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曜年放下球框准备离开,转身时却发现贺初秋堵在门。
男生站在阴影中,静静地看着他:“衣服,脱掉。”
寒曜年愣了愣,随即笑道:“不太好吧?这还是在学校。”
贺初秋双手环胸,目光严厉:“寒曜年,把衣服脱掉。”
漫长的对峙后,寒曜年垂下眼眸,说:“抱歉,这次我不能听你的。”
贺初秋往前一步抓住他手腕,掀起衣袖时,他看到了寒曜年小臂上一排红艳的鞭伤。
伤痕像是丑陋的蜈蚣蜿蜒往上,一路没入衣袖深处。
贺初秋呼吸急促了一瞬,颤声问:“寒曜年,里面还有吗?”
寒曜年叹了口气,背对着他脱掉衣服。
那是贺初秋永生难忘的一幕,昏暗的体育器材室尘土飞扬,寒曜年在半明半暗中褪下衣服,整个后背上全是密密麻麻的鞭伤。
贺初秋瞬间就红了眼:“谁?!”
他往前一步伸出手,想要触碰又害怕弄疼寒曜年,最后只是无措地垂下,重复问道:“谁打了你?”
寒曜年重新穿上衣服,平静道:“没人打我,你别管。”
他男朋友被人这么欺负,他怎么可能不管?
贺初秋起初以为寒曜年被人霸凌了,他把附中附近的小混混全都盘问了遍,却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消息。
偏偏寒曜年嘴巴上了锁,不管他怎么威逼利诱,都不透露一个字。
贺初秋担心却毫无办法,直到有天他放学回家,发现一辆劳斯莱斯停在小巷口。
寒雷从车上下来,告诉他那是寒曜年坦白恋情,被他爷爷打出的鞭伤。
得知此事后,贺初秋沉默了很久。
“我们不是普通家庭,寒曜年的婚事也早已规划好了,这是他和你在一起要付出的代价,”寒雷问他,“如果继续和你在一起,你能保护好他吗?”
“问题的答案不在我,而在你们。毕竟鞭打寒曜年的人是他爷爷,而不是我。”贺初秋看向寒雷,一字一句道,“是你们的家庭教育出现了问题,如果爷爷不作出改变,就算寒曜年现在和我分手,但只要他没有顺从爷爷的安排,依然会出现如今的局面。”
寒雷饶有兴致:“所以你觉得是我父亲做错了?”
“人是目的而非工具,”贺初秋表情很严肃,“人首先是人,其次才是家庭的一员,社会的一份子。”
寒雷听完后没有表态,紧张的气氛弥漫在车厢,连空气都凝固了。
贺初秋心脏一点点提了起来,他以为寒雷要生气,不料对方大笑起来:“不愧是曜年看中的人,你很特别。”
死一般的气氛重新活络,贺初秋松开紧握的双手,缓缓吐出一口气。
“小朋友,我认同你说的话,”寒雷继续道,“但作为一个父亲,我不愿意让我的孩子向下跌落,他至少得和一个配得上他的人在一起。平心而论,你觉得自己配得上他吗?你有没有想过你们的未来?”
“我当然想过。”贺初秋仰起头,露出稚嫩而勇敢的脸,“我承认寒曜年出生优越,能力突出,但我也不是一无是处。”
在成年人绝对碾压下,贺初秋不卑不亢地陈述着。
他展现自己的优势,表达对寒曜年的喜爱,还规划了他们的未来。
那时的他虽然贫穷,但并不自卑。
他说:“我赞同人应该享有一定的财物,这是美好生活的保障。但一味追求物质,最终会迎来更大的空虚,人最终还需要心灵的满足。”
“我现在虽然一无所有,但我大学可以考入清北,毕业后能找到一份还不错的工作,就算寒曜年以后一无所有,我也会让他过上相当有质量的生活。同时让他保持身心愉悦,实现物质和感情的平衡。”
寒雷看了他一会儿,伸手拍了拍他肩膀:“你是个好孩子,请代我多照顾他。”
那是一场很有分量的对话,贺初秋本以为,自己已经得到了寒雷的认同。
他把这件事告诉了寒曜年,却不料寒曜年一脸紧张地问他,有没有出事。贺初秋说没有,他说寒雷看起来很亲切,不像是那种古板顽固的家长。
寒曜年却严厉地禁止他继续接触寒雷,贺初秋以为他是过分紧张,直到后来……
贺初秋被刺耳的闹钟吵醒,再次被拖入繁复的工作中。
度假回来第一天,关于大海的记忆就已经远去,连同和寒曜年抵死缠绵的日夜,在首京市昏暗的天空下逐渐模糊,仿佛一个遥远的梦境。
贺初秋回到公司,一路上迎来了许多好奇的视线。
他视若无睹,把伴手礼发给部门同事,然后打开电脑写辞职信。
刚打印出来,秘书通知他周治让他去办公室。
贺初秋找了个信封装辞职信,敲响房门:“总裁,你找我?”
“有点事要和你谈,”周治语气平静,仿佛他们不曾发生过芥蒂,“把门关上。”
贺初秋关门坐在他对面,周治说:“假期玩得怎么样?”
贺初秋:“还行。”
周治叹了口气,有些头疼地说:“我一向不管你的私事,但这几天有人委婉提醒我管教好下属,别和客户产生非正当关系。”
贺初秋脸色沉了沉:“什么叫做非正当关系?”
周治单刀直入:“你和寒曜年的关系我乐见其成,但如果被曝光,可能会影响你工作前景。”
贺初秋:“寒雷让你来的?”
“寒总爱子心切,也是情有可原。”周治说得很直白,“毕竟他们那种身份,不是你我可以高攀的。”
贺初秋神情固执起来:“如果我说我非要呢?”
周治:“……”
“你要是看不下去,可以直接开了我。”贺初秋说完,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
医院,寒曜年守在急救病房外。
曾经雄鹰一般爷爷,此刻却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性命垂危。
寒曜年看着呼吸机上的白雾,内心出奇地平静。
【嗡€€€€】
他手机震了一下。
【贺初秋:[地址]来我家。】
【寒曜年:现在?我在医院。】
过了一会儿,那边发了张照片过来。
昏暗的房间里,贺初秋衬衫半解地躺在床上,露出脆弱的咽喉和锁骨,隐约可见他之前留下的痕迹。
寒曜年眸色暗了暗,正准备回复,照片已经被撤回。
【贺初秋:手滑,不来算了。】
病房门哗地拉开,护士焦急喊道:“病人情况不太好,家属都进来!”
寒家一众老小一拥而上,他们伪装出悲戚的神情,竭尽所能在老爷子面前表演孝心。眼神却兴奋又贪婪,像是一群贪婪的鬣狗,正在等待野牛落气,好第一时间冲上去分割□□。
“曜年……”
病床上,瘦如枯骨的老人伸出手,呼唤自己最得意的孙子。
寒曜年却转身,走向了截然相反的方向。
他低头,拨通贺初秋电话:“我现在过来。”
短暂的沉默后,贺初秋说:“家里没备东西,记得带套。”
第42章
防盗门没关, 寒曜年轻轻一推就开了。
贺初秋独自坐在沙发上,客厅里亮起一缕火苗。
寒曜年关上门,听见贺初秋问他:“寒曜年, 你确定要留下吗?”
寒曜年动作微顿, 贺初秋又说:“你也可以回医院,送你爷爷最后一程。”
寒曜年换好鞋走到贺初秋面前, 坐下问:“你希望我留下还是回去?”
贺初秋摇头:“我只是提供一种可能,无法替你做出选择。”
寒曜年接过他手中的烟吸了一口, 这才说:“我有人在那边。”
他本人离开了,却留着视线关注医院的情况。
贺初秋反应过来:“你在等他向你道歉?”
寒曜年没有回答, 只是问他有没有酒。
贺初秋开了一瓶红酒,寒曜年也不醒酒了, 倒了半杯一饮而尽, 这才开口说:“我不知道。”
他独自坐在夜色中,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孤独而压抑。
贺初秋没再说话, 默默点燃一支烟陪他。
墙上时针一点点往后,寒曜年时不时看眼手机,喝光了他家里的所有红酒。
一直没有消息。
直到时针走过十二点, 一道刺耳的铃声划破寂静,寒曜年走到阳台接通电话。
两分钟后他转身回来,贺初秋很难形容他的表情, 失望混杂着悲伤, 又似乎终于松了口气。
贺初秋张了张嘴:“你爷爷……”
寒曜年:“他走了。”
直到死,他都没能等到爷爷的半句道歉。
贺初秋心脏酸了酸, 他也有一个人渣父亲,但是他比寒曜年幸运, 他有爱他的妈妈,疼爱他的外公外婆,义气的舅舅舅妈,可爱的侄女一家。
所以他可以毫不犹豫就丢掉父爱,而不用像寒曜年一样,在吃人的家庭苦苦寻觅,妄图挖出唯一一点温情。
可是连这他都没能得到,爷爷留下的遗言是不许他继承遗产。
寒曜年闭上眼,感到了一股莫大的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