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不够诚心
离开后,钟粼在外面跑了一天的车,晚上回到家,来不及洗漱,小星早已累得沉入梦乡。
钟粼将小星抱到玉婶家,跟他们家的小孩睡一起,请他们帮忙照看,而后裹紧外套,驱车再次来到镇上,重新走上锦山路。
凌晨12点,锦山寺灯火通明,轿车依旧开不上锦山寺。
钟粼站在昏黄的路灯下,仰望着锦山寺远处的古塔。古塔上,有人敲响了古钟,悠扬清脆的钟声,穿过热闹的街区,灌进他的耳朵里。
上坡里的石砖方方正正,到处有凹凸不平之处。钟粼一步一步爬上来,喘着气,走到陈实亮的店铺门口,驻足良久。
店铺里面传来陈实亮刷土味视频的声音,不时传来一阵刺耳的笑声。
钟粼敲敲门,探进一个脑袋,悄声迈进一只脚:“陈叔,在吗?我是钟信诚的小儿子,你记得吗?”
陈实亮原本还双脚搭在柜台上,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在见到钟粼的刹那,急忙放下脚,从柜台面抓起老花眼镜,皱着眉头,打量眼前的男人。
大过年的,没带礼品,也没带桔子,肯定不是善茬。
门缓缓关上,拉上帘子,钟粼低低笑了一声:“不记得吗?”
陈实亮绷紧脊背,笑得很不自然,搓搓手,局促不安地坐到茶位上:“记得记得,坐坐,喝茶,好多年没见到你了。”
一盏热茶,淡薄如水,闻着只有淡淡的茶香,应该喝了很多回。
钟粼盯着茶杯许久:“确实好久没见,我们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陈实亮视线恍惚,呵笑几声:“你叔叔我记性不好,年纪大了,可能要得老年痴呆咯。”
话音刚落,钟粼直扑上去,掐住他的脖子,突生戾气,低吼道:“你敢骗我。”
陈实亮心中一吓,掰开脖子上索命的手,用脚一脚蹬,桌上的茶具,七零八碎地散落在地上,发出剧烈响声。
楼上一位年轻的男人闻声,不耐烦地走下楼,见自己的父亲被人掐脖子,当即冲上来,竭力掰开钟粼的手,大吼:“放手,不然那烟灰缸砸你脑袋。”
钟粼不愿意放手,三人扭打在一起,但他拼死掐着陈实亮的脖子,眼睛发了红,像只失去理智的野兽,听不进去任何话语。
好不容易挣脱钟粼,陈实亮咳嗽几声,惊魂甫定才说:“当初你自己愿意跪的,听不听是你的事。”
陈颖新憋得满脸涨红,捏紧钟粼的脖子,一只手破开钟粼的手,转头将钟粼的身子压在沙发上:“我报警抓你。”
怒火染红了钟粼的脸颊,脑袋抵在沙发上,喘息急促。
他身上的衣服因挣扎卷起,露出一段洁白无瑕的腰身,纤瘦而柔软。几经挣脱,那片肌肤如印染的粉绸缎,指印斑驳,狼狈不堪。可那双快杀人的眼睛死死地瞪向陈实亮。
“新仔,你先上去。”陈实亮拍了拍陈颖新的手,示意儿子上去,“我有话跟他说,你上去。”
“可是他……”
“上去!”陈实亮喝道。
待儿子上楼,陈实亮挪了挪屁股,坐得离钟粼远些,观察他的表情,将脚下的烟灰缸踢远一点,心虚一笑:“我当时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你会认真。”
那双眼睛盛满怒火,他揉了揉被陈颖新拧红的手臂与脖子,问道:“你当初不信我爸爸吗?你们是几十年的朋友。”
“是朋友啊,可是……”陈实亮哑口无言,“成年人没有朋友,涉及利益,只有自己。”
“所以,当时我来找你,你故意说这个办法,只是为了耍我吗?”
陈实亮讪然地看着他,想起八年前的盛夏,当时钟粼清瘦无比,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灵魂,没了生机。
钟粼什么都没说,只是问有什么办法能让佛祖知道他的诚心,让佛祖保佑他妈妈。
陈实亮那阵子很烦躁,摊子因为钟家被人砸烂,再上钟粼家欠了他家的好多钱,他便随口说了一句从锦山大酒店一路跪拜到锦山寺的佛殿,再磕足一百个头。
谁知道,这人神经病,跟着魔似的,一路朝着佛堂跪拜,害得所有人拿这件事来取笑他,说他招摇撞骗。
“我后来才知道你妈妈去世,但……这不能怪我吧。”陈实亮喃喃地说,却见钟粼的眼眶发红,狡辩的话说不下去,安慰他,“孩子,都过去了,人要朝前看。”
“若不是走投无路,我会信这无用的佛祖?也怪我迷信,”钟粼站起身,冷冰冰地说着,迈沉重的步伐,拽起桌上滚烫的开水,“被你耍。”
“你……你你你……你这小孩怎么在佛祖面前乱说话?都过去八年了,还耿耿于怀。再说,求神拜佛,讲究诚心。信则有,不信则无,你不能怪我。”
“不怪你。”钟粼将整壶开水倒在摊位旁边的发财树上,水壶砸向陈实亮的身体,烫得他哇哇直叫。
锦山寺的灯从来都是昏黄温暖的,似乎太亮的灯总有冷意的错觉,是对佛的不敬。
古塔上方,一束烟花骤然绽放出绚丽的光彩,眨眼间,又有各色烟花在夜空跃起散落。
他站在佛寺面前,望向马路对面,仿佛看到八年的自己,跪在路边。
“钟粼,别跪……不,要跪,要跪,肯定是你诚心不够,所以佛祖才不愿保佑妈妈……”
*
“你们现在直接带着病人回家,没必要再来医院了。”医生语气冷然,将手里的片子与病历资料还给钟粼。
庆幸的是哥哥钟漾陪妈妈去吃早餐,没有跟过来,听到这番判处母亲死刑的话。
钟粼深呼一口气,急切地往医生身上倾,眼眶盈满泪花,再次确认:“医生,我带我妈妈去京都,还有机会吗?”
“回家好好陪你妈妈,不然最后肯定是人财两空,癌细胞已经转移全身,医院这边没办法接收你们,去哪里都不会收下你妈妈,回去吧。”
“医生,真的没有任何办法吗?你们肯定认识这方面的专家,”钟粼哑声问道,说话时眼泪已然落下,“我们还能再去借钱。”
“别白费力气了,回家陪陪妈妈,度过最后的时光,别出远门。”
钟粼擦干眼泪,站在走廊,愤恨地锤了一下墙,不敢让自己哭出声。
这些日子以来,他们跑了很多家医院,可是每次得到的结果都一样,没有医院愿意收母亲。
收拾好情绪后,他勉强装笑,回到妈妈哥哥身边,说:“这家医生技术不好,还被评为主任,都是骗人的。”
那一只皱巴巴的手搭在钟粼的胳膊,妈妈有气无力地说:“我想回家,吃不惯这里的饭菜。”
哥哥对上钟粼的眼神,握紧妈妈的手,安慰道:“妈,我们再坚持坚持。”
“回家吧,阿漾,阿粼,最近我好累,心里很不踏实,你爸刚走,一人在家,我不放心。”
*
哪怕这世上有再蠢再笨的办法,只要能救活妈妈,甚至是拿自己的命来换,他都愿意。
此刻,他跪在佛堂前,虔诚地磕头:“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不能如我所愿?你不是一直保佑锦山的人们吗?”
无佛回应他,只有天空绚烂的烟花声、川流不息的车声与哄闹的人声,在肆意地潇洒。
夜晚,锦山寺香火并不暖,风吹干他的泪,他站起身,双脚逐渐发麻,只觉浑身沉重,双眸渐渐失神,僵化地走向车流。
忽然有一只手抓住他的胳膊,拉住他飞快往马路对面跑去。
钟粼双眸水雾迷蒙,待看清来人,才发现是陈颖新。
陈颖新气喘吁吁的,松开他的手,摸了摸心脏,声音比平时大了几倍:“拜托,你走路怎么不看路?”
方才陈实亮在楼下客厅兀自啜泣,他以为是钟粼欺负爸爸,特地跑出来找钟粼算账。
半夜,锦山有点冷,他仅仅穿着拖鞋,一件单薄的短袖,便匆匆跑出来打人。
见钟粼一副狂拽的样子,忽视他,直接回到车里,陈颖新当即拉开车门,跟着钟粼坐进车里。
“所以,真的是你?”陈颖新问道,“从锦山大酒店跪到佛殿?”
“有烟吗?”
“我爸爸说他当时气不过,只是开玩笑,没想到你认真,我知道他很过分,”陈颖新也不知道自己在讲辩解什么,只是侧头打量这个男人,昏暗的灯光落在他清瘦的脸庞,勾勒出一道优美的轮廓弧线。
“他经常跟我讲起这件事,说自己做错事。但你也知道,像他们这种年纪的男人,怎么可能承认自己错。”
“下车。”钟粼命令道。
“当年你家出事,你爸跟我爸借钱,一直要不回来,夫妻俩因为这笔钱整天吵架。后来摊子被砸,我妈被吓到晕倒了,所以我爸才很生气,耍你的。”
陈颖新不知如何作出更好的解释,轻声安慰钟粼:“以后走路小心点,还有,记一下我号码,有需要帮忙的,可以找我。”
“不需要,你下车,我不会跟你联系的。”
“交个朋友呗。”
“下车。”
直到对方离开,钟粼卸了气般,额头靠在方向盘上,一遍一遍地回想妈妈躺在床上的日子,发黄的面容,喑哑的求死声,清理不完的呕泄物……
不是佛没有用,肯定是他不够虔诚。
另一侧车门再次打开,关门声重了好几分。
坐在副驾驶的人久久没说,只是呼吸声过分沉重。狭小的空间里,还裹挟着一股冷厉的香气。
“下车,以后你也别联系我。”钟粼转过头,看到脸色凝重的梁予序,吓得坐直身。
“你……你怎么在这里?”钟粼触电般,从座位上弹起来,撞上车顶,疼得龇牙咧嘴。
作者有话说:
周五再更新,么么哒
第10章 我现在已经包下你了
梁予序并没有特意跟踪他,而是今天求得第三签,让他彻夜未眠,这才只身前往锦山寺,寻找那位蔡先生解签。
锦山路上连个红灯都没有,他左等右等,也没能过去穿过马路。皎洁的月光,璀璨的街灯,影驰的车灯,晃得他的眼睛缭乱。
他看了看两边的车,刚要横穿街道,就看到钟粼和一个男子纠缠在一块,拉拉扯扯,搂搂抱抱,然后一起上了车。
果不其然,眼眶里的泪花犹坠,衣衫不整,脖子上红了一大片,显而易见,钟粼在瞒着他做生意。
而且接的客人,一个比一个有质量,很会挑。
“你跟那个男人……”梁予序怒极反笑,攥紧拳头,咬牙切齿地问道,“第几次见面?”
“第一次,怎么了。”钟粼没心情跟他说这么多。
“以后,还跟他约吗?”
“不约。”
欲盖弥彰!
梁予序深呼一口气,倾身而去,直接拽过他的手机:“密码。”
“你要做什么”
“加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