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宁很难描述自己怎么了。她觉得自己心绪跌宕的有些奇怪,她出门时尚且没追问,因为她觉得一杯咖啡没什么所谓。到了菜市又被祁晓的一句话戳中,开始莫名其妙重视起一杯咖啡。
也许就是她想多, 一个月薪五千的人替年薪不止五百万的人操什么心。
现在的温泽念哪里需要她来心疼?简直莫名其妙。
她心绪转了几转,瞬间又想通,唇边挂上了平素的笑。
温泽念却放下咖啡杯走过来:“你笑什么呢?”
抬手, 手掌打横,覆上孟宁的唇。
孟宁一怔。
温泽念说:“明明挡上嘴, 眼睛一点都没笑。为什么偏偏总要笑呢?”
孟宁一时没说话,呼吸打在温泽念掌纹。
她说不上被什么触动,竟说了实话:“我买错了咖啡。”
“什么?”
“你今早想喝的咖啡,我买错了。”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因为按照对话常理,又或者按温泽念自己的内心想法,一定会说:“一杯咖啡而已,没关系。”
一句“没关系”,足以把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击得支离破碎。
或许这就是她和温泽念现下关系的实质。
她是过往时光里姗姗来迟的人。她那些迟到的心绪,对现在的温泽念来说早已没什么所谓了。
可温泽念看她良久,打横覆在她唇上的手一直没撤走。
“你是买错了咖啡。”温泽念缓缓的说。
“可是怎么办呢。”她望着自己手掌上露出孟宁那双黑白分明的眼:“你买错了咖啡的早晨,我却还是很开心。”
她轻轻挪开了手,先前吐息打在掌纹又反刍的温润瞬时消失,竟是一阵微凉。
可下一瞬温泽念的唇吻了上来,暖暖的软软的,轻碰了碰孟宁的唇瓣。
“Good Morning,孟宁。”她说:“祝你和我一样,有个可爱的早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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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宁不知自己是怎么离开房间的。
一直走到厨房关上门,一颗心还砰砰作响。
她进来的时候,祁晓很紧张的往她身后张望,嘴里小声问:“Gwyneth没跟你一起来?”
“没有。”
祁晓拍拍自己胸口:“我生怕她微服私访要展现自己的平易近人,非要来厨房搭把手。”
孟宁摇头:“她不会,她知道我们会不自在。”
说这话时她心里微妙一动。
现在的温泽念早已修炼得擅察人心,所以信手拈来的用任何元素替人造梦。
刚才她轻易用一个手势便让孟宁动容,到底因为对象是孟宁,又或对象是任何人,她都可以做到这样?
温泽念对祁晓她们都能体贴至此,想必答案是后者。
可温泽念的这种能力,又是怎样自己独自走过了茫茫岁月、一路摔打习得的?
孟宁觉得今早的自己有什么毛病,为什么频频对温泽念生出一种近似于“心疼”的情绪。
她戳戳祁晓:“咱昨晚喝的那酒。”
“嗯嗯。”祁晓切着杏鲍菇:“怎么了?”
“不会是假酒吧?”
“不是,孟宁,你这就不对了。”祁晓放下菜刀一脸严肃“教育”她:“你自己反攻不上去,哪能怪到酒上面呢?”
孟宁:……
她走到流理台边拿起菜刀:“你这刀工,也不怕切着手,还是我来吧。”
祁晓嘻嘻一笑:“那敢情好。”
小小厨房里炊烟一袅,连笑语都被熏热。直到三菜一汤出锅,温泽念把时间掐得恰到好处,打开房间门来帮她们把菜端到客厅。
她们客厅太小,没有专门的餐厅,所以也没有餐桌。她们平时围着茶几吃饭,端着饭碗勾腰夹菜,不算舒适,也能凑合。
祁晓这个E人主动担负起寒暄重任:“Gwyneth,只能将就一下,别介意。”
温泽念:“不会。”
沙发只能坐两人,宋宵搬来一张椅子,孟宁把沙发让给温泽念和祁晓,祁晓一边咬牙切齿的含笑坐下一边直瞪她。
她笑,把家里择菜的小板凳搬来坐温泽念侧边。
祁晓一边努力展示自己的E人特质,每聊一句天句尾都缀上“哈哈哈”,一边又被温泽念两米的气场逼得I了一截,缩坐到沙发扶手那侧跟温泽念之间留出道泾渭分明的线。
反倒是坐小板凳的孟宁离温泽念更近。
温泽念看孟宁一眼。
孟宁个子高,穿黑色连体泳衣站在海滩时颀长得令人侧目,现在曲腿坐在小板凳上就显得有些委屈,膝盖拱起来,她自己却不在意,端着饭碗吃得认真仔细,雪腮小幅度的抖动。
杏鲍菇炒肉,酱烧土豆丝,番茄炒蛋,都是极家常的菜式。她吃得均衡,一点不挑食。
好像连菜式的选择上都不欲留下什么供人捕捉的痕迹。
她抬眸看温泽念一眼,当着祁晓和宋宵不说话,用眼神说:你不好好吃饭,瞧我做什么?
夹一筷杏鲍菇炒肉放到温泽念碗里。
一盘杏鲍菇炒肉分为两种格局,薯条般长短粗细不一的是祁晓切的,火柴棍粗细整整齐齐的是孟宁切的。
温泽念挑了挑唇角。
祁晓其实挺怕温泽念当面逮着她有多八卦,但这时实在没忍住对宋宵抛了个小眼神:看看!多好嗑!
孟宁不着痕迹往温泽念那边凑了凑,膝盖抵住温泽念的膝。
烟火气熏淡了欲念,这次两人的相抵,倒没令她想起温泽念昨夜又被她床单磨红的膝。她也说不上是自己害羞,还是怕温泽念害羞。
她的家居服和旧T恤一样被洗得薄而软,套住温泽念纤长的腿,连膝盖的温度和形状都能清晰感知。
祁晓可以八卦她给温泽念夹菜,但注意不到她和温泽念微妙相抵的膝盖。
她低头看着自己饭碗,余光去瞟温泽念。她昨晚为什么给温泽念拿了一套纯白的家居服呢,在不敢抬头的视线里变成雪地一样的茫茫,好像那些人间烟火都在温泽念身上挂不住似的。
她又抵了抵温泽念的膝盖,好像要给她多一分抚慰,又或者多一分支持。
温泽念吃饭的姿态好看,端着碗也肩背笔挺,只偶尔拈菜的时候一勾腰,连后腰拉出的弧度也好看。
可温泽念始终没有挪开自己的膝盖,在祁晓和宋宵的谈笑声间,那顿饭,她俩是这样吃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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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顿饭做得晚也吃得晚,饭后孟宁洗了碗,回房看温泽念正在理包里的文件。
“你要走了吗?”
温泽念点头:“去接投资人。”
“时间紧吗?”
温泽念看一眼手机:“还算好。”
孟宁要做什么?拥抱她?吻她?甚至一场白昼时分的欢爱?
可孟宁转身出去了。
再进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个手持挂烫仪:“我找宋宵借的,你的西服和西裤上,有褶。”
温泽念的表情就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孟宁低头调试挂烫仪的温度不看她:好了知道了,那些褶都是我揉出来的好了嘛?所以我这不是来将功补过了吗?
她把温泽念的西装挂好,先确认:“你这西装什么料子?可以用蒸汽熨吧?”
“可以。”
她挂西装和说话的时候全程背对温泽念,不知为什么,她有点不好意思。
其实跟这西装是否被她弄皱无关。
她莫名的,只是想多为温泽念做一些事情。
家常的。普通的。平凡的。
跟彻夜狂欢的游艇和直升机不同的。跟梦境般的海岛和五星级酒店不同的。
她缓缓牵起温泽念的西装衣袖,蒸汽口轻轻的贴上去。她能感到温泽念坐在写字桌前,椅子却转向她的方向,温泽念在望着她的背影,而午后的阳光好通透,洒在温泽念的发间、后颈、又轻轻拥揽温泽念的肩。
祁晓和宋宵去午睡了,连午后的菜市都陷入昏沉的静谧,房间里也寂寂的,只有蒸汽不断涌出的嘶嘶声。
孟宁小心熨完西装,又熨西裤。
当那些褶皱一点点消失不见时,她内心几乎涌起一股怅然:
她还能为温泽念做什么更多的事呢?
大抵没有了。
她能做的事,藏在切得很细的杏鲍菇丝里,藏在茶几旁相抵的膝盖里,藏在一丝丝熨平了褶的西装西裤里。
她转过身的时候带着笑:“好了。”
温泽念表情很淡的点了一下头:“谢谢。”
她舒一口气,还好温泽念不会把这些很小很小的事,视作大事。
温泽念说:“那我换衣服了。”
孟宁“嗯”一声,走到窗边去帮她拉上窗帘,背手靠墙站着。
也没刻意再开灯。午后的天光通透得过分,一拉窗帘,屋内陷入一种懵懂的灰,像黄昏。
温泽念没回避,站在床畔,脱下她的家居T恤。
孟宁本想避开视线,又觉得这样太假。毕竟昨晚床单都换过了对吧,嗯,太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