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背后之人手段倒是十足的狠辣。”不多时,薛正有些挫败地将手中的尸首放下。
这些人称得上是完全意义的一干二净。
别说是身上的腰牌,衣裳的纹绣这样显眼的东西,就连一般死士用以验明身份的刺青都没有。
通常情况下,大家族中豢养的死士都会在隐秘处,刺上只有内部人员才知晓含义的刺青。
可这些人身上,腰腹处明晃晃地被剜掉了一块肉。
刺青全无,只剩下剜肉伤口愈合后大片恐怖的伤疤。
绝无一丝泄露身份的可能。
姜木不信邪地又仔细地探查了尸体的瞳孔、舌苔等处,又取出银针检查了一番地上的血液,收获却不十分大,难以分辨其身份。
他只得松开手,随手捡起尸体身上的夜行衣的一个边角将银针擦拭干净。
“算了,咱们来也别白费功夫了。进去之后再把人搬进后院,等杨佑来了再研究吧。”
连姜木的医术也没了用武之地,薛正只得先将此事放下。
说完这话,他便拿出腰间绳索,行云流水般地将其抛上了墙头的安全处。
暂时放过了地上的尸首,按照分布图的指示,薛正在前,姜木随后,二人小心翼翼地避开墙上机关,一步步地攀上了院墙。
院墙之内,霁月钱庄的后院已然做了重新的规划。
管事单启将后院的房间分成了三个区域,又将钱庄里的众人按照染病的轻重程度安置在相应的区域里。
此时,他正带着几个轻症的活计给大家伙儿熬药。
不过几日的功夫,单启已然老了许多,鬓边丛生华发,再不复往日的意气风发。
好在钱庄里头的药材还算是充足,应当还能够再撑一段时间。
思及此,单启禁不住看向钱库所在的位置,眸色悲怆而坚定。
无论如何,他要守好钱庄,要等到主子派人过来。
……
院墙虽比城墙低矮不少,但攀爬起来的难度却比之城墙更甚十倍。
约莫过去了大半个时辰,两人的汗液浸透衣衫,又被夜风吹干,薛正的一只手才将将攀附住墙沿。
还没等两人松下一口气,薛正忽的警觉,原本抓住绳索的手拽住了姜木的胳膊,将他甩上了安全一侧的墙头。
随即,他松开手的同时蹬住墙面,猛然转身,堪堪立在了墙头。
下一秒,原本两人抓住的绳索从墙头处铮然断裂,断口处闪着锃亮的银光,寒芒褪去后赫然是一柄长矛。
薛正和姜木不由得对视一眼,在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凝重€€€€莫不是钱庄已经被贼人攻陷了?
钱庄之中虽说守卫森严,但分布图中楚霁亦言明从此处进入钱庄并不会遭到埋伏,反而会被奉为上宾。
如今这院中之人骤然发起进攻,不知是敌是友。
凌厉的矛锋不由分说地迎面袭来,薛正无暇再细想,只得迎战。
劲风扫过,惊起鸦雀乱飞,摇落簌簌枯叶。
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院墙下站着一排手持长矛的护卫,冷不丁地就会趁着薛正不备来上一下。
薛正这边既要应敌又要护着姜木,还是赤手空拳的,渐渐不敌起来,落了下风。
可姜木却鼻尖轻动,似乎在分辨着什么。
长矛再一次强势地袭来,薛正脚尖轻点,以矛
头为支点,单足立在了上头,甚至将长矛的木柄压弯。
“住手!”姜木忽的喝了一声,亮出手中印信,打破了因双方相持而凝滞的空气。
薛正见此时敌友尚且不明,姜木竟就将印信亮出,反应过来后对着姜木投去一个疑惑又紧张的目光。
姜木眼神示意他无事,随即摆出几分从楚霁那里学出的气势,声音淡淡道:“叫钱庄的管事出来。”
院墙下的护卫似乎并不认得此印,但却也不再对他们发起攻击。
其中一位头领模样的人对着身边一人耳语,那人随即领命而去,显然是去汇报管事了。而剩下的人却也没有放松警惕,依旧立在院墙下,对姜木和薛正做看守状。
薛正一个闪身跃到姜木身旁,这动作惹得底下的护卫齐齐将长矛对准了两人。
他却顾不得这么多,对着姜木耳语:“怎么把主公的印信亮出来了?万一是什么心怀不轨的人怎么办?”
“还记得你追的那个黑衣人吗?他身上有两仪花的味道,外头死的那些人身上也有这味道。”姜木若有所思道。
“两仪花?”薛正不懂,这又和花扯上什么关系了?
“两仪花不过普通草植,但医术古籍有记载,若是和特定的药草混合,便可成一味奇毒。中毒之人必须生活在遍植两仪花的地方,或者每日服食两仪花提炼制成的药丸,否则便会毒发身亡。这可是控制死士的好法子。”
“这些人身上没有那什么花的味道?我怎么什么也没闻出来?”薛正自然不怀疑姜木的医术,他现在是在怀疑自己的鼻子。
怎么姜木养的狗鼻子厉害,姜木自己的鼻子居然也那么厉害?
姜木总觉得薛正没在想什么好事,但依旧忍不住臭屁道:“那是,不然我这神医还要不要混了?”
姜木的医术本就高明,去年在沧州城门义诊数日,本就名声极好。待到他学会了缝合之法,救了沧州好些百姓后,便逐渐在沧州有了神医的美名。
薛正默默竖起大拇指:“不愧是姜大神医。”
“这两仪花味道极浅极淡,又少见得很。莫说是你闻不出,便是秦纵都不一定晓得……”
两人正说着,钱庄管事到了。
第九十二章
如若不是眼前这人的眉眼轮廓间还能隐约看出几分画像上的影子, 姜木几乎要质疑起自己的判断来。
楚霁对于桐昌城一事亦有颇多怀疑,所以在二人出发之前便将钱庄中的线人、管事、护卫统领的模样画像交与了他们。
原先二人不曾在院墙下的护卫中看见统领的身影,这才没有立时出声亮明身份。现在想来应当时也染上了时疫的缘故。
医者看人看骨, 眼前这人虽形容憔悴几近瘦骨嶙峋,全然不复画像上的从容不迫,但姜木可以肯定, 这人不曾做过易容,当是钱庄管事无疑。
姜木悬着的心陡然落下,将手中印信随即抛下。
他倒不是因着先前之事觉得冒犯才如此,而是他们虽认定了钱庄中人的身份, 可他们目前尚且处于“身份不明”的阶段。
此举不过是叫钱庄中人安心罢了。
他可不想一脚跳下去,人还没落地就被那些明晃晃的矛尖戳得前胸贴后背。
单启旁边的护卫虽非统领,但其身手亦是不俗, 一个闪身来到了单启身前, 伸手抓住印信,也挡住了可能随那印信而来的暗器。
仔细检查并无可疑后,护卫将印信呈上。
印信之上的错金工艺展露无遗,雕刻的阳刻徽记与管事腰间的那一块贴合地严丝合缝。
单启顺了一下自己斑白的长髯,随即正起神色, 拱手恭敬道:“二位请至东二院侧门处, 我等迎贵人们进来。”
听到这一句,姜木不由得有些侧目。
不愧是楚霁手底下的亲信, 这单启的警惕性还真是不错。
哪怕已然验过了印信却还是要再诈他们一句。
楚霁给他们俩的分布图上明明白白地写着,东二门靠近钱库所在, 也是守卫最密集之处。
那门平日里几乎保持紧闭, 并非可供人员往来之所。
大雍以东为尊,若不是当真见过钱庄的分布图, 任谁都会相信管事所言。
薛正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个,他随即朗声一笑:“何必麻烦?”
话音落下,他便发现单启的眸光果然更加和善。
随即,他和姜木相视一笑,一起翻身,极为利落地进入了院中。
见二人直接从此处进入院中,单启心下大定,这两人果真是主子派来的。
“属下多有得罪,还请二位见谅。实在是,”说到这里,单启原本放松的神情又不由得紧绷起来:“多事之秋,我们不得不防。”
单启的话让薛正陡然想起了院墙外的那些尸体:“此事稍后你再与我详说,我和姜先生在院外发现了十数具尸体,你命人速去将尸体搬回来,或许能查一查背后之人。”
单启自无不从,连忙就命身边的几个护卫去照做。
墙外的尸体他如何不知?近日来总是有人想要突破钱庄的防线,其意图并不难猜。
看着几个护卫离开的背影,单启面色凝重地叹了一口气。
因着两人的主要目的是来探查时疫的,所以便直截了当地来到染病最严重的患者所在的东厢。
厅堂之中,一道屏风将其一分为二。
屏风之内,姜木正凝神静气地给里头的病患悬丝诊脉。
如此便可不接触患者而探出其脉象,也亏得姜木医术造诣极高,换了寻常医师根本就不可能做到。
屏风外头,单启正在给薛正汇报着钱庄这几日的情况。
正如薛正所猜想的那样,自从桐昌城封城之后,这三日来每日都会有人夜探钱庄。
是以,今日他们爬上墙头之时才会引起护卫十二分的警觉和攻击。
单启并非没经历过大风大浪之人,他原是楚霁开设的第一批钱庄的管事之一。
只是楚霁对于胶州早有打算,这才在自己到沧州上任之时一并将单启调到了与沧州一江之隔的桐昌城。
若是在平时,这些小卒单启全然不会放在眼里。毕竟在他看来,这些人还不足钱庄初立时那些死士十分之一的疯狂。
但奈何,近日钱庄中的大半护卫都染上了时疫,就连护卫统领也不例外。
由此,庄中可用的巡逻人手大减,管事也只能将重病的护卫换下,由尚有力气的伙计抵上。
昨夜甚至已然有人误打误撞,几乎上了院墙。
不得已,单启只得让人守在唯一的安全入口下,防止有人真的摸进来。
护卫不认得薛正和姜木,这才有了先前不由分说的打斗。
薛正此刻心里更为沉重。
这些人为何而来是再明显不过了,钱庄汇集天下之财,如何能不引人注目?更何况是这样的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