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礼怔了一下,为什么说话的人明明是他,可他却还能冷静地在旁观,甚至对自己说出的话如此陌生呢?
这不对。
眼前一花,他看着医生从他的视野中消散,他好像停滞在了时间洪流中,许久没有反应。
“你还好吗?”一句问候传入他的耳中。
他睁开眼,看见了高低床和一边的书桌,他又回到了宿舍里。
又?
谢礼眉头上的皱纹都快半永久了。
他看见自己摇了摇头。
听着那个新室友说:“哪怕到了这里,我们也得好好生活。”
这里?
哦,他想起来了。
学校说他们这病具有传染性,目前还没有找到传染方式,为了安全起见就让他们一直待在宿舍楼里,等着专家们的研究,怕他们把消息传出去会引起恐慌,所以没收了他们的手机。
“走了。”那人扶他起来,“差不多该吃饭了,我们也下去吧。”
他从床上起来,亦步亦趋跟着那人,却好像因为心不在焉,径直撞在了衣柜上,额头马上起了个包,他揉了揉,没说什么,跟着下去了。
接下来每天就是睡觉、吃饭、睡觉、吃饭。
他们就像被遗忘在了世界的角落里一样,每天重复着同样的事情,他还是经常因为心不在焉而撞到东西、或者是摔跤,肩上、手上、头上时常青肿且带有瘀伤。
不过他们其实自己根本没注意到,都是室友问的时候,他们才会发现。
其他人好像也和他同样,大家毕竟都感染了一种未知的疾病,心不在焉、恐惧都是正常的。
唯独他这位室友不一样,他总是很朝气的样子,每天都开开心心,有时候还会教他们画画。
直到那天,宿管突然通知,说要停电€€€€
好在只是停了楼道里的电。
他们的活动范围大多数时候只有宿舍了,每天每天他们都待在宿舍里,很无聊,但也很……安全。
因为他们实在太熟悉宿舍里了,哪怕闭着眼睛都能走,所以哪怕心不在焉也很少会撞到什么,身上青肿的地方少了,可内心的空虚却越来越多了。
最近他时常听见哭声、疯狂的笑声、还有莫名其妙的对话。
他看见说话的人和他听见说话人的声音甚至会对不上,他怀疑自己可能病了,但是后来又发现,不是他病了,是其他人病了。
他们好像……疯了。
他们会觉得自己是齐天大圣、是知名影星、是郭嘉领导人……甚至性别认知也会发生转换,行为举止毫无逻辑可言,扮成其他人时候也惟妙惟肖€€€€
这样的改变显然造成了恐慌。
他们能出门的时间更少了,就连每天的饭都是送到宿舍门口,每周只放他们离开宿舍楼一次。
每次出去,他身边的人都在跳来跑去,好像在玩什么角色扮演,已经全然忘了他们其实是因为得了一种会莫名其妙发疯的传染病才被送到这里来隔离的。
真的会有专家在研究治病的药吗?
他好像已经很久没看见有新的病人被送来了€€€€有没有可能,这里其实是一个囚禁他们的监狱?
像是为了回应他的想法一样,没多久,宿管说学校里的供电不足,以后可能他们在宿舍里时候也会停电。
大家都已经被驯化了一样,竟然没人反抗这样的不合理。
他一个人也做不了什么,而且他室友也在劝他。
没有了与外界的交流,每天每天都是黑暗、黑暗,他也已经遗忘了时间,记不清他们在这里究竟待了多久了。
吵闹的人似乎在减少,又似乎没有,他不知道,因为他看不见,他好像看见了一只藏匿在黑暗中的妖怪,无声无息地把所有人都吞噬了。
他不在乎,他一点都不在乎。
那些人和他本来也只是同班同学,有些甚至只是校友,他以前甚至都不认识他们,陌生人而已,他在乎不过来。
可是……
那天,他发现自己的室友似乎也病了。
那个整天拉着他说话的人,突然间“嚯嚯嚯嚯”疯笑起来,就像经常在半夜听见的那样。
他觉得有些恐怖,好在室友的癫狂好像只有那一次,之后还和以前一样,对他关怀备至,甚至还开始在宿舍里画太阳。
每次听见宿管的声音在外面响起的时候,室友都会在衣柜上画一个太阳€€€€他其实很好奇,室友的颜料从哪里来的,因为宿管从来不给他们带外边的东西进来,可室友却一直有用不完的颜料。
他一直觉得画太阳这个想法浪漫又充满希望。
直到那天一起到楼下散心回来,还没进宿舍的时候,室友拉着他停下,指着一幅名人介绍给他讲起这幅画的原画构思有多精巧!原画对色彩的运用又多么出神入化……
他不懂画。
可他知道,就算再怎么离谱的人,也不可能对着一张印着某心理学家画像并一排介绍的名人挂画称赞起色彩运用,他这个室友,好像也疯了。
他去关心对方的情况,可对方抓住他的头就往墙上去撞€€€€
他好像,没觉得很疼。
甚至还松了一口气。
他没问题,确实是他的室友……也已经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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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柜被画满了,洗手间也画满了,他们肯定已经在这里待了很久很久。
其他宿舍的人几乎再没正常的时候,各式各样的叫声、笑声、歌声成了这座宿舍楼的背景音,他已经习惯了,甚至感觉听着这样的声音让他很有安全感。
他似乎真的和校医说的一样,是这场疾病的唯一幸存者,所有人都疯了,除了他。
只是……
如果这世上所有人都成了疯子,只有他一个正常人。
那疯了的人,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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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终究还是来到了最后。
那天,他们去开水房提开水,他室友却突然拉住他的手,说了句:“我要走了。”
他没明白:“去哪里?”
室友拉着他走到了邻着开水房的阳台上,偷偷摸摸和他说:“这里其实是一座地下监狱,只是伪装成了宿舍楼,所以我们没有光€€€€我们每天都只能生活在黑暗里,太阳……”
室友在哭:“我好想念太阳照在身上的感觉……你明白吗?”
室友疯了。
现在室友说的话都是疯言疯语,他很明白。
但他还是配合地配上了一脸惊恐但又十分理解对方的表情:“明白,我都明白。”
室友却突然又笑着哭了起来:“我错了……我不该高估自己,我也不该来这里,我没有病,我更没有疯!”
“你没有疯。”他应和着对方,“是其他人疯了。”
室友的哭笑声戛然而止:“是啊,你要记得你没有疯。希望……要记得怀抱希望。”
他点点头:“我会一直等到希望降临那一天。”
室友沉默了一会,又对着他笑了,不明不白地说了一句:“是啊……”
随后室友和他一起重回开水房,只是前者却沉默了,也不再说话,他能看见对方,耳朵里却听不见对方的脚步声。
反而€€€€
他听见阳台的栏杆那边有声音,随后便是楼下传来“嘭”的一声响。
他没看到,只听见楼下传来宿管惊恐地“来人!快救人!”的叫声。
他好像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他扭头,看见室友站在他身旁,灿烂地笑着,像太阳,又像向日葵。
是希望,就像他的名字一样。
第60章 疾病(25)
谢礼一怔, 陡然从那具身体中剥离出来。
现在,他明白所有真相了。
不是眼睛在欺骗你,而是€€€€大脑在欺骗你。
谢礼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该醒过来了。
因为, 他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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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府中。
众鬼已经盯了谢礼整整五个小时€€€€
“所以, 他到底什么时候能察觉到自己已经进入幻觉里了?”有鬼问。
戴眼镜女鬼说:“认识到自己处在幻觉里应该不能破除幻觉, 毕竟……如果没意识到幻觉,他刚才就已经跳楼死了。”
冥币小鬼问:“那要怎样才能出来?”
“我不知道。”戴眼镜女鬼说,“但至少……应该要能说服18号沈宏远,让他愿意放大家离开。”
“啊?说服他?”冥币小鬼垮着张逼脸, “那完蛋了, 这世上最难的事情之一,一定有说服别人接受你的想法。你看这个18号病得能整出这么个副本, 要说服他……可能吗?我的钱啊……怎么人死了之后赚点钱也这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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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礼又醒了过来。
这次, 他发现时光倒流,他重新回到宿舍, 隆修杰正在桌旁打游戏, 戴着耳机的他不时怒骂几句队友, 爆一下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