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泽念在那端轻哂,像是在说:这是什么很大的事么?
但她应允:“那上来吧。”
她给管家打了电话,孟宁便被放行。
乘电梯上楼,摁门铃,过了会儿,温泽念才来开。
站到玄关给她拿了拖鞋,不等她换鞋,便自己一个人往客厅里走。
灯打得极暗。
孟宁换了鞋跟过去:“你没化妆吧?不下楼的话,不用化了。”
温泽念倒是已换了一身衬衫西裤,原本打算要穿的风衣外套搭在沙发背上,她自己坐在沙发沿敲着笔记本电脑键盘,不给孟宁看她素颜的脸。
孟宁坐在与她呈一个斜角的单人沙发上问:“你吃不吃冰棍?”
她不理,也不抬头。
孟宁:“不吃要化了。”
她这才抬眸,望见孟宁柔柔的朝着她笑。
她瞪孟宁一眼,那眼神的意思是:装什么乖。
孟宁说:“我真的不知道你为什么那么在意化不化妆。”
不化妆的温泽念根本也没有任何瑕疵,只是也许气场没那么足,看起来没那么理性也没那么无坚不摧,更接近她本来的样子。
温泽念说:“你不懂。”
孟宁顿了顿,没就这个话题纠缠下去,只轻声的说:“很漂亮。”
温泽念微牵了下唇角,但克制的并没真正展露一个笑,只是朝孟宁摊开手。
孟宁这回很上道,还知道撕开包装了再递给她。
温泽念接过了问:“怎么不是绿色心情?”
孟宁腹诽:我倒是想买绿色心情,这一支四十五呢!
“你们楼下超市没有。”
温泽念“唔”了声,令孟宁肉痛的一支冰淇淋,她还吃得将将就就的。
孟宁问:“你今晚打算做什么?”
“本来打算随便工作一会儿。”
工作还有随便的?好可怕,这是要卷死谁。
孟宁抓过一个靠垫抱在怀里:“那你工作啊。”
“你呢?”
“我就,”孟宁十指抓了抓靠垫的边缘缝线:“待着。”
“这又是你的追人方法?”
孟宁笑了,自己也有一点点不好意思似的:“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追人,真的,头都想秃了。我就是,”她说着语调放轻了点:“想见你,我就来了。你随便做什么都行,我就喜欢跟你一起,待着。”
温泽念望了她好一阵。
等孟宁开始紧张起来的时候,温泽念又咬着冰淇淋埋下头去:“突然又这么会说话了。”
孟宁松了一口气:“真心话,真心话。”
“孟宁,你不能继续说下去了,再说,就油腻了。”
孟宁一怔,望向温泽念,却见她微低着头看电脑,唇边噙住一抹轻笑。
孟宁就笑笑,不跟她逗了,让她安心工作。
温泽念脑子太够用,虽然她经常脾气不算很好的骂一些投资人,但她工作的情态其实很优容。一手捏着冰淇淋,时而看一看笔记本,时而把桌上的文件拿一页起来。
孟宁抱着怀里软软的靠垫,看一会儿她,又去看窗外的夜景。
高端小区是不一样,听不到一点噪声,视野却好,能望见车水马龙的马路,邶城这样的地方夜间车也密,一去一回,织出一赤一白两条悠长的光带。
孟宁好像突然就明白了“家”的意义。
在时央离开后,她已经很久没有家了。
她有出租房、有宿舍,但她一直没有家。
家是你能在一片繁华的世间里偷出一块小小的所在,在望着人人都有自己方向的时候,不至于一瞬迷茫的自问:那我呢?我要去哪里?
它允许你休憩,允许你停下,允许你不用做些什么去证明自己的存在。
温泽念吃完冰淇淋,孟宁今晚真的上道极了。
她还知道从口袋里掏出包湿纸巾问:“要不要擦手?”
看来方才想着温泽念要下楼散步,不方便洗手,就连湿纸巾也一起买了。
孟宁心思真的很细腻。
在她纠结的时候,会显出一点点可恶。在她很乖的时候,又会显出很多点可爱。
温泽念把笔记本电脑从腿上挪开,叫她:“过来。”
她走过去坐在温泽念身边,捏起温泽念握过冰淇淋的那只手。
温泽念半垂着眼瞥孟宁。
孟宁压着下颌,捏她手的力道很轻,捏到的时候有个很微妙的停顿,手指往掌心里移了移,才像把那只手握实了似的。
湿巾捏起来,一点点、仔细的擦她手指。
擦个手而已。
可那样的姿势,让人觉得被呵护、被珍视,也让人觉得,自己的存在很重要。
温泽念轻翕了下唇:“孟宁。”
孟宁埋着头:“嗯?”
“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来我家?”
孟宁顿了下,然后把她手指仔仔细细擦完,才抬起头来问:“为什么?”
“尺度不好把握。”
很容易让人吻上去,然后做刹不住车的事。
“哦。”孟宁点点头,然后笑了下:“要是我,故意的呢?”
温泽念立刻瞥她一眼。
孟宁在笑,可耳后的那一小块,很微妙的、如温泽念所预料一般的,红了。
温泽念把自己的手抽回来:“那我也不上当。”
她站起来,踱到窗边去,倚住侧墙,望着遥遥马路的川流不息。
光是很玄妙的存在。
让人觉得热闹,又让人觉得寂寞。甚至很多时候让人觉得,那样的热闹,就是为了让人觉得寂寞。
孟宁忽然就,有一点点心软。
她走过去倚住温泽念对面的侧墙:“为什么买了这套房啊?”
“在邶城定居是早就有了的想法,飞来飞去不是长久之计,要是不主动转型,年纪到了,体能和经验不济,逼着我来转型的时候,就会很被动。可能十多岁以前都在国内吧,说到长住的话,还是想选国内。”
“工作脱得开手吗?”
“慢慢来,一开始出差的时候肯定很多,希望到后期可以逐渐减少。”温泽念做了个敲键盘的手势,等她把资本玩得更转一点,她想当幕后的操盘手。
“定居,买房,都是因为,”她转回头来答孟宁的话:“我从小从来没有一个自己的家。”
从叔叔家,到祖父母家,到姨妈家,再到酒店,总是流离。
孟宁开她玩笑:“怎么不买大别野啊?”
温泽念摇头:“太大了。”
也太空了。
温泽念现在已浑然融入上流的社交圈了,可仔细一想,她与那些天然好出身的女孩还是不一样的。
她不买游艇,不玩赛马,就连房子她也不想买太大的。
她惦记着那个十多岁住在一条破旧长巷里的女孩,趴在祖父母家一间违章搭出的小屋窗边时,她抬头能见的苍穹都逼仄,布满了横七竖八的老电线,停着叽叽喳喳的麻雀。
那时那个女孩,没想过自己要飞得很高、走得很远,也许她所有最狂妄的梦想,不过买一间小小的屋子,当作她自己的家。
温泽念长大了,有能力了,她走过了很远很远的路,见过了无限高远的天空,然后回过头来,找她内心角落里的女孩。
她买了一所那女孩所能想象的最大的房子,然后一点点把它填满。
孟宁忽然放柔了语调说:“我希望你,过得开心一点。”
你已经足够成功了。
所以我希望你,过得开心一点。
温泽念:“如果这开心与你无关呢?”
孟宁一顿。
她一度或许想过,温泽念这么成功,她会不会成为温泽念的拖累。
可是现在她说:“当然要与我有关啊。”
温泽念望向她,睫毛轻扇了下。
她说:“只能是我。”
她的顿悟在于一瞬之间,就在温泽念倚于窗边说起为什么买这房的时刻。
就像温泽念来自她的过去,是她血肉里开出的花。
她也是来自温泽念过去里的人,所有的遗憾和缺失,只能她来填补。只能她来温柔的拥抱,抚慰当年那趴在逼仄小屋窗口、渴求一个自己的家的女孩。
温泽念走过来,摁一摁她的肩:“小宁。”
孟宁心里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