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下一刻,他的下颌传来钻心的剧痛,那痛疼仿佛要将四肢百骸都击碎。若不是有绳索缚着,他几乎要蜷缩在地。
此刻,他也只得躬着身子,不停地抽搐着。
原来,楚霁瞬间发狠,以极为狠厉的手段将鲜于博的下巴按了回去,比之秦纵的手段,更要残忍百倍。
“嗤,这就是所谓的,大阙的将军?”楚霁收回手,不屑道。
原本在餐桌边吃饭的蒯信等人,皆被楚霁这一手给惊到了。楚大人,这是什么时候习得这样的本领?
那果决的劲儿,看得他们几个都下颌一凉。
秦纵从一开始便时刻关注着这里的动静。当楚霁将手指抵在鲜于博下颌的时候,秦纵的眉头便与楚霁蹙起了同样的弧度。
只是,他终究没有做任何的动作。因为,他深知,楚霁的一举一动都有其意图。即使他心里因为那个动作醋得要命,也绝不会妨碍到楚霁的正事。
可楚霁的下一个动作,却让他瞬间拧紧了眉头。
楚霁掰人下巴的动作,太过熟练。让秦纵不由得想起了那日在东郊大营,楚霁先于所有的将士,一眼看穿了万鲁对敌的招式。还有,那几次三番的,以身诱敌……
楚霁他在来这儿之前,究竟经历过什么?
眼瞧着贯丘€€终于被鲜于博的一声惨叫逼得睁开了双眼,楚霁顺势又出手将他的下巴接回去,这一次倒是温和许多。
“怎么,难道我说错他了?”
贯丘€€平复下心情,终于沉声道:“楚州牧,我等本是战俘,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您身为一州之长,如此戏耍于人,是否非君子所为?”
楚霁愣怔片刻,随后便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大笑起来。
其声,清若凤鸣,有如金声玉振,却无端含着森然冷意,几乎要将贯丘€€刺透。
“非君子所为?一个妄图通过抢掠来存活的国家,一个发动侵略却战败的将军,居然和我说君子二字?”
“好大的脸面。我瞧着,大阙百姓何必指望你攻下沧州?倒不如,就抱着你的脸皮啃食罢了,定能充饥。”
“还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当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当世之英雄了?你不过,就是一个掳掠他国的卑鄙小人。”
“不,我们不是!”贯丘€€被楚霁的一番话激得全然失去风度,哑声喊着。
“如何不是?”楚霁上前一步,看似白皙瘦弱的手指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扼住贯丘€€的脖颈,“你们无水无粮,便要夺我粮食、杀我百姓吗?大阙百姓的命是命,我沧州百姓的命,便是草芥吗?”
贯丘€€没想到楚霁竟然有这样的力气,他被扣住了命门,呼吸的不畅让他额上青筋暴起,好半晌才勉强从喉间挤出几个字:“不是。但我必须,先选择让大阙百姓活!”
楚霁骤然松开手,贯丘€€也顾不得其他,大口呼吸着空气。
“尚且算是有几分血性。但你可知,获取粮食的方式,不是只有侵略。还有,”
楚霁眉目浅笑,绽放出世所罕见的光华:“贸易。”
“贸易?”贯丘€€没想到还
有峰回路转之机,下意识重复了楚霁的话。
“粮食我有,水我也有,甚至是过冬的棉衣棉服,我亦有,不计其数。端要看,大阙能拿出什么来交换。以及,愿不愿意长久地进行交换。”
大阙有棉花,这是楚霁最想要的。另外,根据楚霁的猜测,大阙百姓吃的应该是高粱,那可是酿制高度酒的原料。
光是这两样,就足以让楚霁心动。更何况,他相信,应当还会有别的什么惊喜。
楚霁话音落下,贯丘€€再次陷入沉思。
他听了楚霁的话,就像是沙漠中最绝望的旅人,被上天恩赐了甘霖。
他需要,好好思考楚霁所说的话。
楚霁传令,将贯丘€€三人重新押了下去。再吩咐给他们些吃食,别饿死了。
那边的几人吃好了饭,蒯信是第一个憋不住话的:“大人,你刚刚拿一手是怎么练成的?真是绝了!”蒯信说的是楚霁出手惩罚鲜于博的那一下。
旁的人也目露好奇。按理说,像大人这样金尊玉贵的人,怎么会这样的招式?
楚霁一挑眉,刚想着要编一个什么谎话时,秦纵开口了。
“是我教给大人的。你若是想学,我便回军营教你。”
嘿,不用一个人圆谎的感觉,还真是不赖~
楚霁刚准备说些什么,就感觉到桌子底下,秦纵轻轻擒住了他的右手。
楚霁朝着他投去目光:别闹,这么多人。
秦纵敛眉:你去摸别人了,我也要。
第六十一章
贯丘€€三人被关在了重兵把守的客房内, 虽没有得到优待,但终究还是吃上了饭。
火锅这种费时费事的吃食,连底料都是楚霁亲自炒的, 自然不会便宜他们三个。不过就是厨房里还剩下的一些宽面条,用那菌汤煮了,给三人一人送去了一个大海碗。
“啊!真香!”支沽用筷子挑起一大块面条, 呼哧一声全部咽了下去,随即脸上露出享受的表情,发出了这一声堪称醒世哲言般的喟叹。
他的下巴早已被重新接了回去。他倒是傻人有傻福,楚霁虽然把他的下巴给忘了, 但没忘记叫人给他们松绑。这不,支沽的手脚一能活动了,就自己小心翼翼地掰着下巴。
可是, 也许是被先前秦纵卸他下巴的动作留下了阴影, 也许是因为鲜于博的叫声太过惨烈,他自己磨叽了半天也不敢下狠手。还是贯丘€€实在看不下去,直接出手,替他把下巴装了回去。
贯丘€€原本正盯着眼前的面条沉思,突然就发现了支沽那么没出息的样子。说好的, 就是饿死也不会接受楚霁的粮食的呢?说好的, 钢铁般的猛士的意志呢?
真是后悔替他把下巴装回去。
“将军,真的好香!你怎么不吃?你是不是吃不完?给我吃行不行?”支沽也发现贯丘€€正在看他, 嘴里的面条也不舍得咬断,一边含糊地吸溜着, 一边问贯丘€€。
贯丘€€被支沽的这个问号三连给弄得无言以对, 他眸色发狠:“再多嘴,把你下巴掰了。”
支沽:都是坏人!只有给他面条吃的楚大人才是好人!如果能让他也尝尝那个闻起来就很香的红色的汤, 就更好了。
说完这话,贯丘€€才终于将思绪又放到这一碗面条上。
他们原以为,大阙虽不强盛,但集结一国之力对付一边陲小城,当是必胜之战。
可谁曾想,沧州府军竟有如此实力,沧州大将竟是秦纵。英雄出少年,想他贯丘€€半生戎马,以五万对一万五,竟在秦纵手下这般一败涂地。
现如今,打,是肯定打不赢了。
若是,依照楚霁所说,他愿意与大阙进行贸易的话,日后,大阙百姓或许当真有机会人人都吃上面条。
就是不知,他想要什么。
但无论他想要什么,尽数给他便是。只要,他能为大阙百姓提供足够生存的粮食。
这样想来,楚霁倒是仁义之辈。以其财力,再加上秦纵的将帅之才,只需再厉兵秣马几年光景,便可将大阙尽数拿下。
可他,却没有如此。反而,为大阙留下一条生路。
想到楚霁怒斥他是卑鄙小人,如此对比下来,贯丘€€竟觉得言之有理。
随后,他拿起筷子,挑起了跟面条。放入口中,不怪支沽吃得那么香,这面条的滋味,也是他从未尝过的好。
他也是饿极了,三两口便吃完了碗中面条。在放下碗的瞬间,贯丘€€感到了无与伦比的满足。
可下一秒,他就收到了支沽略带幽怨的目光。
他只得讪讪一笑:“要不,你问问鲜于?他饭量小。”
“将军,你看鲜于那样子,我敢和他抢吗?”支沽听完贯丘€€的话,泄了气一般地答道。
贯丘€€转头一看,只见鲜于博捧着个碗,也不吃饭,双眼直直地盯着门外,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
他恨铁不成钢道:“鲜于,我早说过,你迟早死在美人手上!你身份贵重,楚大人又宽宏大量,应当不会要了你的命。”
就是不知道,那个秦将军会不会了……
鲜于博出身大阙王族,他母亲是大阙的长公主。若不是出征在外,三家又是世交,他们应当唤他一声小侯爷的。
因为这样的出身,又加上他能力出众,不过二十五岁,便有统帅大阙万军之能,堪称天之骄子。可偏偏,这位天之骄子至今不曾婚配,只因他生性风流,立誓要流连花丛,绝不为任何人驻足停留。
是以,贯丘€€才多次规劝于他,又断言他日后必会为美人所伤。如今看来,还真是一语成谶。
鲜于博听了贯丘€€的话,终于才回过神来,他勾起惨白的一抹笑:“将军,我知晓。”
“你若当真知晓,日后便收敛些吧。”方才贯丘€€一直没理睬他,也是有让他自己冷静反思的意思。
鲜于博沉默半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终究对着贯丘€€说了一声“是。”
贯丘€€见他这样,也不再多言。
思虑片刻,他走到房门前,对着外有看守的士兵道:“劳烦请示楚大人,我想给大阙寄回一封信。”
外头看守的士兵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意思€€€€楚大人果真料事如神。
随后,二人将门打开,奉上笔墨纸砚,道:“贯丘将军请随意。写好之后,交给我兄弟二人便可。快马加鞭,十日可回。”
贯丘€€看二人动作这般迅速,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会答应这件事,也是楚霁一早见预料到的。
他苦笑一声,随即提起笔来。
这一次,大阙果真是输得彻彻底底,无论是谋略,还是胸襟。
料事如神的楚大人,此刻正在同自己小将军散步。
初冬时节,芳菲谢尽,树木凋零。
两人饭后散步,无景可赏,全做是消食。
“多谢。”楚霁突然道。随着他唇瓣翕张,呵出了一小口白色雾气,在这霜华满地的冬日里袅袅升腾而去,直至慢慢消散。
秦纵知道,楚霁说的是在饭桌上为他圆谎一事。
“是我本就应该为楚楚做的。”秦纵轻轻摇头。
本就应该的吗?这话让楚霁一怔,停住了脚步。
楚霁一直认为,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本就是应该的。他所得到的一切,哪怕是最为基本的生存的权力,都曾付出过无与伦比的代价。但为了得到想要的东西,他愿
意,也认为应当付出代价。
哪怕是到了这个世界,他有了两个疼爱他的哥哥。但多年的习惯,和成年人的自觉,依旧告诉他,没有什么是应该的。大哥二哥对他的好,他需要予以回报,他并非不知感恩的人。更何况,他本就是假的……
所以,他会给大哥二哥亲自下厨,会给出造船图纸让楚家更上一层,会为了保全楚家尽心尽力。
可今天,秦纵告诉他,为他做些什么,本就是应该的。哪怕,是他楚霁,并未给予过秦纵什么的情况下;哪怕,是他对秦纵甚至有所亏欠的情况下。
“不止我认为对楚楚好是应该的,大哥二哥也必定是这样想的,包括薛正还有蒯信他们几个。因为,楚楚是最好的楚楚,值得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爱。而并非是因为,楚霁本来是谁。”
秦纵敏锐地察觉到楚霁的情绪,也准确地抓住了问题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