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王总请我喝茶，也谢谢您的时间。”陈夕眼尾含笑，从容开局。
“€€，别听小徐瞎说，我是个闲人，平时喜欢到处溜达，最不缺的就是时间。”王耀华奉茶，笑眯眯道，“我这岁数大了脑袋不好使，昨天上午俞城装修协会会长跟我提澜海，冷不丁没想起来；晚上省建工李部长又跟我提澜海，我才终于想起，一个月前通过税务口找到我这儿的你。”
徐东旭闻言手抖了下，茶水差点儿溅出茶盏，心想：小伙儿真没看出来，背景硬的一匹。看来还得跟你好好处，指不定日后什么事儿就用到兄弟。
苦逼打工仔也是时至今日才知道自己如此牛逼，陈夕啜了口茶，温声细语：“王总认识好多人，学生初来乍到，日后还得向您学习。”
救命，林哥从哪搬出来这么多人，把我捧成税务口、装修协会、建设口都有人的八爪鱼。
“哈哈，小陈太谦虚，这次澜海的方案我看了，做得不错，都是我想要的。”
见过小风小浪的人脉大拿努力维持面色平静，继续迎合道：“澜海是结合装修行业大盘，给出的方案。王总能认可我们的方案，说明您洞悉市场，思维能够引领行业。”
徐东旭闻言脸颊轻微抽搐，王耀华放下茶盏，说：“现在装修行业市场鱼龙混杂，很多包工头成立小公司，用低价扰乱市场；也有很多与古林同一时期的装修公司，仿造古林打响‘徽派工艺’的老路，不断宣传自己的施工工艺、设计师水平；也有规模比古林大的公司，定期搞促销活动，拉动销售额……”
“我一直想用其它不同于‘徽派装饰’的理念打开市场，走与所有装修公司不同的路，让古林能在众多装修企业中如千年老树般枝繁叶茂、经久不衰。”
古林是王耀华大半辈子的心血，是他的骄傲。
当一个身价过亿的企业家将自己的雄心壮志毫无保留地倾诉时，就说明对方得到了他的认可。
数十个不眠之夜，上百句冷嘲热讽，他从未想过放弃；36次面访，4次修改方案，无数次挑灯夜读，他从未退缩。
陈夕凭借一腔孤勇，将不可能化为可能，成功扭转败局。
关键客户，三战苦尽甘来。
第94章 飘
“小陈平时看什么书？”王耀华声音温和有力，唇角挂着浅浅的笑，身体微微前倾，表现一种倾听的姿态。
这胖子看似温和，实则思维跳跃、擅长扮猪吃虎，给人挖坑，让€€头€€脑的徐东旭忠心耿耿。林哥说他喜欢倾听意见，绝壁是误判，这么看来十年前的林哥看表不看里，还不如我呢。
“我最近在看《定位》和《底层逻辑》。”陈夕搞不懂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顺着说。
“哦，我这岁数脑袋转得慢，工具类的书看得少，最近看了本《悟道》，觉着挺符合我们的相识。”王耀华沸水冲壶，浑圆饱满的脸至于水蒸气后，面部轮廓变得扑朔飘忽看不清虚实，“所谓万物皆有道，‘道法自然’是人之常道，上善若水任方圆，宽以待人担大任。”
王耀华的说话方式与林哥很像，总是给人亲切舒适的错觉，整不好哪句就被绕进去，或许上岁数的男人都有披着皮的共性，不知道这胖子脱掉皮后是狗还是人。
什么人生哲理之乎者也陈夕听不懂，但也不能晾着甲方，只能以现有认知，硬着头皮背几句耳熟能详的话，想要蒙混过关：“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我道行尚浅，以后多向王总学习。”
“哈哈！”王耀华分杯奉茶，陈夕双手接过，姿态谦卑。
“很多人通过不同途径找到我，大多数拨通我电话的，都没有见面的机会；与我见面的，大多又不合眼缘；稍微合点儿眼缘的，说出的话我又不爱听。这些年你是唯一一个既合眼缘、又知道我想要什么的人，我觉着我们的磁场一定很和。”
陈夕抿了口茶，微微点头，强忍恶心，努力不让视线飘忽，语气坚定掷地有声：“我能与王总认识，就是命中注定。”
能冒然给你打电话的销售，脑子里多半是灌了水，被拒绝后就没有回寰余地，还不如找人搭桥直接面访。我们第一次见面能合眼缘是因为我策划的slogan正合你意，这次能知道你想要什么是多亏徐东旭。你先是与我“论道”，现在又把相识说得像“宿命”，不就是想跟澜海合作故意找个台阶下么。
不过你这话说的不无道理，之前通过人脉找你的那么多，但是他们的提案不合格，所以能撬动我们合作的关键因素，是提案。是我结合徐东旭转述你的需求，修改了不下4次的提案。
既然你讲究“道行”“磁场”那我就把宿命感拉满，顺着你说。
二人从道法谈到佛经，从微观谈到宏观，从核聚变谈到核裂变，扯了10多分钟，没一句重点。
徐东旭静静听着他们聊天，端茶倒水一直没说话，面色平静但脸颊肌肉却抑制不住地抽搐。
“现在的年轻人啊，没钱接触上层社会的多半目光短浅，有钱有人脉的大多好高骛远，像你这样能审时度势、有勇有谋的并不多。”王耀华或许是怕勒脖子，唐装盘扣没系到顶，之前皮笑肉不笑时像个端庄的弥勒佛，此刻放声笑叠出好几层下巴，迫不得已又开了个盘扣。
“澜海一月给你多少钱啊，要不要考虑来古林，王哥肯定不亏待你。”
陈夕面上一直挂着笑，但是同身价上亿的企业家说话难免哆嗦，早已出了一手心汗。为了稳气场，陈夕故意放慢语速，彰显符合“八爪鱼”人设的从容不迫。
这胖子从开局到现在一直在做好，但不提合作细节，只聊人生伦理，此刻又提挖我是怎么回事儿？
管他怎么回事儿，谈单的精髓是：与甲方同流合污，王耀华说什么，我跟着油就对了。
“王哥，我谈判水平有限，也就是碰巧认识几个人，所以王哥肯定不是因为我的专业度或者人脉挖我，你该不会是看上我这个人了吧，哈哈！”
一句话甩出来，不仅是王耀华，就连一直当茶童的徐东旭都愣了。
“就认识几个人”，还都是跟古林有关的人，说没人脉谁信？“谈判水平有限”，油嘴滑舌四两拨千斤，说不会谈判谁信？
王耀华哈哈笑道：“我呢，平日散漫惯了，接触的朋友也多，有的人聊得来，聊着聊着就聊出了生意；有的人聊不来，或许就不会有生意。你有谋略又不失真诚，对装修行业又很了解，我很喜欢与你聊天。”
和蔼的面庞，深棕色的瞳孔透着暖意，王耀华饶了半天终于敲定：“建工老李跟我20多年交情，朋友推的人我信得过，再加上我们磁场和，我确实看上了你这个人，所以，古林选择澜海。”
是因为我看上了你这个人，所以古林选择澜海。
是因为我信任你，所以愿意再次合作。
是因为你，我才合作。
王耀华的语速不急不缓，似涓涓细流，滋润陈夕心底饱受苦难的荒地。
销售这条路不好走，荆棘坎坷布满曲折，陈夕脚踩泥泞一步一个脚印，沿途留下清晰痕迹。身陷囹圄时、满身脏污时、被荆棘刺伤时，曾彷徨过、动摇过、迷茫过，他抱怨过命运不公，但受金钱驱使继续向前，此刻无比庆幸因为没钱不得不走完了这段坎坷的路。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陈夕一直前行，从未回头，此刻甲方的认可似暗夜星光，照亮所有的路。蓦然回首，沿途脏污的脚印化作奠定成功的基石，曾经受过的苦，在一片荒芜中开出绚烂的花，付出终有回报，每一步都值得。
大型民营企业或国企、上市企业老板在选择供应商时，不会详细过问合作细节，因为能站到他面前的人，多半是品控、营销、策划等部门对接过的，权责明辨各付各责，如果有问题追究对应责任人就好。所以，老板参与决策时，考量的是乙方的项目承接人。
关键客户的老板只会评估：站在我面前的这个人是否值得信赖，能否兑现承诺。
王耀华相信陈夕能够兑现承诺。
激动之情溢于言表，陈夕强忍热泪，起身郑重道：“感谢古林信任，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做到最好，绝对不负所望。”
王耀华与他握手，笑道：“方案修改、合作流程你与小徐碰，我们合作共赢。”
徐东旭见聊得差不多，在本次谈判中第二次开口：“那个，王哥一会儿还有别的安排，要不我们今天先聊到这儿？”
陈夕察言观色借坡下驴，恭敬道：“王哥您先忙，改日我再来喝茶。”
数次实践证明，签约的秘诀就是把“XX总”变成“XX哥”，大哥越多单越多。一句一个王哥叫得顺口，比王总好听多了。
王耀华点头，徐东旭送陈夕到门口，二人一路无话。
出了古林正门，徐东旭借着西服遮挡，悄悄比了个大拇指，小声说：“我与王哥共事十多年，从未见他吃回头草。兄弟真行，还得是有关系。”
陈夕的后背已经被汗液浸湿，为了不让徐东旭发现端倪，继续维持面色平静，缓缓道：“多谢徐哥鼎力相助，下次我们换个地儿，好好喝几杯。”
给回扣话说得要适度，陈夕这时候不提走合作流程，也不提修改方案，只提吃饭。吃饭要聊什么，不言而喻。
虽然徐东旭跟他称兄道弟，但毕竟是甲方，这根弦还得绷着，不能放松警惕。
“工作日上班时间紧，你要是方便，明天下午我们找地儿坐坐？”徐东旭做了10多年营销总，再木讷也能听明白这话。
他稍稍靠近陈夕些许，又碍于在门口不敢离得太近，虚伪做作欲盖弥彰。
“找个人少的地儿，上次那餐馆乌烟瘴气的。”人太多的地方不适合给回扣。
“上次确实仓促，这次哥放心，绝对吃好喝好。”还以为你跟孙兴顺是两种人，看来林哥说得对，天下乌鸦一般黑，就不该高看你。
二人相视一笑，心领神会。
陈夕目送徐东旭拉开古林正门，进屋，关门，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他缓缓走向喧嚣的街，前几步沉稳，然后步伐逐渐飘忽，加快、更快、越来越快，快到一个临界点，似参加竞走比赛的运动员，但又怕过于另类，不敢跑起来。
日头转西，陈夕近乎一天没吃饭，丝毫不觉疲惫，只是嘴唇干涸，因脱水而蜕皮。他在超市门口买了瓶营养快线，一口闷掉大半瓶。糖分的摄入令大脑愉悦，紧绷的神经倏然放松，快感与喜悦侵蚀神经，霎时天翻地覆。
皮鞋下绵绵的触感，地面柔软得像团棉花，踩在上面很飘很不真实。宽敞的道路变得狭窄，路边色彩斑斓的店铺在瞳孔聚焦，湛蓝的天空被绚丽的色彩渲染，世界像个巨大的万花筒，每向前滚动一步，都是不同的形态。
原来，签约关键客户后的世界，是这种样子。
往日10分钟的路程只用不到5分钟，缺乏运动的人冷不丁走得太快，有些岔气，陈夕站在地铁口大口呼吸。他想点根烟，浸满汗液的手掌擦擦西裤，掏出烟盒，叼上一支烟，点火时手抑制不住地颤抖。
一口，两口，深深再吸口，脑子锈住、精神崩坏、似吸食大麻，漂漂欲仙，升上天际，浮于云端。
签约而来的巨大喜悦在心底疯狂叫嚣，陈夕迫不及待地想找个宣泄口。
他想扔掉A货买个真的包包，想请几天假去旅游消遣，想缠着林奕然do一整晚……
他想林奕然。
陈夕掐灭吸了半截的香烟，扔在垃圾桶，蹲在桶边拨通林奕然的电话。
“林哥，今天早点回家。”
林奕然愣住。
陈夕说的不是“今天你回不回家”，也不是“我能不能去你那”，而是让我早点回家。
不是疑问句，也不陈述句，而是表达命令的祈使句。
陈夕很少强势，性格突变的原因只有一个。
林奕然瞬间理解这种情绪，笑道：“古林签了是么？”
“干得不错。”
“回家等我。”
第95章 心动
陈夕一天坐了3次地铁，先是从丽华到科创中心，再从科创中心到古林，最后从古林到林奕然家，这里或许在未来也会变成他的家。
小兔子钥匙扣与手机一样随身带着，陈夕叫梯开门轻车熟路，躺在沙发，解开领带，肌肉逐渐舒展，彻底放松下来。
签约的喜悦在脑中绽开绚烂的烟花，燃烧弥漫着浓重的硝烟味儿，滚滚浓烟侵袭紧绷的神经，巨大的兴奋过后，是放空。
陈夕瘫在床上，望向棚顶，目光飘忽，仿若烧过的鞭炮，弹药燃尽只剩空壳。
思维变得迟缓，疲惫从骨髓中向上蔓延，爬入眼底，陈夕的眼皮像是失去了弹性，眼中光芒逐渐暗淡，浅浅入眠。
不知过了多久，陈夕在床上醒来，林奕然在他旁边儿支着小桌板敲电脑，卧室门开着，隐约闻到客厅的饭香。
平日林奕然大多是一丝不苟的样子，此刻穿着家居服，头发略显凌乱，眼睛一瞬不瞬地锁在MacBook屏幕，皱着眉头，似在思考什么。灯光下棱角分明的轮廓透着刚毅，林奕然飞快地敲击键盘，以旁人见不到的样子面对繁重的工作。
陈夕趴在床上看着，不忍心打扰他工作。
食物香气诱人，勾得肚子咕噜咕噜响，林奕然垂眸，锋利的侧脸霎时变得柔和，撸猫似的给小脑袋顺毛，“醒了？”
陈夕用脸去贴他的手，笑道：“刚醒你就勾引我。”
林奕然合上MacBook，手掌伸进被子里，将“勾引”坐实。
陈夕笑得露出一排小白牙，抓着他的手放肚皮上：“哥，先别弄我，饿了，没劲儿。真饿了，不信你摸，肚皮都瘪了。”
林奕然轻笑：“说是不让弄，但又解开扣子让我摸，口是心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