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遣词造句像是解缙的风格,但是解缙……听闻他行事向来稳妥谨慎,不像这么猖狂的人,难道是有必胜的把握?”谋士疑惑。
苗所江多疑,但多疑的人是不知道自己多疑的,也不可能承认自己多疑。
他深吸一口气,保持冷静,理智分析:“沈明恒应当被架空了,岷城想来是解缙与项邺做主,诸位先生,你们觉得他们这是何意?”
看起来像是有陷阱,但是陷阱在哪?
沈绪已死,解缙与项邺根本把控不了这二十万大军,论战力根本连五层都发挥不出来。他手底下有三十万,怎么看他都必赢啊。
不然……就打?谁怕谁呢。
“报,岷城有信至。”士兵又送了一封信进来。
信纸又同样转了一圈,而后被展开放在桌上。
翻译过来还是一句话:
€€€€快来,不要让我看不起你!
苗所江:“……”
谋士们:“……”
算了,先观望观望。
第98章 将军何故不谋反(12)
交通限制了城与城、村与村之间的消息流通, 但同城、同村之内,消息却可以跑得飞快,尤其这事儿还十分新奇。
在沈明恒被迫待在军营里养伤的时候, 整个岷城都知道了新来此地的将军承诺不允许任何人欺压百姓, 为此还亲自向他们道歉。
不敢相信的人居多,但那日在现场的人几乎全成了沈明恒的拥趸,张开闭口全是“沈小将军”,实在无法不让人怀疑他们中了邪。
所以这三天内,所有人都在等待着约定时间的到来。
这关系着他们还能不能继续相信这位沈小将军。
沈明恒一行人穿着相同样式衣裳走在街上的时候十分显眼。
他没戴面具,漫不经心地提在手上, 露出那张百姓们印象深刻的脸。
见过沈明恒的人放到整个岷城来看并不多,也就三日前他路过的这条街, 这街上今日来了许多人。
沈明恒长得好看, 即便之前没见过他,要猜出他的身份也不难。见沈明恒果真如约而来, 周遭百姓不由得按耐不住激动, 发出浅浅的喧哗声。
“真是他,那位沈将军。”
“他说他会为我们做主,你敢不敢上去跟他说话?”
半晌没有人动。
那位卖花的老叟大着胆子上前, 把一篮果子递给沈明恒, “是山上的野果, 味道还不错,小将军尝、尝尝。”
沈明恒含笑点头,长真于是上前接过,又自袖中取出钱递给老人。
老人连连摆手:“不要, 不收钱。”
“您不收,那我也不要了。”
沈明恒温和解释:“买卖东西要给钱, 这是规矩,倘若今日我收下了,明日有人拿着抢来的果子说是您自愿送的,岂非不好评判?”
他说的简明易懂,老人明白其中的道理,但仍不是很乐意,嘟囔道:“这多生分。”
“心意我收下了,怎么会生分?”
沈明恒笑意盈盈,他补充:“官员、军吏一律不允许无偿私拿百姓的东西,这也是重罪,若是有人违反,记下他们的名字长相,找我、找比他们官更大的,或是找我身后这样打扮的人,我们都会管。”
有人不由担心开口:“我小侄子在衙门里当差,我以后不能给他送吃食了吗?”
沈明恒解释:“邻里亲朋之间送些简单的小东西是没关系的,不过这么大的人了,应该能分得清情分与受贿。”
他轻描淡写:“如果这都分不清,那还是别干了。”
现在的百姓对高官权贵有着出乎意料的容忍与善良,闻言顿时怜悯地皱眉。
沈明恒笑了笑:“别为他们担心,我给他们的俸禄可不低。”
百姓们便也笑了起来,只觉得心中莫名就卸下了几分重担。
收了沈明恒的钱,他们就会按沈明恒说的办事吧?
百姓们的目光顺着沈明恒先前所说,看向他身后穿着统一、戴着面具的一队人。
老人好奇地问:“小将军,这是做什么的?您怎么也拿着面具。”
“前些日子受了点伤。”少年轻哼一声,带着些娇矜的得意,一本正经地说:“我毕竟是个将军,安全起见,不能让太多人知道我的长相。”
老人微怔。
沈明恒说的都是实话,但说出来仿佛是因为他的身份暴露故而遭受了刺杀一样。
老人睁着浑浊的眼,仔细去看沈明恒的脸色,果真瞧出几分伤病中的孱弱。
他目光染上焦急:“那您怎么还出来?您的安危要紧呀,以后还是别出来了,您快将面具带上!”
百姓中也发出一阵惊呼。
这么好的小将军,谁要刺杀他?
他们好不容易遇到一个会把他们当回事的城主,要沈明恒死,岂非是不让他们好过?
一时间群情激奋,颇有同仇敌忾之势。
“约好了的,我怕你们认不出我。”沈明恒自己反倒最不着急,他笑着道:“往后他们会时常在街道上巡逻,他们人多,可以每条街都去。全是我信得过的人,所以,倘若有事,见不到我的时候,也可以找他们。”
“小将军,要是有人冒充怎么办?”
“被抓到就是死罪,他们不敢的。”沈明恒没细说其中监管的难度,胸有成竹信誓旦旦的模样很容易让人产生信心。
他生得好,年纪又小,本就容易让人卸下心防,兼之温和有礼,谈笑间眉眼生动,像是寻常人家活泼乖巧的小孩,完全没有将军的架子。
沈明恒要是想和人打好关系,没人可以拒绝,不过两三句的功夫,百姓们看向他的目光已经亲昵得不像话了,也有了告状的勇气。
“小将军,之前有两个军爷打架,把我家的摊子砸坏了,这个您管吗?”
“管,不用叫军爷,沈家军没有军爷。”
他一个将军前面都得加个“小”字,其他人凭什么称“爷”。
沈明恒对身侧的人吩咐:“记下来,如若事情属实,遭受的损失三倍赔偿。”
旁边的人应了句“是”,“定会尽快核查。”
沈明恒微微皱眉,“今日之内。”
他向来是不喜欢用这样不明确的词汇的,诸如“尽快”“即刻”“马上”,状似催促重视,实则没有任何用处。
“传令下去,今后凡是公事、文书,须得权责到人,述以成时。”沈明恒反应过来回应他的那道声音似乎是殷齐,他偏过头看了一眼,算是确认。
殷齐初来乍到,怕是在军中没多少威信,沈明恒轻叹了一口气:“你回去之后将我说的话告诉解先生,他会明白的。”
他身边可用之人到底还是太少,只能可着一个人压榨。
殷齐默了一瞬,半晌才低声回到:“是。”
面具后,他的目光悄悄望向沈明恒。
他曾以为他的父亲是个好官,在腐朽肮脏的大梁官场,他的父亲是数一数二的清明父母官。然而亲见沈明恒,两相对比之下,他才发现原来并非如此。
殷家没有这样的声望。
百姓也不会用这样亲近爱戴的眼神看向他的父亲。
但沈明恒值得。
他们生在了一个比烂的时代,殷仁济不过只是没有失职,不过只是尽忠职守,仅此而已,就已足够成为世间难得的好官。
殷齐从未如此怀疑父亲的坚守,圣贤书上说“事君尽忠,人臣大节;苟利社稷,死生不夺”,可何谓社稷啊?
如果民为万世之本,那忠君与爱民有冲突的时候,他们又该作何选择?
眼前这些因为沈明恒的一句话眼里就闪起光亮的百姓,他们是这个国家的子民,可……一定得是大梁的子民吗?
殷齐将沈明恒的话记在心里,连同那一声轻浅的叹息。
这叫他忍不住又抬头,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沈明恒的神色。
叹息里的遗憾太过明显,殷齐想,他让沈明恒失望了吗?所以才只让他回去告诉解先生。
无法避免地,殷齐心中满起了一股浅浅的涩意,伴着些许的委屈与愧疚。
€€€€沈明恒不相信他能做好。
€€€€事实上,他确实不如解先生。
“小将军,我家院子的门也被砸坏了。”
“我娘养的两只鸡,也被他们抢走宰了吃了,那是我们家养着下蛋的鸡。”
“还欺负我妹妹!”
沈明恒眉心一跳,拳头都握紧了,“欺负你妹妹?”
这么个欺负法,莫非是……?
说话的壮汉重重点头:“前段时间我妹妹生辰,家里好不容易有些余钱,爹娘给她卖了一小盒饴糖,还没吃就被抢走了。”
沈明恒:“……”
沈明恒悄然松了一口气,继而勃然大怒:“连小孩儿的东西都抢,忒不要脸。”
幸好沈绪余威仍存,项邺也没太松于管束,这支大军进城后没少干坏事,但杀人放火之类的大恶还没犯。
沈明恒气势汹汹:“诸位乡亲可记得他们的长相?长真,都记下来,挨个查!”
殷齐注意到了沈明恒那一瞬的紧张,不由得有些好笑。
哪有因为自己麾下将领有可能作恶、属地百姓有可能受到伤害就如此紧张不安的将军?
*
沈家军入城一月,这一月来犯的事不少,越来越多的百姓闻风而来,一登记便登记到了日暮西下。
大多人证物证俱全,事实确凿,沈明恒不等查到凶手,就痛快地先支付了赔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