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回军营吧。休沐日,戌时(晚上七点),至我院中。”楚霁咽下了叹息,温声道。
第五十五章
当晚, 楚霁坐在膳厅里,正等着纪安传膳。
纪安还没等来,
倒是等来了姜木。
是端着药碗的。
楚霁眨眨眼, 无辜地看向姜木:“我今天不是吃药膳吗?怎么又要喝药?”
天知道,自从吃了药膳,楚霁便愈发喝不下这苦药了。实在是姜先生熬药, 下手太狠,而这药膳又格外地合他胃口。
“楚大人,今日是寒露啦。深秋已至,不比从前。”姜木将药碗放在楚霁跟前儿, 自己也找了个位置随意地在楚霁身旁坐下,“你家小将军去大营前特意嘱咐的,温肺汤。”
什么你家我家的!
楚霁怕他那张嘴再说出些什么不着边际的话来, 屏住呼吸, 端起药碗便一口饮尽。
居然是甜的?
楚霁当即准备“反击”,他将空碗放下,单手支颐,调笑着姜木:“姜先生,您这是药由心生?心里甜了, 就连熬的药也是甜的。”
今日姜木那般迅速便抵达了济世堂的原委, 他已然清楚。姜木本就是准备到东城门去寻杨佑的,行至东九街时, 遇见了卖桑树皮的,便准备买些回来炮制。恰好遇见了火急火燎前去买桑树皮的衙役, 于是才能及时赶到。
姜木可不是个嘴上能饶人的:“这温肺汤与各类果脯皆相克。杏仁和白芍味苦, 秦小将军磨了一个时辰的桂花粉,又试了剂量, 才有这么一碗甘甜的温肺汤。是谁,药由心生呢?”
姜木作为一个“过来人”,秦纵对楚霁的那点儿心思,他是看得真真的。只是不知楚霁心意如何。
楚霁原是想调侃姜木,没成想竟叫人反将一军,半晌也说不出话来只得状似毫不在意地摩挲着腰间玉佩。
可低头一看,这不就是中午秦纵还给他的白玉€€嘛?
看着眼前的药碗,又想起中午秦纵额间滑落的汗珠,楚霁只得又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他方才在书房里写的《关于如何拒绝秦纵的讲稿》,是否措辞太过严厉了些?
姜木瞧楚霁这模样,也拿不准楚霁到底对秦纵有没有心思。刚准备再加把劲儿,纪安就满脸喜色地跑过来。
“少爷,方才衙役来报,说是中午您救的那小少年已经退烧,命保住了!”
“当真?”楚霁豁然站起。
“是啊,那对夫妻正跪在门口感谢少爷呢,还有好多百姓围观。”
楚霁与姜木一同来到州牧府门口。外面果然有许多百姓,门口还跪着那对夫妻,一个劲儿地磕头。
楚霁连忙上前:“先前不是已经谢过了?何必再言谢?”
说着,楚霁就要将二人扶起。
“大人,我们都听二娃子说了,他中途疼醒,还以为您是要杀他。我们代他来给大人请罪了。”那男子说道。
“大人救命之恩,我们无以为报。只盼着大人不要嫌弃,收下我们的一点心意。”那女子拎起一旁的篮子,里头是些鸡蛋和肉。对于庄户人家来说这已经是最拿的出手的谢礼了。
“害怕是人之常情,又何罪之有?都快起来吧。”楚霁面上含笑,温声说道,“这篮子我便收下了。孩子现在如何?”
“多谢大人。二娃子他早就醒了,除了伤口还疼,旁的一点感觉也没有,精神着呢。”
楚霁闻言点了点头。
围观的民众听他们夫妻二人说孩子当真是救活了,顿时,议论之声如同水入滚油般炸开。
“我说楚大人生得这般模样,果然是天上的神仙转世!”
“又慈悲又有仙法,可不就是神仙转世,下凡来救苦救难的吗?”
“要我说啊,定是楚大人施了仙法。你记不记得,咱们村的虎子也是镰刀划破了肚皮,没人能治。他爹娘也是给他缝了肚皮,可是就没能救活。”
……
楚霁听见众人的议论,抬了抬手示意大家安静:“这不是仙法,这叫手术。这手术风险极高,就像你们说的,有人也没能活下来。也就是二娃子自己命大,才扛过来了。”
说着,他又将姜木推了出来:“我不敢居功。若是没有姜先生和秦将军,这手术必不能成功。”
他话音刚落,人群里又传来窃窃私语。
“这姜先生我知道,先前在城门口义诊的。我多少年咳嗽的老毛病,他两剂方子下去就好了,你说神不神?”
“还有秦将军,我可是听说,他当初随楚大人剿匪,只要有他在,就没人敢近咱们楚大人半步。没想到,医术还这么高明!”
“楚大人定是神仙托生转世的,不然怎么得他们二人相助?”
“是啊,是啊,有道理。”
楚霁见话题又转到他是“神佛转世”上来,无奈地摇了摇头:“诸位都回去吧。”又对那夫妻二人道:“你们也快些回去照看孩子吧。”
终于,在众人散去之后,楚霁同姜木又回了膳厅。
“姜木,你愿不愿……”楚霁面露迟疑,欲言又止。姜木是个怕麻烦的,他当初将人带回来时,也只说请他做自己府中的医师。
但现在他也听说了,秋收时节被镰刀所伤而丧命的,不在少数。
“诶呀,有什么好吞吞.吐吐的?不就是请我给那些破了肚皮的人,做你说的那个’手术’嘛,我同意了。”
姜木刚才在外头,看着百姓对楚霁的真心爱戴和崇敬,心里也挺受触动的。况且,他看杨佑每日为了沧州奔忙,他也想尽自己的一份力。
楚霁却笑着摇了摇头:“不只是做手术,也要教那些大夫学会缝合之法。你可愿意吗?”
“这有什么不愿意的?无非就是做手术的时候,让人在旁边看着呗。”姜木倒是无所谓。
这法子是楚霁提出来的,下针的手法是秦纵想的,楚霁愿意外传,那秦纵自然是听楚霁的,自己还能有什么不乐意?
“对了,到时候我给你配两个护卫。否则病人疼醒了,你制不住。”楚霁道。
说到这个,姜木也来了精神:“你说,我要是给他们下些蒙汗药,会不会好些?”
楚霁摇头失笑,也就只有姜木,才能想出这么天马行空的主意了。不过,或许和他想的麻沸散,还真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可以一试。但要把握好剂量。也可以更近一步地将其中能使人昏迷无觉的成分再提取,制成专用于麻醉的麻沸散。”
“得嘞。你放心,明日我就去行医。正好,你现在这身子的调养,也用不着我了。”说完了正事儿,姜木自觉身为朋友,有必要再关心关心楚霁的私事儿。
楚霁却没听出来,只以为姜木这是被人“抢了饭碗”,失落了。他笑道:“怎会?我这副身子能恢复至此,姜先生您可是劳苦功高啊。”
恰逢此时,纪安端着药膳过来。
姜木眼珠子咕噜一转:“可别。您吃这药膳,可不是由我操心。”
他随手指着桌上的一道药膳:“这个,温里消寒的。我说应当多加干姜,秦纵说你不吃姜。这不,只许加少许调味,其他换成了丁香和小茴香。”
“再看这个,补气益血的。我说古方早有之,当用白芍何首乌。他说你怕苦,着意换了当归和阿胶。”
“这个,……”
姜木刚准备再絮叨一番,就发现了楚霁不善的目光。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姜木站起身来,双手举起做投降状。见楚霁没有什么别的反应,当即脚底抹油,溜了。
楚霁叹了口气,揉揉额角€€€€真是脑壳青痛。秦纵的这番心意,说他内心并无触动,那是假的。但是,但……
还没等楚霁但是出个所以然来,姜木又折返回来,小心翼翼地指着楚霁身前的桌面:“那个药碗,还给我呗。”
那可是个钧瓷碗儿,窑出万彩,价值千金呢。
“拿去,拿去!”他楚霁,还能贪了他一个碗儿?
楚霁看着姜木离开的背影,又叹了一口气。他只觉得,今日他叹的气,似乎比往年加起来都还要多些。
姜木喜爱钧瓷华彩,楚霁哪里会亏待了他?他那药庐里,连装药粉的小瓮都是钧瓷的,又怎会在意区区一个药碗?
姜木去而复返,不过是要再提醒他一番,那一碗温肺汤里,有秦纵磨了一个时辰的桂花粉。
若不是姜木,他是决计不会知道,他的一饮一食,秦纵皆花费了
这样大的心思。
秦纵这些热烈、笨拙、细腻的心思,不会告诉他。他所看到的,永远只有或意气风发,或可爱率真的秦小将军。
罢了,罢了。那劳什子《关于如何拒绝秦纵的讲稿》,还是撕了重新写罢。
翌日一早 ,楚霁去了衙门,当即让人贴出告示。
若是有肚皮破开者,可至衙门求医。若城中有大夫想要学习缝合之法,也可至衙门报名。
有二娃子做先例,楚霁的政令一经下达,便引起了极大的反响,几乎每日都有一两人至衙门求医。
楚霁在衙门里头的东南角,单独辟了一间房出来,称作“手术室”。里头病床、药物、火炉和铜锅一应俱全。
这日姜木刚做完一台手术,旁边济世堂的那位陈大夫正在求教。
“姜先生,这病人何时能醒来呢?”
“快了,约莫还有一刻钟就该醒了。”
姜木一开始是使用蒙汗药,后来发现药力不够。于是,他便按照楚霁给的思路,着意研究可用于麻醉的药物。现在,已研制得差不多了,只是剂量还有待再斟酌。
陈大夫点点头,又问道:“姜先生,这为何要使用桑白皮呢?”
“桑白皮可以被人的身体吸收,伤口愈合之后无需拆线。”关于这一点,姜木也问过楚霁如何得知。楚霁只说是秦纵所言,那想必的确如此。
“妙哉,妙哉。竟还有如此神奇之事!”陈大夫捋着山羊胡,若有所思,“那为何,又要从里至外缝合呢?”
“你想啊,人肚皮上的肉其实是一层一层的。若是只将最外一层缝合,那里头的当如何?” 姜木答道。
其实他在给二娃子缝合时,只是下意识地按照秦纵已经操作的步骤继续。可这几日,他自己做了好几次手术,倒得出些心得来,也想通了秦纵如此的用意。
“原来如此。这手术之理,竟如此精妙。”
姜木着手研制麻沸散,楚霁的酒精提纯也已提上了议程。
玻璃这东西,曾被他献给过皇帝,暂时想要在市面上流通是不可能了。但楚霁还是让工匠在沧州重新建了窑,替他生产所需之物。
这不,按照楚霁的图纸所制出的蒸馏装置已经送了过来:蒸馏瓶、冷凝管、承接管、锥形瓶……只是比起实验室的规格,显得格外大些。
只有浓度在70%€€75%的酒精有消毒作用。楚霁没有紧密仪器,但,理科生无所畏惧。他让玻璃坊的工匠额外制造了一个圆柱体容器。
楚霁命人拿了一系列的度量工具,对各项仪器进行测量。旁人不知楚霁要做什么,但对于他的命令都是绝对服从。
“大人,这圆柱容器的重量是2斤。”一人回道。
楚霁闻言,便在纸上写了个“容器重量为1000g”,随后道:“再倒2斤水入容器。测量水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