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政延见人吃瘪,连忙上前一步道:“便按杨大人所说吧。至于具体如何交换,我等还需商议一番。”
不料,杨佑却摇摇头,淡淡一笑:“诸位既非诚意相商,我等也不便叨扰。一口价,一头牛犊100斤粮食,成牛可换4000斤粮食。棉籽一换八、芝麻二换三、红木稷仍旧是一换一。若是不成,诸位便请回吧。”
没粮食就用武力到人家来抢,战败了就厚着脸皮求和,求和也不诚心,还想着讨价还价。楚霁一早便与杨佑交代过,遇到这种情况,还可以把价格再往下压一压。
杨佑的一番话,别说是其他使臣了,便是宗政延也面露不虞,只是不好开口。
使团中一人出列,瞧着身材健硕,倒像是武将的模样。
他沉声道:“杨大人的意思,是还想要开战了?按大雍律例,一州守军至多不过三万。我大阙是无力拿出这些物资的,便只能倾举国之力,背水一战。到那时,谁胜谁负,只怕还未可知吧?”
杨佑闻言,面上淡然不改,甚至还从袖中不紧不慢地拿出大阙国书:“国书在此,理当奉还。”
“你!”那武将梗着脖子,面红耳赤,怒拍了一下桌子。
忽的,一声巨响从远处传来,带动着脚底地面的震颤,仿佛连房梁都跟着摇动了几分。
“地龙翻身了!快跑!”
大阙使团顿时乱成一团,众人也顾不得什么士族形象,拔腿便跑。
他们刚要撤出屋子,可一转头,却看见杨佑依旧端坐在太师椅上,仿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诸位何必惊慌?楚大人年纪轻,玩心重,爱折腾些小玩意儿,听个响罢了。”
此处驿站是楚霁特意安排的,离着东郊大营不远。今日楚霁早就安排了火.药实验,专程等着大阙使团发火呢。
杨佑的话音落下,房间里立时静得一根针落在地上也清晰可闻。
大阙使臣本就闹了个笑话,面上无光。再一想到杨佑所说,这地动山摇的动静,居然是楚霁搞出来的,当即立在原地,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管这个,叫小玩意儿?!
这动静,叫听个响?!
众使臣久久不能回神,还是鲜于博率先反应过来,上前几步,行了全礼:“便依照杨大人所言,交换吧。
”
宗政延不发话,鲜于博便是众人中身份地位最高者,倒也有这个权力。
杨佑见目的达到,施施然点头,随后袖子一甩,扬长而去。
大阙事态紧急,宗政延等人即使再难以下定决心,也还是在三日之内拍了板。
牛犊三千头、成牛八百头,并上棉籽一万斤、芝麻四万斤还有红木稷一万斤,共从楚霁那里换得粮食三百六十五万斤。
至于旁的,食盐、酒水还有小部分的土豆,楚霁倒是同意了用银两交换。
毕竟,事情不能做太绝,给个教训便是。
十一月一日,双方商议完成,楚霁亲自到场,与宗政延签订了协议。
签完了协议,楚霁依旧没给宗政延面子,以州中事务繁忙为由,先行离去。
“楚大人,不知您何时到大阙做客?”鲜于博再次出声拦住了楚霁。
楚霁淡然一笑:“若有幸得空,便往。”
“您不是想要于山谷中猎得鹰隼吗?博愿略尽地主之谊,与大人同往山谷。”
楚霁有些奇怪,这鲜于博,还是个有受虐倾向的?
还未待楚霁答话,一直立于楚霁身后的秦纵便上前一步,与楚霁比肩。
他也并不说话,只是一双凤眸,古井无波般地,将眸光轻轻落在了鲜于博身上。
鲜于博心下大颤,他虽领大阙万军,又何时直面过此等压迫?
等他再反应过来时,脚步已不由自主地向后挪动了几分。
他苦笑一声,垂眸,不再说话。
楚霁原本还迷糊着,但一看秦纵和鲜于博的动作,哪里还能不明白?
秦小将军怕不是个醋坛转世吧?
他暗自好笑,朝着鲜于博点头致意后,便带着秦纵径自离去。
鲜于博禁不住偏头去看楚霁的背影,却恰好看见,楚霁的手指,悄悄地挠了一下秦纵的掌心。下一秒,那如玉的指节就被乖乖捉住。
原来,那般狠厉的楚州牧楚大人,竟也是会露出这样一面的吗?
那边的鲜于博暗自神伤,宗政延却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杨佑还没有走,不紧不慢地将协议国书等收好。
宗政延思虑再三,终究还是拉下了脸面:“杨大人,此次所换的粮食,至多只能够大阙撑到明年开春,那时正是青黄不接之时。此次匆忙,可否待我等回去再仔细清点一番,明年春日再进行一次交易。就还按照这次的来!”
这话,他原本是想要和楚霁直接商议的。奈何,还没等他下定决心开口,楚霁便已然离去。毕竟,他从出生便被封为世子,一人之下而已。这等求人的话,还真是第一次说出了口。
杨佑了然一笑,随即低声道:“说到底,还是咱们楚大人心软。”
宗政延一听这话,便知是有的商量。虽然对于“楚大人心软”这种话他不敢苟同,但只要能换得粮食,闭着眼听他吹两句又能怎么样?
“愿闻其详。”
“楚大人知道你们困难,特意嘱咐我们,明年要想办法开通一条沧州与大阙的互市之路,让百姓们互通有无呢。”
楚霁自然不是全然出于同情大阙百姓。只是此举,既可以让沧州百姓多个进项,也能多多发掘引进新事物,何乐不为呢?
宗政延未曾想,竟还有这等好事。
“当真?”
怎么像是做梦一样?楚霁能有这么好心?他可是听说了,连鲜于他们在州牧府吃饭都要自己掏钱的。
杨佑煞有其事道:“世子您细想,你们原先是想来掳掠沧州百姓的吧。您自己说,这沧州百姓能愿意和你们做生意吗?”
宗政延下意识摇摇头。
“可现在不一样了。明年春耕之前,大人把你们送来的各项种子分发给沧州百姓,再将这是你们送来赔罪的这么一回事,宣传一番,大家心里的怒火是不是就平息许多了?大人那可真是用心良苦啊。”
宗政延:……虽然觉得你在忽悠我,但是我怎么居然还品出了一丝道理来?
“我再同你说一个好消息。大人仁厚,今年沧州农税不过十五税一,沧州百姓手里有的是余粮。到时候,互市一开,你们有什么稀奇玩意儿便直接拿到互市上交易。这才是真正长久的买卖。”
宗政延没想到,这其中竟还有减税一事。如此说来,要是能在互市上直接与沧州百姓交易,于大阙的确是不可多得的好事。
“楚大人果真是仁义之辈。”
说这话时,宗政延多了几分真心。作为一州之长,楚霁能力行减税,让利百姓,如何当不得仁义二字?
接下来的大半个月里,沧州与大阙之间的通道,几乎每日都人声鼎沸,牛马攒动。
大批的物资在这条原本荒芜贫瘠的沙漠小道中络绎往来,随之也诞生了一些沿途的生意。
卖茶水的、卖布匹的、卖各种牲畜肉类的……应有尽有。
互市之路,已然呈现雏形。
待各类物资尽数交换清点完毕,已是十一月下旬。
这日,沧州开始飘落下星星点点的雪花。
一昼一夜未停。
第六十七章
冷风如刀, 斩落漫天碎玉琼瑶。
沧州的细雪飘摇一整个昼夜,至卯时(早上五点)方才将将止住。
一夜过去,苍山负雪, 飞鸟尽绝;满城寒梅,白如玉条。【1】
适逢清晨,天地之间静谧已极。唯有风吹枝桠, 雪块摇落,偶有其声簌簌。
“驾€€€€”
忽的,驭马之声搅破宁静,随之而来的是马蹄声碎。
马上一男子身穿戎装, 是沧州府军的打扮。他身后背着一面“楚”字军旗,随着马蹄疾踏而猎猎作响。
“楚大人有令。暴雪将至,各户闭门, 非攸关生死病疾不得出!”
传令之声, 回荡在沧州的每一个角落。
“吱呀”一声,赵大娘推开了自家院前的木门。
外头的刺骨寒风让她不由得搓搓手,跺跺脚,鼻中呼出的热气在空气中形成了大片白雾。
“这雪总算是停了。”她放下挎着的竹篮,随手拿起院墙边的笤帚, 一边清扫地上的积雪, 一边自言自语道。
因为是零星小雪,所以即使下了一天一夜, 地上的积雪也不过只是薄薄一层。赵大娘三两下,便在家门口扫出一条小道来。
放下笤帚, 赵大娘又检查了一下竹篮里的东西, 十个鸡蛋、半斤猪肉,还有一小罐的糖。
她家儿媳妇儿就快要生了, 这天寒地冻的,得趁着今日雪停,先和人家稳婆提前约好了,自然也要准备些东西送过去。
“好好照顾你媳妇儿,娘过一会儿就回来。”赵大娘临关上木门前,还是不放心,又朝着院内喊了一声。
赵大牛听见这声音,连忙应了一声。随后,又将地上的木头摆好,抡起斧子来,劈柴。
多劈柴火,这是楚大人要求的。说是今年会下大暴雪,让各家各户多准备些柴火好过冬。
其实,沧州地处西北,哪一年不下暴雪?若真是大的时候,那雪积在地上,能有小腿肚子那么高。
因此,即使楚霁不下令,每年冬天多备些柴火也是沧州各家的共识。
只是,今年楚霁下达了命令,沧州百姓自然是要听从的。多备些柴火又不是什么坏事,反正都是要用来烧的。
明年开春,烧柴火剩下的草木灰还要用来肥田。若是楚大人还派人来收,那就更是多一个进项,何乐而不为呢?
更何况,今年这天气当真是有些奇怪,都已经是腊月初了,天气只是一味地冷,比往年都要冷些。但竟然只下过几场小雪,都是半日即停,实在古怪。
他们都是靠天吃饭的庄户人家,这看天气的本领还是有些的。都说“事出反常必有妖”,说不准真像楚大人说的那样,今年要有百年不遇的大暴雪!
大家不是都说吗?楚大人是神佛转世,专门来拯救他们沧州百姓的。
你瞧,他一来,钱马两个大贪官就被杀了;沧州百姓的日子好过了;那么多本来必死无疑的人也被救回来了;就连那个什么凶悍的大阙,也被打得议和求饶……
这次,很有可能就是楚大人预料到了什么先机,才告诉他们将会有百年不
遇的暴风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