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出楚霁的眉间愁绪,秦纵干脆起身坐到了楚霁跟前。
“一个周珩而已,不必担忧。”
楚霁抬起头,定定地看着眼前已然长成的少年。
眉目俊朗,眼神坚毅,唇边轻笑淡然,仿佛可与天地较高低。
的确是没什么好怕的,若是一个周珩便能叫他这般,那日后这前路艰险,又要如何度过呢?
更何况,他从不是一个人。
“是,有阿纵在,莫说一个周珩,便是有千万个,我亦无惧矣。”
可秦纵的反应却与楚霁所想截然相反,他脸上原本睥睨风云的笑容不见,反而盛满了委屈。
“那方才楚楚还说我是外人?”
楚霁好一番思索才回想起来,自己方才不过是随口调侃了纪安一句,却被这小混蛋记得这样清楚。
还是那么爱吃醋。
“不是外人是什么?内人吗?阿纵若是€€€€”
楚霁话音落下的瞬间,秦纵忽然发力,将楚霁扑倒在床榻之上。
“这是做什么?”
身下的床榻足够柔然,楚霁倒是没有被嗑着,只是他下意识地动弹了一下双腿。
谁知这一下的幅度大了些,险些碰倒了榻上的那张琉璃小几。
好在秦纵及时出手,一掌出去,小几稳稳地落在了床角不碍事的地方。
楚霁松了一口气,秦纵却懊恼地垂下脑袋,像只犯了错误等待主人责罚的小狼犬。
那琉璃小几看着不大,却很是有几分重量。
若是倒下砸着楚霁的腿,少不得要青紫上一大片。
若不是他方才拉着楚霁胡闹,便也不会有此一事了。
眼前的脑袋低垂着,只能看见一个小小的发旋儿,楚霁自然感受得到秦纵所恼所想。
这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儿,至多是腿被砸着一下。
秦纵此时会这般愧疚,只是因为对于他太过珍视的缘故。
即便秦纵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即便是在生死边缘游走,他楚霁也不知经历过多少回了。
正是因为全然知道秦纵的这份心意,楚霁甚至都不舍得他愧疚太久。
“我那小几可是从前朝传下来的,六百多年的老物件儿,天水碧的底子衬三色琉璃,世间仅存这一张,乃我心头挚爱。若是弄坏了,你当如何赔我?”
楚霁故意拿话去逗眼前的这个小发旋:“小将军当以何,赔我所爱?唔€€€€”
楚霁话音未落,便被秦纵吻住了唇瓣。
他不自觉地闭上眼睛,感受到秦纵的手掌拖住了他的后脑勺,那样用力又那样小心。
这并非他们之间的第一个吻,却最为激烈,让楚霁沉溺其中。
过了许久,两人才分开。
楚霁淡色的唇瓣染上殷红,颊若桃花,眼尾隐隐沁着水光,脖颈处是秦纵的喘息,热烈的,湿漉漉的。
而那张世间仅存的前朝琉璃小几,再珍贵无匹,此刻也四仰八叉地翻倒在床角,无人在意。
第一百零五章
七日之后, 军营里传回消息,那具发现的疑似周珩的尸骸上果然呈现出淡淡的紫色,正是服食过大量两仪花的特征。
听到这个消息, 楚霁的心才稍稍放了下来。
思索片刻后,他信步去了卓询之府上。
既然周珩已死,胶州已定, 那么此时要做的,便是上奏给盛京那位身处惊惧恐慌中的皇帝,好让他知晓自己的“忠心”。
这世道再如何乱,也终究还没乱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皇帝赵协依旧还好好地坐在那张龙椅之上, 一道诏令下来,可省了楚霁诸多麻烦。
只是要如何说得入情入理,让赵协愿意乖乖照做, 就要看卓大人的本事了。
奏章内容由卓询之亲自起草编纂, 对皇帝不再抱有希望的他,帮着楚霁忽悠起赵协来可真是丝毫不手软。
*
八百里加急的奏章,这些日子来皇帝已经收到太多,每一封都让他怒火丛生又惊惧胆寒。
“滚出去!”
金龙殿中,赵协喝得醉醺醺的, 醉意却在听到孙常侍一句“沧州八百里加急军报”时陡然退散。
一开始是南奚, 后来是洵州,前日是定州, 昨日是燕州,日日平叛, 日日告急, 听得赵协头疼,只想每日沉溺温柔乡, 不再去理凡间事。
纵使现在龙榻上的天子再不成样子,一声怒喝下来,孙常侍也还是怕的。
可是再怕,他也要硬着头皮上。
皇帝再生气,总不至于砍了他这个忠心多年的老奴。
可沧州的那位主,可是个十足十心狠手辣、说一不二的。
孙常侍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双手向上举起,恭恭敬敬地把奏章呈上。
“陛下,这可是楚霁楚大人传来的,说是有好消息。”
听见“楚霁”二字,赵协才脸色稍缓。
自从去年年末吃了楚爱卿献上的仙丹,赵协的身子很是松泛了一阵子。
后来又陆续服用了两颗,果然效果卓著。
只是近日来,为了蔡旷起兵一事,自己这身子似乎又不如从前了。
看样子,是得让楚爱卿再为自己好好寻摸一番。
这样想着,赵协抬手接过了奏折。
刚打开奏折看了一眼,赵协便龙心大悦,抚掌大笑,一连说了三个“好”字。
跪在地上的孙常侍只做不知,连忙询问陛下发生了何事。
赵协原先的阴郁一扫而空:“楚爱卿最得朕心,平定了胶州之乱。”
此时的赵协是真心实意的高兴。
蔡旷起兵一事让他头疼不已,派过去平定叛乱的燕州军和定州军都是一群酒囊饭袋,不能为他分忧解难不说,甚至燕州竟隐隐有失守之势。
可是那个无用的燕州牧,每日也只会八百里加急地传奏,说些什么请求支援、望圣上增派援军这样的空话。
阿史那钜把他手里的皇城军看得比什么都重,无论如何也不愿领兵出征。
好一番交锋下来,赵协竟也被阿史那钜说服了。
到底是阿史那钜会找理由开脱,到最后赵协也觉着,拱卫自己的皇城军怎么能轻易离京?
可虽说赵协同意不再命阿史那钜领兵出征,但心里到底是藏了个疙瘩,对着阿史那钜的态度大不如从前。
未曾想,蔡旷之乱未平,周珩那厮竟敢意图效仿,起兵攻打沧州?
沧州蛮荒之地,赵协倒并不十分在意。
可偏偏,那能让他长生不老的蛟龙便藏在沧州海域之中。
沧州若是失守,那无异于是要了他赵协的命。
好在,楚霁当是他的心腹良臣。
早些日子楚霁便传回奏章,说是平定了沧州百姓之乱,随着奏章传回的还有两颗仙丹。
正是因为有这两颗仙丹相护,他才没被这朝堂上的一众奸佞贼臣气晕过去。
现如今,楚霁又平定了周珩起兵一事,当真是比起那起子无用之人,不知好了多少倍。
从前,赵协只觉得楚霁面容姣好又懂事孝敬,不曾想竟还有如此之才。
实乃国本之幸,他赵协之幸也。
孙常侍早已起身,侍候在一旁。
听完赵协长篇大论的“肺腑之言”后,他眼珠子一转,附和道:“楚大人对陛下自然最为忠心,定然是要为了陛下殚精竭虑的。”
“不错,”赵协点了点头:“你说,朕该赏他些什么好呢?”
“诶呦,老奴那里懂得这些?”孙常侍故作为难:“只是,这周珩已然伏诛,待明日诸位大人知道了这事儿,定然要为了胶州牧这个位子吵得不可开交,陛下不如先思量着?”
闻言,赵协只觉得豁然开朗。
胶州乃是农耕兴盛之地,虽比不得益州之流富庶,但也财力颇丰。
不知
有多少朝廷重臣想着要将自己的亲信捧到那个位子上去。
当年周珩便是因为没有家族可以依靠,赵协自认为能将人完全拿捏住,这才力排众议地让他当了胶州牧。
赵协并不怀疑自己看人的眼光。
他只是认为,这么多年,胶州牧锦衣玉食的生活将曾经那个对他忠心耿耿的人改变了。
可楚霁却不同。
楚霁出身皇商楚家,自幼长于益州,再多的锦衣玉食也受享过,又对着自己忠心耿耿,自然不会因为外力所改变。
倒算得上是个合适的人选。
“你这个老东西,虽说大字不识几个,说起话来还倒是有几分道理。楚卿乃是此次平定胶州之乱的大功臣,朕便下旨让他兼领胶州牧。”
左右暂且也想不出更合适的了,一番犹豫过后,赵协便让孙常侍研墨。
孙常侍眼瞧着赵协的意志并不坚定,说不准明日被旁人一忽悠,胶州牧的位子便又要另给他人了。
朝令夕改的事儿这位陛下不是没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