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唷,好冷。
冷脸的美人陪她一同走到门口,其实她之前没告诉温泽念她今天搬家,就是不想让温泽念面对这一幕。无论她语气如何调侃,好似也无法改写这一幕的调性。
她要把自己的指纹从密码锁里删掉了。
那一刻温泽念很安静,低着头,看着她打开门锁,滴滴点按几声开始操作。
玄关灯光透洒下来,落在孟宁指尖好似半透明。
温泽念忽然有点后悔。
她忽然想说:不要搬走了吧。
就算关系扭曲又怎么样呢。就算不上不下又怎么样呢。只要她每次一回到这里,都能看到孟宁安静的盘腿坐在沙发上,低着头露出颈后黑色曼陀罗的纹身,或在看小说,或在发呆。
她们这样“试一试”,试的结果不好呢?
她亲手打开了笼子,还能迎得回那过分美丽的鸟么?
孟宁操作到最后一步时指尖顿了顿,低声问她:“那,我删了?”
温泽念忽而勾了勾唇。
好像你在删除一个重要程序时,电脑总会反复询问:“确定”或“取消”?
电脑知不知道自己其实很残忍。
电脑知不知道很多事经过一瞬犹豫,就永远的失去勇气了。
温泽念自己的手探过去,很简单,点按一下便可以取消删除。
孟宁站在她身侧,垂着手很安静,任她予取予求。
她很快速的点按“确定”,拎起孟宁脚边的行李袋:“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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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下楼,温泽念先前把自己的车钥匙给了祁晓,祁晓很自觉的坐在后排,一脸含蓄的等着吃瓜。
温泽念拉开驾驶座的门上车。
孟宁坐在副驾很安静,一路扭头望着车窗外。
祁晓的E人尴尬症又犯了,可,聊什么啊?聊什么都显得有点敏感。
没想到温泽念叫了她声:“Sharon。”
“嗯?”
“唱首歌吧。”
“……哈?”
车载CD的音效太冰冷,不如真实人声听来总带着暖调。
“唱、唱啥啊……”
“就你上次那首吧。”
“小狗,乖乖,小狗乖乖……”
温泽念勾了勾唇角,她扶方向盘的姿势很好看,顺着路口右转,像信笔挥洒的作画。
祁晓想明白了,肩膀放松下来,靠着椅背把嘴里的歌轻声哼唱了下去:“小狗乖乖,小狗乖乖,喜欢做什么……”
窗外春光已至,阳光经车窗折射仿若眼睫上的流光,大片大片的扶桑和紫檀撞进人眼底。即便是亚热带季风区,春天的感觉和冬天还是不一样的,天空碧湛湛的,是一种琉璃般的透亮。
人生最残酷的是什么呢。
最残酷的不是你走过一个路口,到很多年过去才后知后觉发现那是你人生的拐角。
最残酷的是你明知那是你人生的一个拐角,却也只能把它当成一个普通的路口那样去走。路边花团锦簇,春色明媚,有朋友在你身边谈笑或哼着歌,于是你也轻轻笑着,好像真只是走过一个普通的路口。
要是这两人be了,很多年后她们回想起的,便将是今天这一路€€€€温泽念开车载着孟宁的行李送她搬去出租屋,祁晓在后排唱着不知所谓的儿歌。
祁晓唱着唱着忽然就哽咽了下。
孟宁诧异的回头看了她眼。
她哽咽着道:“看什么看!歌词太感人了不行啊!”
******
温泽念和祁晓一起帮孟宁把箱子搬上去,宋宵上班去了,家里很安静。
祁晓提前帮孟宁把她房间的窗户打开了,春天的风是有形状的,是锦簇的花冠般一大团一大团的,人往窗口一站,就被扑个满脸。
孟宁便是那样站在窗口,一只掌根摁在窗台边缘,她瘦了些,风拂着她T恤轻飘飘的,勾勒出身形轮廓。
温泽念本来正要往里走,看到这样一幕却暂且停下脚步。
祁晓正打了盆水端过来,走得匆匆,差点跟突然停下脚步的温泽念撞上,跟着望了眼孟宁的背影。
温泽念说:“不用打水了,我约了家政。”
“你什么?”孟宁一脸震惊的回头:“你约了多少钱的啊?”
温泽念报了个数。
孟宁咬了下后槽牙。
温泽念说:“这些钱,你都得还的。”
孟宁咬着后槽牙说:“我知道。”
温泽念勾了勾唇便走了。
屋里只剩下孟宁和祁晓。祁晓搡搡孟宁胳膊:“你俩之后打算怎么办啊?”
“其实,不知道。”孟宁笑着摇摇头:“走一步看一步。”
温泽念预约的日式管家家政服务很快上门,乌泱泱五六个人很快把出租小屋挤得水泄不通,除了孟宁房间,连带着整个屋子都打扫了遍,地板亮滑得苍蝇和祁晓都站不住脚。
一个小时便达成了这样的效果,孟宁颤颤巍巍签了账单,她们全员撤退。
祁晓倒是挺乐呵:“谢谢啊。”
孟宁的后槽牙咬得有点疼:“不客气。”
她跟祁晓说:“我下楼买点菜,咱们中午自己做饭吧。”
“成。”祁晓说:“我跟你一起去。我想吃……”
“我知道你想吃什么。”孟宁笑笑:“我自己去吧。”
祁晓反应过来:“行,那你去吧。”
这是孟宁刚刚回归真实生活的第一天。
先前在医院里不算。在温泽念给她造出的避世所里也不算。
孟宁的真实生活,是楼道促狭的老式出租屋。是楼下涌荡着方言叫卖的菜市场。是新鲜的蔬菜和打折的苹果。是一周只能吃一次的烧烤脏摊。
孟宁直到现在,才算真正破开了她的壳。她像一只重新面对这世界的雏鸟一般,要迈着自己颤巍巍的脚蹼去探索。
孟宁去菜市场买好了菜,拎着往家走的时候,发现楼侧多了组健身器材,一群阿姨正在上面扭腰转臂,而旁边的长椅上,坐着个人。
孟宁好像也没多意外,拎着菜走过去。
坐在长椅上的温泽念抬眸。
那时大概上午十一点。春光总是柔和,十一点的阳光尚有晨曦的影子,洒在孟宁身上是一层氤氲的金边。孟宁给人的感觉就像,随时会融化在风中、融化在海中,又或融化在一片雾气般的晨光中。
可她又很生活化的拎着一兜子菜,好似终于沉甸甸的跟这世界有了些牵连。睫毛一翕,煽动整个世界的光。
温泽念静静看着,发现她瞧见了自己时,也没挪开眼神。
孟宁拎着菜走过来。
她没有问温泽念在这干嘛。也没有问温泽念怎么还没走。
好像她们都知道。明媚的春光是表象,锦簇的花团是表象,祁晓开朗的歌声和谈笑是表象,她们其实站在一个刀光剑影的路口,各自要去同命运搏杀。
孟宁只是静静坐到温泽念身边,没有太近,也没有太远。
优柔的风吹过两人的鬓发,良久,孟宁压低声音问:“你怕么?”
身旁是玩健身器材的阿姨们操着本地方言大声聊天。温泽念没说话。
孟宁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其实我,有一点点怕。”
温泽念忽而站了起来,往前走去。
孟宁愣了下。
回过神来又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已答应温泽念要两人一起试试了,她现在来说害怕,的确打击人信心。
美女脾气果然都差啊,孟宁自嘲的笑笑,低头盯着自己的膝盖。
一道影子挡住了阳光。
孟宁已知那是谁,没抬头。
温泽念递给她一包糖。
她恍然想起温泽念刚转学来的第一天,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圆脸的少女双手摁着椅沿埋着头,连身体语言都在书写紧张。
忽然桌上多了一颗糖。
温泽念抬头便见清秀少女明媚的笑,像能照透黄浦浦江水的一缕阳光。
十四岁的少女没问她怎么了,只是说:“其实我每天出门的时候,也会有点怕。”
怕从自己的洞穴,走上那条与世界相连的摇晃晃独木桥。
而此时,十多年后,温泽念站在她面前,拿着跟当年同样的牛奶糖,低声说:“其实,我也有一点点怕。”
孟宁顿了顿。
抬手,越过了她指间拈着的那包糖。
孟宁甚至没抬头,可她准确无误握住了温泽念的指尖。
很小声的说:“一下下就好。”
温柔的人总是很克制。她们说“一点点”,她们说“一下下”。
孟宁于是在晨光熹微的春日上午,坐在一片毛绒绒的柔和光线里,握住了温泽念的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