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桌案上放着一个陶罐, 瞧着毫不起眼。
“这是新榨的芝麻油,可以代替猪油食用。且一亩芝麻所得的油可供一人食用两年。本官的目的是要推广芝麻的种植。”楚霁出言解释道。
他早先便了解到,一亩芝麻的产量至少为二百斤,根据百分之三十的出油量计算,一亩芝麻至少能榨出六十斤的油。而一个成年人一年所需要食用的油约为三十多斤。
黄钧闻言,心下一惊。若是真如楚大人所言,这芝麻推广开来,便能使所有的沧州百姓都吃上油了。
要知道,沧州百姓过去这半年虽也有能力不时地买一些肉解解馋,但他们更想要的是猪油。都说油多不坏菜,这无论是什么素菜,只要有了油,都能变成美味佳肴。
偏偏楚霁又需要大量的猪油制作肥皂,这也就导致沧州市场上的猪油供给量并不许多。虽然在楚霁的严令之下,猪油的价格并不很高,但却也不是家家户户都能买到的。
“是,属下一定办好。”黄钧连忙道。
“重建所需的各项材料均由官府出资采购。若是有商贾敢趁机哄抬物价,沧州境内的抄家问斩。”
楚霁的眼神透着寒意。
“若是其人户籍所属
为其他州府,是否与当地州府通信?”黄钧问道。
在大雍,地方官员不可以处置其他地方户籍的犯人或进行跨州的抓捕,需要由其所在的州府进行处置。这也是当初蒯息带着一家老小从云州逃往任州的原因。
楚霁轻嗤一声:“不必。那便大可以告诉他,能者多劳,我楚家不介意手上多一门生意。”
黄钧:……可以,这很楚三少。
“街道上的积雪清扫工作怎么样了?”楚霁又问。
“按照大人的意思,招募了扫雪工,官府出资,民众出力。再有三日便能彻底清扫干净了。”
大雪过后,百姓感念楚霁的恩德,一个个都自发地拿着扫帚铁锹上街,干劲十足,甚至还说不要工钱。
还是黄钧带着下属苦口婆心地劝,才让这些百姓收下了扫雪钱。
只不过,这一番行动下来,黄钧在百姓之中的口碑却也好上了不少。
黄钧自己也没想到,曾经他一个出门都害怕被百姓砸臭鸡蛋的官员,现在也能被人真心实意地称上一声黄大人。
你还别说,这感觉还真是不赖。
勉强比得上喝一盏每两值二十两银子的益州春茶吧。
“东城门外的官道清扫了吗?”楚霁突然问道。
“东城门为主城门,自然是率先清扫干净了。只有北城门地处偏僻,外头的官道还未来得及组织清扫。”黄钧只以为楚霁在询问扫雪具体事项的展开,便如实答道。
楚霁细想一番,忽的绽开一抹笑:“那边暂且不必清扫了。”
黄钧看着这笑意,只觉得脊背发凉。
当初楚大人新官上任时,上一秒还笑着叫他们落座,下一秒就下令罚了他们俸禄,几天后就砍了钱佑才和马元恺的脑袋!
这次是谁啊?居然犯到这么个“活阎王”的头上。
呸呸呸,什么活阎王?
黄钧细细想来,竟然觉得这人真是活该!
*
沧州城外,落霞山下。
一辆奢华的马车行驶在小道上。
马车的车轮不知压着了什么东西,忽的一个颠簸,发出剧烈的摇晃。
因着这阵颠簸,马车内咕噜噜地掼出来一个紫色的肉球,发出一声“诶呦”的惨叫。
一旁的侍从见了,连忙忍住笑意,上前将人搀扶起来。
“常侍,您没事啊!”
孙常侍艰难地将身上臃肿的披风甩开,借着侍从的力道从地上爬起。一张发面馒头似的脸因为跌了一跤变成了在污水沟里滚过的脏馒头,又因为气愤,变成了猪肝似的赤红。
他恨恨地踢了一脚将他扶起的侍从,看着地面积雪的眼神几乎像是淬了毒。
若非知道楚霁为了自己的官位,多少银子都使得,他怎么可能领了这么个苦差事?
楚霁自上任州牧以来,虽然有平了钱马二人叛乱的功绩在,但时间长了,陛下便也就忘了。倒是楚霁这么久也未能寻来龙鳞一事,让皇帝陛下起了疑心。
再者,皇上近来愈发觉得自个儿的身子不太爽利了,他能不着急吗?
这不,皇上就将孙常侍派来。
明面上是让他来给楚霁送新春慰问的,实则是来探查情况的。若是有必要,可以直接宣旨命楚霁回京。
无论现下沧州是何种情况,有了皇帝赋予的这个权力,只要楚霁想保住自己的州牧位置,就少不得要脱下一层皮来。
那可是皇商楚家。怕是州牧府的地缝里随便扫扫,那金子都够他吃用不尽的。更遑论是现在楚霁有求于他?
想到很快就能到手的银子,孙常侍才舒出了一口气。
还未等他下令处置车夫,一旁的山上突然传来震天的响声。
“兄弟们,抢了他的马车和行礼!”
孙常侍还未反应过来,就见山上冲下来一群衣衫褴褛的贼人,身上的破冬衣上满是裂口,随着他们的跑动竟有柳絮飘出。
孙常侍想要赶紧冲上马车,却又听得那些贼人的呐喊,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多亏他的侍从忠心,一脚将车夫踹下,挥剑将连接马与车的车靳斩断。
“常侍,您骑着马!”
孙常侍闻言,哆哆嗦嗦地就要上马。
他常年伴驾,是皇帝的心腹。陪着皇帝去狩猎游玩之事,也是常有的,马术确实不错。
可眼看着那些贼人手里或是拿着锋利的斧头,或者举着一人高的铁锹,马上就要冲了上来,孙常侍只觉着腿脚发软,眼前昏花。
侍从见状,一手拽住孙常侍的后领,一手提着孙常侍的裤腰,将人拎上了马背。
后头的贼人将至,慌乱之中他们根本无暇顾及马车等物。
侍从扬鞭一甩,孙常侍座下之马嘶鸣一声,扬起蹄子就往前冲去。
身后的人渐渐被甩开了,孙常侍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看来只是劫财的。
他刚想着唤人过来扶他下马,一转头才发现,他的侍从一个也没有跟过来!
他们莫不是,被抓住了?
这个想法让孙常侍心里一紧。
北风呼啸,积雪满地,白茫茫一片的天地之间,似乎只剩下他一人一马。
孙常侍几乎要落下泪来!
这是什么人间疾苦?可别还没等他见着楚霁的面儿,就要身负皇命地交代在这荒郊野岭了!
还没等他再兀自悲凉一番,远远地就瞧见后头有人影冲过来。
他们速度极快,身下还骑着马。
孙常侍心头一喜,他就说嘛,皇家侍从,各个都是高手,哪里会这么轻易束手就擒?
人影渐渐近了,近了。
再定睛一看,孙常侍顾不得破口大骂那群废物皇家侍从,胖手朝着马屁一拍,又蹿了出去。
那分明还是那些贼人!竟然将他侍从的马儿尽数都抢了去。
身后贼人紧随,孙常侍肥胖的身体逐渐体力不支。
他身后的披风被北风刮走,冷风从领口直直地灌进去。头上的玉冠逐渐松散了,散乱的头发在风中张牙舞爪。
他心里又怕又急。
忽的,他瞧见不远处有一座城墙。
一定是沧州城到了!
若是往常,他少不得要嘲讽一番,那灰败的城墙处处都透出一股子穷酸模样。
可现如今,他就像是看见了暗夜里的火光、洪水里的浮木。
就在他准备全速前进时,座下的马儿居然一脚踩进了一个深坑。
一个趔跌,孙常侍从马背跌落,在雪地上滚了好几圈。
好在这冬日里穿得厚实,孙常侍竟然觉得自己暂时无甚大碍。
至少比起后头马上就要追上的贼人要好很多。
喊打喊杀的声音再次传来,他手脚甚是麻利地从地上爬起,朝着城门的方向跑去。
只是这雪地实在太深,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跑着,时不时地就会陷进雪坑中。
远远瞧着,就像是皑皑白雪上,跌跌撞撞地滚着一个紫色大圆球。
这短短的距离,此刻显得那样漫长。
就在孙常侍以为自己就要被抓住的时候,他成功地在地上打了个滚儿,一溜烟地滚进了沧州城门。
楚霁带人赶到时,恰好就是孙常侍在摩擦力的作用下停了下来。
孙常侍只觉得眼冒金星,眼前的这个人更是闪着金光。
好一身的炫彩夺目的云锦,果然是寸锦寸金。
他一把上前就要抓住那袖子,却被轻易躲开,一个踉跄又趴倒在地上。
但他也顾不了这许多了,被冷风呛过的嗓子嘶哑地喊道:“楚大人,快关城门!”
随后,他眼前一黑,翻着个白眼晕死过去。
楚霁看着地上烂泥一般的人,冷嗤一声:“抬走。”
第七十四章
孙常侍在州牧府内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找楚霁兴师问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