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盯着外面的路灯看了一路。明明灭灭,好似平平仄仄的诗篇,古人是最会藏匿起心思的,再多的念想也只不过化为一句“花市灯如昼”。
一直到车开至窄街口,她轻声叫:“祁晓。”
祁晓酒品算是不错,喝多了就是一阵傻笑,非要自己下车,孟宁问:“你能走么?”她理直气壮的说:“当然能!我还能走直线呢!”
孟宁放开她胳膊,她滴溜溜的往前走,走的倒勉强算是直线,但整个人往左边歪着,像一面插歪了的旗。
宋宵笑:“她可真行。”
孟宁跟着勾起唇角。她们散得不算太晚,窄街大部分店关了,一家炒面馆的老板在门口扫地。可还有一家水果店和一家小超市开着,灯是昏黄色,一只系着粉色项圈的猫坐在店门前打呵欠。
这一切都太真实了,太日常了。日常到不会叫人相信,方才有个瑰丽的梦境一般的女人,给她打电话说:“我方便到你家借宿一晚吗?”
不知是否喝了酒€€€€既然参加了晚宴,想必是喝了酒的,可语调听起来很清醒,只是一点点酒意从缱绻的尾音里露出来。
明明在岛上参加晚宴的人,为什么会给她打这样的电话?
恶劣的玩笑?
第一温泽念没那么无聊,第二温泽念没那么有空。
她和宋宵一路“盯”着祁晓,总算平安回了家。祁晓直接睡了,宋宵去洗澡,她回了自己房间,直到这时,才把手机从兜里掏出来看了眼。
没有电话。没有信息。
她刚才发出去的两条像石沉大海,以至于她又点进信息看了眼。
她是发了,没打错别字。
不知温泽念是否没有看信息的习惯。以为她不方便,就算了。
就这样吧,孟宁想,温泽念怎么会没有地方住?就算她真的来了市区,这里也有五星级酒店供她选择。
她盯着手机看了会儿,起过一瞬心思给温泽念回拨个电话过去。
可是第一,这时距离温泽念给她打那通电话已经很久了。
第二,她发现就因为她和温泽念过去认识,在两人的相处里她生怕自己露出任何一点“上赶着”。
把手机锁了屏,在写字桌上趴了会儿。宋宵在外面敲她的门:“孟宁,你可以去洗了。”
“来了。”
取了T恤和家居短裤,又取了浴巾,她们的浴室小小一间,做不到干湿分离,就用一张画满了猫的浴帘隔着。
洗完澡出来,也不知为何步子比平素快了两步。
趿着拖鞋走回房间,触亮手机屏。
没有电话。没有信息。
直到她打开吹风吹头发的时候,总觉得听到手机震动。第一次关了吹风去看,是她的幻觉。第二次又关了吹风,瞥见真的进来一通电话。
尾号是“89”。
她反倒愣了两秒,指尖刚才对着吹风反复拨弄过头发,还烫着,按下接听:“喂?”
她猜过温泽念是不是喝多了,只是声音听起来很清醒,或许温泽念这样的人,喝醉了听上去也是很清醒的。
可她猜错了。
因为到这通电话的时候,温泽念的声音里有明显的酒意露了出来。
先是一声呼吸,不沉,却恰好足以让人听清。
这让温泽念开口说话前出现了一个微妙的停顿,然后她才说:“孟宁。”
漫长的沉默,直到孟宁捏着手机“嗯”了声。
她又比平时略重的呼吸了下,说:“下楼接我。”
不是疑问句,而是祈使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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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宁很快的套上一件卫衣,想了想还是又把卫衣脱下,穿了内衣,又重新套上T恤和卫衣。就下楼这么一会儿,她懒得换也来不及换短裤了。
趿了双平时出门的人字拖,蹬蹬蹬下楼。
这时已快午夜,楼下那间水果店也关了,只剩小超市还坚守阵地,只是门口的猫不知跑哪去了。
昏黄的路灯下很空荡,孟宁捏着手机,下意识就想给温泽念打个电话,抬了下手却又放下了。
她们这栋旧楼邻三个街口,除了她现在站的这里,无外乎向左、向右两个选择。
她在心里跟自己打了个赌,向左走去。
其实这行径挺无聊的,要是赌错了边,还累得温泽念和司机多等一会儿。但她往前走,又往前走,只听到自己拖鞋沙沙的声音。
然后她真的看到一辆车停在那里,在煦暖的路灯下,在空旷的夜色中。
她把手里的手机捏紧了些,像要寻着个什么抓拿。走过去敲了敲车窗:“Gwyneth。”
其实在这样的场景里喊英文名有些荒诞,因为太生活了,太日常了。
车门从里面打开了,孟宁后退半步。
温泽念独坐于后排,好像一直阖着眸子,直到孟宁过来敲车窗才张开,被路灯晃得闭了一下,又张开,眼尾微垂着,脸上与其说是笑意,不如说是慵懒。
孟宁到这时确定,温泽念喝多了。
她就那样倚坐在出租车后排望着孟宁,路灯灯光扑火的飞蛾般环绕着她。她穿着被偷拍的那一身正装,盘着发,面向孟宁的右耳上是一颗很小的钻石耳钉。
衬衫被夜色泡得更软了些,又或许是她自己多解了颗扣子,更分明的锁骨露出来,瓷白一片。
孟宁盯着那衬衫领口莫名有点不高兴。
“你不是让我来接你么?”她说:“我来接你了。”
******
温泽念坐在车后排挑唇。
这是她叫的专车,司机都带白手套的那种,她对司机说“谢谢”,而后下车。孟宁犹豫了一秒要不要去扶,可看上去温泽念哪怕穿着细高跟鞋也站得很稳。
她今天的高跟鞋应该比平时高,走在孟宁身边,高出半个头去。
她对司机说“谢谢”,但不对孟宁说“谢谢”。她的酒气上来,下了车反而觉得热,脱下西装外套搭在一边手臂上,衬衫领软得足以让她颈后的那片莹白露得更分明,柔软的下摆塞进黑色的西裤,掐出盈盈一握的腰肢。
她问孟宁:“你家几楼?”
“四楼。”
她点了个头,率先向楼栋口走去,倒像是她在领着孟宁似的。
其实她那一身与这种旧街窄巷格格不入,老楼没电梯,楼梯的每一阶也低矮,她的阔腿西裤为着拉长比例,做得长些,盖过高跟鞋面,裤脚很微妙的扫着台阶。
孟宁盯着她裤脚,心想那一条西裤价值几何,毕竟那格外衬腿型的剪裁一看就要价不菲,孟宁替她有点心疼。
大概走到三楼又三分之一,很远处传来市区一座古钟楼低沉的钟声。不少市民写信投诉过这每晚午夜准时敲击的回响,说是扰民,事实上你若睡得沉,是绝不至于听到这钟声的。
比如现在这栋楼里,听到的只有温泽念和孟宁。
温泽念转回头来,孟宁正要转过一个转角,跟温泽念大概隔开五六阶的距离仰视着她。
温泽念口红的颜色剥脱了些,薄唇微翕了一下,好似要说些什么,却最终没有,转身继续往楼上去了。
孟宁仰望着她的背影,低缓的钟声回荡在她们身后。
灰姑娘在午夜失却了她的魔法,美梦乍醒,马车重新变回南瓜。可在这距离春节还有四天的午夜,温泽念沉静的踩在沾了灰的旧楼梯上。
像一个不切实际的梦,走入了生活。
******
孟宁掏出钥匙来开门,转了半圈,回头跟温泽念说:“有两个朋友跟我合租,祁晓你知道的,还有个女孩在广告公司工作,叫宋宵。”
“我明白。”温泽念说:“嘘。”
她一手拎着奢品包,另一只臂弯里搭着短西装外套,等孟宁拉开门,她先进去了。
“Gwyneth。”孟宁在她身后忍无可忍的压出气声:“你可不可以拉拉你的衬衫领口?”
第19章
温泽念回头看了孟宁一眼。
她穿高跟鞋的姿态让她看人总带着那么几分睥睨,可她不置一词的,把自己的衬衫领口拉了拉。
孟宁跟进去,关门的动作很轻,打开玄关一盏小小的灯。
没灯罩,嵌在天花板里,瓦数很低。
“穿我的拖鞋行么?”她拉开鞋柜门。之前的拖鞋就在楼下一方小店买的,质量不怎么好,她习惯性买一双备用,在哪来着。
温泽念问:“我能说不行么?”
孟宁找拖鞋的手一滞。
温泽念在她身后轻笑了声:“也由不得我说不行。”
孟宁找到那双拖鞋,蹲低身,放到她面前的地上。她先是微仰起头半阖上眸子,缓缓吐出一口气,复又张开,低头去拨弄自己高跟鞋的金属扣。
孟宁总觉得温泽念一来,这玄关显得低矮了些,客厅显得逼仄了些。
她很快想明白了原由€€€€她太习惯看温泽念站在C酒店那三层挑高的华丽大堂间,又或者一眼望不到的海岸线上,温泽念站在出租屋这样的置景里,她总觉得分外不搭调。
温泽念踢掉高跟鞋时身形晃了晃,孟宁下意识伸手扶住她:“小心。”
温泽念的衬衫是上好料子,软绸触在掌心滑得像水,让人清晰感受到她肌肤的触感和纤细手臂的形态。
孟宁忽然想,这是她俩重逢后,她第一次实际的碰触温泽念。
在海边悬崖温泽念忽而跃下的那一次不算,那一次是为着救人,情况太慌乱,老道如她甚至也呛了口海水,存不下任何绮思。
其他时候,温泽念离得很近过,甚至在五星酒店行政套房里,她俩坐在那过于洁白柔软、好似能陷落人一切意志的沙发上,温泽念一只手肘撑着沙发背,像一个拥抱半圈着她。
她闻过温泽念的呼吸,隐隐约约感受温泽念的体温扩散开来,但那都不是碰触。
碰触到来的感觉很奇妙。好像让你第一次确信,眼前的这个人是实打实的,并非一场虚幻的梦。
事实上她握住温泽念手臂的动作不过半秒,便倏然放开了。温泽念很快稳住了重心,一只脚踏进拖鞋里,孟宁瞥一眼,发现五星酒店的规则的确是严苛的,即便穿着长款西裤,穿这种细细带子的高跟鞋时,她仍穿着短的玻璃丝袜。
踏入拖鞋里,格格不入,趾尖凝出的一点,在泛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