又叮嘱道:“我估摸着他再过两刻钟就能醒了。今晚定会发烧,若是能熬过去,这条命差不多也就能捡回来了。”
两人听此话,悬着的心放下来大半,又是一番千恩万谢才站起来。
原本站在一旁的济世堂大夫早就按捺不住了,他也走过去号脉,随即跪了下去:“大人,当真是在世神佛,功德无量啊!”
这小少年的脉搏,死气已去,展露生机。
楚霁笑了笑:“本官为父母官,自然应当以百姓为重,算不上什么功德。”
大夫点点头,站了起来,心底却更加崇敬楚大人的气度胸怀与爱民如子。这,才是真正值得他们爱戴的人啊!
三人很快就出了医馆。发烧这样的事情,济世堂的大夫便能很好地处理了。是以,楚霁只是留了个衙役守着,有什么动向随时向他汇报。
医馆门口的众人已经散去,姜木又先走一步寻杨佑去了。
只余下楚霁与秦纵两人。
想起秦纵的心思,楚霁有些尴尬。
他下意识地要去摩挲腰间玉佩,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他腰间的白玉€€摘下让人去找秦纵了,现下也不知在哪儿。
下一刻,一枚云纹玉€€出现在眼前。
楚霁偏过头,看见少年的脸上满是赤忱,柔和了凌厉的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