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侍从出了小院, 转身走过一段曲折的甬道。
甬道之
上铺着精心挑选的鹅卵石,连色彩的搭配都格外雅致考究。
再往前看,穿山游廊, 雕梁画栋,白雪覆盖之下,隐隐可见那珍贵的朱红。
又走过了一座池塘之上的拱桥, 孙常侍终于瞧见了在亭中怅然饮酒的楚霁。
楚霁见到孙常侍过来,连忙放下酒盏,将人迎了进来。
“常侍大人,可还安好?”两人落座后, 楚霁真诚又小心地关切询问着。
孙常侍闻言,猛地挥手一拍桌面,嚯然发难:“好一个楚大人楚州牧, 竟连区区山匪也剿灭不了!咱家身负皇命, 若是出了差池你如何担待得起?”
楚霁颇为同情地看了一眼孙常侍的手掌€€€€
孙常侍拍桌的力道,配上这汉白玉的茶桌,此刻只怕是掌心痛到都要麻木,也真是难为了他,说出口的话还那样中气十足。
楚霁按下眼底的淡淡讥讽, 长叹了一口气, 满面都是失意:“常侍为陛下心腹,楚霁如何敢怠慢?常侍大人有所不知, 只是,只是……”
说到此处, 楚霁直接将酒壶端起, 紫红色的莹润晶亮的葡萄酒液大口地灌入喉中。
直至唇瓣都染上红宝石般的色彩,楚霁才饮尽了满腹愁肠似的将酒壶一掷:“罢了, 罢了。何必说这些,平白使陛下与常侍忧心。霁还不曾相问,陛下有何旨意?”
孙常侍原本还在为楚霁牛饮葡萄酒的行为肉疼不已,现下听了这话,他心里一惊,陡然想起了其中关窍。
他明面上是来给楚霁送新春赏赐的,东西都放在后头的马车里。
现如今,他的命都是好不容易才捡回来的,哪里还找得到这些东西的踪影?
马车被截事小,弄丢了陛下的赏赐却非比寻常。
好在可以召楚霁回京的密诏他一直都贴身收着,未曾遗失。否则,莫说是拿捏楚霁了,就连回京复命他都做不到。
思及此,孙常侍强自定住心神,原本的盛气凌人也消减去大半。
那些御赐之物,一定要寻回来!
他生硬地转移话题,故作关怀道:“听楚大人所言,似乎是有些难言之隐?”
他能猜到,楚霁此刻的情状定与外头的那些山匪贼人有关。
楚霁的脸上勉强扬起一抹苍白无力的笑意:“多谢常侍关怀。但霁领沧州牧,为一州之长,可以解决这些事情的。”
见楚霁如此支支吾吾,孙常侍料定有大事发生。
正待他进一步询问,纪安慌慌张张地过来。
他一路小跑,一路喊着:“少爷,不好了。他们又来了!”
楚霁面上又怒又惊。他酒也不喝了,甚至忘记了一旁的孙常侍,袖子一甩,疾步离开。
孙常侍见状,心里抓耳挠腮似的好奇,连忙迈开步子,追了上去。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竟有刁民妄图闯进州牧府!
那些人,瞧着和打劫他的山匪何其相似。
都是灰头土脸、蓬头垢面的,身子穿着破烂的跑絮的冬衣,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锋利农具。
孙常侍自幼入了宫,后又常年服侍在皇帝身边,哪里见过这刀光剑影的时刻?
旁的他看不懂,但他只知道,双方在州牧府门外交战得十分激烈。那些刁民不仅人多,还特别不要命,一个劲儿地往前冲。
“让狗官给咱们腾地方!”
“咱们都要活不下去了,这狗官还成日吃香的喝辣的!”
“冲进州牧府!”
……
眼见着州牧府的守卫节节败退,孙常侍躲在楚霁的身后,尖利的声音颤抖着问:“楚大人,这是怎么一回事?”
楚霁却无暇顾及,他身体微微战栗,面色却板得严肃,一幅强装镇定的模样。
“把秦纵给我叫来。”他沉声道。
纪安却面露迟疑:“少爷,那罪奴前日下海寻孽龙,伤得不轻。此刻还躺在床上养伤呢。”
“少爷都要死了,他还想着养伤?他今日就是死在了床上,也把人给我拽过来!”
楚霁的声音也发着抖,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害怕。
纪安诺诺地领命而去,孙常侍却暗自松了一口气,甚至悄悄盘算起来。
有那个南奚战俘在,这些人应该闯不进州牧府了。
他可是听说了,为了抓住秦纵,大将军亲自领兵一万,只为了围剿他一人。
皇上把人赐给楚霁之后,不多时也便后悔了。但皇上是天子,自认一言九鼎,倒是不好反悔。
这不,他此次前来,皇上特意交代,若是楚霁未曾命秦纵去寻龙鳞,反而待其亲厚,有勾结之状,便召楚霁回京,撤了他的沧州牧之位。
如今看来,楚霁还真是为了陛下尽心尽力。
不过,孙常侍想到今日所见州牧府的奢华,悄悄摸了摸袖中密诏。
我管你是如何忠心?少了银子,什么也不好使。
不多时,一面无血色的俊秀少年走了过来。
他脸色铁青地瞧着楚霁,眼神是几乎要将楚霁吃拆入腹的凶狠。
可楚霁只是随意地一挑眉,轻嗤出声,秦纵便敛眉低目地拜倒在地。
他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恨意,也有难以遮掩的虚弱:“见过大人。”
“呵,这就是什么秦家军的少帅?只受了那么一点儿伤,便要死要活的?”楚霁出言恶毒。
“你!”秦纵倏的抬起头,眼睛里迸发出骇人的光。
楚霁似乎被吓到,不自主地退后半步。
他一个“不注意”,便狠狠踩住了孙常侍的脚。
孙常侍原本正又惊又急地一边观察着门外的情况,一边分出心神来听楚霁和秦纵的对话。
但凡有一丝不对的地方,他也要准确抓住,好作为日后要挟楚霁的把柄。
突然他的脚上就传来一阵剧痛,疼得他想就这么不顾形象地抱着脚打滚。
那边的楚霁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踩到了什么。他冷静下来后,似乎是觉得被秦纵吓着一事,让他落了面子。
他忽的大怒,一脚踹在了秦纵的肩膀上。
秦纵生生抗下了这力道,只是微微摇晃了下身子,依旧直挺挺地跪着,唇角却溢出黑红的血液。
看着就不是正常能吐出来的血。
“本官瞧你倒是好得很呢!只是不知,是你身上的伤口更疼,还是毒发得不到解药时更疼?”
秦纵突然就卸了一口气,跪趴在地上,没了直视楚霁的勇气。
楚霁冷然开口:“别在这里装死。拿上你的武器,守好州牧府的大门。你在门在,门失你亡。”
秦纵看向楚霁的眼神里满是出离的悲愤,细看之下还有一丝恐惧。
他领命,艰难地拿侍从递来的长剑,走出了州牧府的大门。
朱漆红门缓缓阖上,孙常侍也终于缓解了脚上的疼痛。
见有人守门,他心下也安定了些许。
“楚大人,这秦纵野性难驯,你是怎么做到的?”
瞧着两人势如水火,孙常侍只觉得银子在哗哗地流走。
“常侍大人有所不知。世间酷刑无非三样,插针、炮.烙、剧.毒。”楚霁一边说着,一边对着孙常侍露出笑意。
孙常侍无端觉得楚霁的表情格外阴狠,有一种要将这些都施展在他身上的错觉。
我不过就是想坑你一
些钱而已,没必要这样吧?
孙常侍讪讪一笑:“不愧是楚大人。”
楚霁报之一笑:“常侍过奖。”
忽的,身后劲风破空,楚霁脚步轻移。
一颗石子不偏不倚地打在孙常侍的后脑勺上。
孙常侍只觉得脑袋一痛,熟悉的眩晕感再次袭来,眼前的楚大人还是那么金光闪闪。
他一翻白眼,身子前倾触地,晕死过去。
“常侍大人,你怎么了!”
楚霁嘴上焦急地询问着,却用脚尖将脸面着地的人翻过来。
嚯,本就不高挺的鼻梁彻底夷为平地。
楚霁透过门缝轻轻睨了一眼秦纵:别把人玩儿死了。
秦纵随手抹了下唇边的“黑血”,对着楚霁扬唇一笑。
原本他俩设计的台词要恶毒百倍,尤其是关于秦家军那一段。
可楚霁终究是没忍心,哪怕知道是演戏,也无法对着秦纵说出那样的话来。
那原本应该踢在他心口的一脚,也改成了肩膀处。力道对秦纵来说,就和小猫挠似的。
秦纵知道,楚霁这是心疼他呢。
他当然要“知恩图报”,替楚霁顺势弄晕那个什么孙常侍,省得楚霁还要对着这么个人笑脸相迎。
州牧府外头,原本受伤倒地的“尸体”一个个从地上爬了起来。
“你小子,刚刚踹我那一下也太假了。”
“没事儿,那个劳什子常侍看不出来。”
“完了完了,我刚刚骂楚大人是狗官,秦将军该不会下次专门操练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