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的老天奶!孟宁心里一声尖叫。
大、大意了,她不该觉得自己一点都不会害怕的,假发都快给她吹掉了。
在医院里住的时间并不久,可她就是觉得,她好像很久都没跑过步、也很久都没游过泳了。她很久都没有那种她可以融化在风中、融化在水中的感觉了,好像她不再存在,那么她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愧悔、纠结也都不再存在。
身边的人都在放声尖叫。她叫不出来,可她牢牢闭上眼。
风里还有谁能看得清她的表情呢。
她终于可以放下嘴角,让她自己歇一歇。
等她从极速光轮下来,走回温泽念身边:“我是真的有一点点想吐。”
温泽念的唇边,勾出一点真实的笑意。
然后带着那抹笑意冷酷无情的说:“去玩旋转木马吧。”
生理对心理的影响,比很多人以为的要大得多。
比起待在家里,孟宁觉得到人多的地方走一走,好像是要好一些。
她背着手跟温泽念商量:“我送你个礼物好不好?就不玩旋转木马了。”旋转木马太粉红泡泡了,跟她清冷的长相一点都不适合。
没想到温泽念意外的好说话:“好。”
孟宁都愣了下:“那你在这里等我。”她指指路边的长椅。
话一出口才觉得不对,温泽念怎么可能让她脱离自己的视线范围呢。
可温泽念看了她一眼:“好。”
踩着高跟鞋走过去,在路边长椅坐下了。
孟宁:“那我去了哦。”
她转身转得很快,脚步也匆匆。
因为她忽然,有点想哭。
温泽念对她当年不给自己数到三的机会耿耿于怀。可在温泽念理性上最不应该相信她的时候,温泽念感性上又一次相信了她。
温泽念好傻啊。
孟宁埋头在人群里匆匆走着。
傻得她一瞬无措,简直不知该如何去背负这份相信。
她钻进纪念品店,让自己被快乐的海洋湮没。
她挑了只黄色小熊的钥匙扣,头大身子小的失调比例很可爱,看一眼价签她差点没吓死,瞬间把眼泪咽回去不少。
现在别哭了,以后有她哭的时候。比如,要还钱给温泽念的时候。
她拿着钥匙扣走回长椅。
远远的,放慢了步调。
温泽念这一身西装在游乐园里真是格格不入。今天是周末,人不少,果然过往的人都在看她。可孟宁想错的一点在于,其实那些人不是打量温泽念的打扮,都在打量温泽念的脸,就算温泽念披条麻袋过来,估计人人也都会看她。
而温泽念的确不在意打量的眼神。她小时候曾在意过,所以总是低着头走路。可现在她长大了,这一切都伤害不了她了。
还有什么,能伤害现在的温泽念么。
孟宁发现,是有的。
因为温泽念坐在长椅上时在微微出神,手指轻旋耳垂上的钻石耳钉,眼神不经意的扫过人群,然后瞧见了远远的、慢慢的向她走来的孟宁。
那一瞬温泽念的眼神滞了下。
虽然她的表情很快恢复如常,虽然她们之间隔了无数往来的游人,但孟宁就是看到了。
然后孟宁的心狠狠揪了一下。
她发现那晚浩瀚无垠的、好似永无尽头的海面吓到的,不只是她一个人。
获救者害怕。施救者也在害怕。
温泽念眼神凝滞时里面转瞬即逝的,是一种恐惧。
孟宁调整了下笑容,才继续向着温泽念走过去。
坐到温泽念身边,没有很亲近,也没有很不亲近,大概离着四拳的距离。
或者她们都在猜孟宁有没有看到温泽念方才的那个眼神,但她们都表现如常。
温泽念问:“你给我什么礼物?”
孟宁把钥匙扣递上去。
温泽念接过看了眼价签:“好贵。”
她当然不是针对她自己的收入水平而言,她是针对孟宁现在的收入水平而言€€€€孟宁现在上缴给她的收入:十二块。
孟宁故作肉痛:“是啊。”
温泽念又幅度很小的扬了下嘴角。
那时风正轻柔,云也悠扬,温泽念被她逗的,小小的笑了那么一下。
孟宁忽然说:“我们拍张照吧。”
其实她答应跟温泽念来游乐园,是因为觉得来游乐园对温泽念的意义,大过于对她的意义。
照片上她也可以笑得更灿烂一点,让温泽念看得更放心一点。
可温泽念说:“不要。”
说这句话时,温泽念没什么表情。
孟宁的心里又揪了下。她确认了,温泽念的确也害怕。怕到不会跟她做一切具有告别仪式感的事情,哪怕她本身完全没这意思。
孟宁笑了笑:“小气。”
温泽念把钥匙扣收进口袋:“可以不玩旋转木马,但要玩恐怖屋。”
孟宁:……
温泽念站起来:“走吧。”
两人照样持快速通入场。温泽念说:“你走前面。”
孟宁咂了下嘴:“不是吧你。”
这样的游乐园离温泽念的日常生活太远了。不是瑞士的雪山,不是彻夜狂欢的游艇,不是好似无边际的顶层泳池,温泽念那么聪明的人,却略显笨拙的,挑了一个最接近于孟宁生活的放松方式。
孟宁故作不满后妥协:“好吧,我走前面。”
就像她刚才没防备的被极速光轮吓到一样。温泽念也有可能被这种jump scare吓到。
然而事实上,这里远没孟宁想象的那么吓人。
大概那些工作人员所扮的鬼都太假,忽然跳出来甚至有些好笑。唯独这里的黑暗。
让人有那么一点点的,想起那天晚上漫无边际的黑海。
孟宁微微有一点走神。
这时身后的温泽念拽了一下她的袖子。
不是吧?温泽念会被这吓到?
她刚要转头,温泽念用很轻的声音说:“别回头。”
与此同时,温泽念的手在顺着她衬衫袖子缓缓往下滑。
摸索到了她的手。
然后,与她十指紧扣。
孟宁怔了下,下意识的继续往前走,然后,紧紧回扣住了温泽念的手。
温泽念的手心带一点点潮润,温暖,柔软。
或许温泽念有一点点吓到。又或许,温泽念担心她有一点点被吓到。
但更有可能的是,温泽念和她一样,有那么一点点想起了那天晚上的海。
那天晚上温泽念从直升机软梯上毫不犹豫的跳到海里,托起了浮沉的孟宁。那是两人之间的最后一个拥抱。
之后,孟宁不是没想过,她需要温泽念的一个拥抱来安慰她。
同样的,温泽念也不是没想过,她需要孟宁的一个拥抱来安慰自己。
可她们现在如何还能拥抱呢。
她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呢。
脱离了梦的外壳,她们之间被塞了太多纠缠的过往、理不清的心绪和过分沉重的傻事,让一个轻软的、眷念的、温柔的拥抱无处承载。
然后温泽念在一个游乐园傻得可笑的恐怖屋里,在一片黑暗的掩护下,牵住了她的手。
无法拥抱,至少可以牵手,等走出黑暗回到日光下,她可以嘲笑温泽念被恐怖屋吓到的怯懦,温泽念可以回怼说是担心她害怕。
她们可以斗嘴,可以心照不宣。
到现在为止,孟宁笑得太久了。
这时她牵着温泽念的手,听着温泽念轻轻的呼吸声在她身后,眼角润润的。然后她大胆的放任了自己一次,放任眼泪无声的留下。
她在睡梦里应该是哭过的,有时醒来发现枕头有一点潮。
可在她清醒的时候,这是第一次。
没关系的吧。反正不化妆,等穿越这片黑暗再次走到阳光下的时候,她脸上的泪痕早已干了。
温泽念好像把她的手指,扣得又紧了那么一点。
******
走出恐怖屋的场景,跟孟宁想象得不一样。
她没有调笑,温泽念也没有回怼,她们只是在出口前同一时间放开了手,然后默契的假装没有发生这件事。
她们并没玩多久,中午,温泽念便开着迈巴赫载她回到了小区地库。
等电梯时,孟宁问:“中午想吃什么?我可以……”
温泽念说:“我要回岛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