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傅国强的带领下,傅派的名声越来越响亮,尤其是近几年,如今提起京剧圈,不仅圈内人,就连路人都听说过傅家这个流派,也知道他们是流传多年的名门京剧世家。
鱼年和沈玉被请进去的时候,长桌上已经坐满了人。
只有末尾一个位置空着,显然是留给他的。
除此之外,七大姑八大姨包括傅纪的徒弟以及他们的后辈在内济济一堂,都等着听遗嘱的内容。
大厅里开着空调,鱼年一面环顾四周,一面脱下大衣,沈玉伸了一只手过来,很自然地接过了他的大衣,鱼年对傅家人淡淡笑了笑道:“今日我只是按要求来露面听遗嘱的,现在我人已经到了,不如请律师将遗嘱内容公开吧。”
傅家人的脸色都不太好,虽然有长辈去世的缘故在里面,可是另一方面,需要一个外人出现才能公开遗嘱这种事,显然也意味着他们的遗产可能会被这个外人分去一杯羹。
“凭什么?鱼年就是个演电影的,和京剧没有半毛钱关系,和傅家也没有任何情分,凭什么他要来我们傅家插上一足?”
这句话私底下傅家人应该都已经说了一遍,此时虽然没有人说出口,但是表情看起来差不多都是这个意思。
鱼年不以为意,那一张空位他也不屑坐,来之前他就说了是两个人,所谓来者是客,而且还是傅纪请他来的,傅家人这样的待客之道,鱼年实在不敢恭维。
其实在座的人都认识鱼年,包括那位律师在内。
如今傅纪去世,傅家说得上话的就是傅纪的长子傅国强。
傅国强早就已经不唱戏了,如今在剧院任职,整个人大腹便便,一身派头却摆的十足。
他并没有把鱼年放在眼里,娱乐圈在他看来就是一群乌合之众,没有什么文化底蕴和传承,和京剧比那真是天差地别,他自己是国家一级演员,明年又要升任院长,鱼年恐怕什么职称都还没有,根本算不得什么。
同时他也在心里琢磨,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到底给了鱼年什么,他根本也不曾听闻他父亲和鱼年有过什么交集,但现在看来,他们之间不仅有交情,而且还是那种不被自己所知的交情。
“那郑律师,人都到齐了,是不是可以开始宣布了?”傅国强不把鱼年放在眼里,自然不会专门为鱼年留出两个人的位置,鱼年在娱乐圈被包养的消息众所周知,他乍一听律师说鱼年也要出席遗嘱公开会,就找人问了问鱼年的情况,一问之下就更瞧不起他了,因此留了一个位置傅国强就觉得已经是给足了鱼年面子,眼下鱼年不要,他反而觉得是鱼年在他面前摆架子。
坐在他边上的郑律师连忙点头道:“可以公布了,我这就将傅纪老先生在我们律师所订立的遗嘱内容公开,在这之前,我还要申明一下,订遗嘱全程都是有录像的,并且有包括我在内的两名律师见证,程序符合标准,因此若有人怀疑遗嘱的不真实性,可以直接向法院提出起诉。”
说完这些,郑律师才开始宣布遗嘱内容。
第一条就是有关福园的,傅纪在遗嘱里写道,福园是他毕生心血,但因无人重视而荒废,他希望鱼年能够接管福园,并且重新将福园的戏班子搭起来,当然鱼年可以选择拒绝,但是若鱼年拒绝,那么傅纪也没打算将福园交给傅家的任何人继承,而是直接捐给国家。
这条一出满堂哗然。
福园的管理权傅国强看不上,但是傅国强的两个妹妹一直在争取,只是她们争取来的用意并不是继续经营戏园子,而是有别的目的,说白了她们只是想要那块地而已。
甚至在她们的观念里,福园荒废多年,只是傅纪所有资产分配中的搭头,未曾料想傅纪有自己的打算,不仅不让子女们继承福园反而将之送给一个外行人,还妄想让那个人重启福园。
简直是异想天开!
先别说人选,只说福园本身,那就是完全老旧的建筑了,以傅国强如今的眼光看,要重启福园势必要翻新重修,但是如今木构建筑的修缮比重新建一个房子都要难得多,不仅要花费一大笔钱,还不一定能找得到手艺好的工匠来修缮。
最初傅国强经手福园时就面临过这个问题,福园的修缮半年一次,但是木匠越来越难找,如今的木工没法做这个活,越往后傅国强也越不愿在这上面花费心思,这才导致福园整体建筑的沧桑和破败。
现在福园经营的茶楼只用了一小部分,后台的那些服化道他让剧团的人进去翻过好几次,能用的早就搬空了,如今后台成了堆放废品的仓库。
事实上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福园迟早要推倒重建,多年来傅国强和傅纪提过不止一次,然而傅纪从来都没有同意过,却原来他竟是抱着这样的念头,而且也因此傅纪清楚自己的子女之中没有任何一个愿意善待福园,这才会令他闷声不响宁愿选择将福园交给一个外人,而且还是个圈外之人。
郑律师顺带给鱼年介绍了一下福园建成的时间,包括其辉煌过后没落至今的情况,还有一份详细的资料年表供鱼年参考。
与此同时,傅家人一个个都不敢置信,不是盯着律师就是用一点都不友好的目光打量鱼年,他们身在傅家,每一个人似乎都有一种优越感,每一个人都觉得鱼年根本不配得到福园。
鱼年也是没想到傅纪那么慷慨,事实上他和傅纪仅在拍《年年有鱼》时有过几次交谈,他甚至都不记得他们谈过多少有关京剧的事,而且时隔多年都不曾联系,如今傅纪却忽然给了他这样一份意外的“惊喜”。
鱼年正要开口,却被傅国强抢了先,道:“恕我直言,鱼年先生,这件事你能做决定吗?”言语之间是赤裸裸的瞧不起,这句话不仅包含了需要重建福园的大笔金钱,也包含了对鱼年的偏见,觉得凭鱼年这样的外行想要搭建戏班子,那完全就是天方夜谭。
鱼年对傅国强这样的口吻并不敏感,他只是好奇地问:“为什么觉得我不能?”
“你懂京剧吗?”傅家一个年轻人跳了出来道。
傅纪去世后,傅家就是三代同堂,这个年轻人应是最末一代,但并不是年纪最小的,看他问话时的那一脸傲气,就可以看出他学戏应该也有许多年了。
鱼年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却没有搭理他,而是问律师:“郑律师,遗嘱里还有别的限制我的条款吗?”
郑律师回答:“没有,傅老先生就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延续福园建设的初衷,通过福园传扬戏曲文化,让更多的人在福园中了解戏曲,欣赏戏曲,仅此而已。”
“那么我觉得我没有拒绝的理由。”鱼年说。
“你承诺不会把福园改成别的经营场所?这可是我父亲的心血。”傅国强道。
“傅先生,我应该无需跟你承诺,毕竟傅老先生言明,若我拒绝,福园也不由你们继承。”鱼年非常直白地道。
傅国强被噎了一下,要知道他在京剧圈的地位是很高的,年轻子弟奉承他都来不及,当然鱼年不是京剧圈的人,没有奉承他的必要,但是像这样驳他面子也是傅国强所料未及的。
“郑律师,我接受傅老先生的条件,接管福园。”鱼年也不废话,对郑律师道,然后问:“今天让我过来,是不是就为了福园?”
“不错。”
“那后面的遗嘱内容我就不听了,关于福园的接管事宜,是今天要完成,还是之后再对接?”鱼年问。
“都已经准备好了,就在这里。”郑律师从他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个早就封好口的文件夹道。
“等一下!”眼看福园就要现场交接,傅家还是有人忍不住出声阻止道。
那是个女声,语气急切得很:“郑律师,你说订遗嘱全程都有录像的,那关于福园的安排,我爸是怎么说的?不能就凭你这么一说,就把文件直接给出去吧?”
郑律师见多了因为不满遗嘱而争执的情况,自然早有准备,这时他便道:“如果鱼年先生不打算听后面的内容,那么的确要把录像放出来给大家都看过,文件才能带走。”
“也好。”鱼年对此并不反对。
郑律师遂打开笔记本电脑,点开早就准备好的视频,播放里面关于福园赠送的一段。
傅纪是突发心梗病逝的,因此在此之前精神气都不错,视频里的傅纪也是精神饱满,这更说明他在订立遗嘱的时候脑子是非常清楚的。
当他的身影出现在屏幕里的时候,傅家好多人先是愣怔,想到他永远不在了,又有些鼻酸,可是很快他们就听视频里的傅纪说道:“这么多年,眼看福园荒废成现在这样,总归心酸,但是小辈们有他们想干的事业,福园对他们来说已经是累赘了,然而我还是想给它找个出路,如果直接当作遗产让小辈们继承,福园恐怕保不下来,还得是个外人才行。”说到这里,傅纪似乎想起什么来,随后对着摄像头又道:“鱼年,其实应该提前跟你联系一下的,我也是突然想到的,不如就交给你吧,《年年有鱼》里你有一段武戏不知道是谁教的,将你教的那样好,让我总也忘不了,想必你也苦练了很久,戏曲这行怕苦怕累是永远无法登台的,你让我看见了一丝希望,如果你愿意,那么请你接下我的福园,很惭愧留给你的只能是如今这副模样,是我力有不逮。”
这段视频一出,堵住了在场所有人的嘴,刚刚跳出来问“你懂京剧吗”的年轻人不敢置信地看着鱼年,依旧不敢相信鱼年竟然也是练过的,还能得到自己爷爷的这般认可。
“我依约前来,也答应了傅老先生的条件,如果还有反对的,刚刚郑律师也说了,可以直接向法院提出诉讼,今天我就先将文件带走了,傅老先生在天之灵,想必会保佑我将福园顺利重建的。”鱼年这样说着,便走到郑律师身边,众人眼睁睁看着郑律师将一袋厚厚的文件交给鱼年,皆忍不住露出了一脸肉痛的表情来。
“走了,玉哥。”鱼年回到沈玉身边,也没再多看傅家人一眼,尊重是相互的,对方给几分,鱼年也就还几分,而沈玉更是从头到尾都没将傅家人放在眼里,他只管抖开大衣披在鱼年的身上,揽着鱼年的肩膀转身离开了。
“大哥!就这么让他走了?”同样是那个女声,她看着傅国强,正是傅纪的三女,傅欣宜。
傅国强看了郑律师一眼,没搭理自己的妹妹,而是道:“郑律师,把遗嘱的内容宣读完吧。”
回去的路上,两人顺道就去了福园。
那竟然是在鼓楼附近的闹市街上,只是这条街一分为三,福园恰好在中间那条,既不与马路相邻,又处在相对繁华的位置上,而那一代有许多老住宅区,地理位置绝佳。
这么说起来,傅纪的眼光也属一流,不过大概也是因此,才会令傅家人觉得肉疼。
“看来傅家人早就在等着傅纪过世了,再不会经营的人,也不至于如此敷衍了事。”沈玉撑着伞,揽着鱼年,抬头看眼前显出破旧感觉的建筑,门楣上的牌匾依旧是“福园”二字,改成茶楼后竟只添了一块小小的木牌,上写“喝茶入内”四个字,如此随意的形式,可以想见根本就没有人好好经营内里。
“这也太可惜了。”鱼年也不由得咋舌,想到郑律师方才提及昔日福园曾经有过的辉煌,和刚才傅家人满身的傲气,就觉得挺讽刺的。
沈玉对鱼年道:“要我说你没必要接受傅纪的条件,福园这样的戏园,换个地方一样可以建,好过在这里受制于人。”
“没关系,今天这一趟我倒是挺同情傅老先生的,能帮他完成遗愿,也是不错。”鱼年笑着对沈玉说。
“就属你最心软。”沈玉将鱼年揽紧了些,免得他被雨水捎到:“不过,你喜欢就好。”
◇ 第45章 ep.45 他们的岛
鱼年穿着宽松的毛衣,盘腿坐在宽大的沙发上,正在抽卡牌。
这是他最近新入手的一副牌,画面漂亮,解说详细,看牌面时常常会给鱼年一些灵感。
鱼年连续抽了两次,两张牌一张是“平衡”,一张是“挑战”。
鱼年托着腮,看着这两张牌若有所思。
沈玉端了热乎乎的红豆年糕汤过来,年糕是沈玉用糯米粉自己蒸的,软糯得很,又在锅中煎到中间泛起金黄,红豆汤煮到红豆出沙,香喷喷的年糕陷在软糯的红豆汤中,看着就觉得又暖又有食欲。
鱼年眼睛亮了,随后笑成了弯弯的月牙,双手捧过,口中道:“刚才就闻到香味了,可馋死我啦!”
“小心烫。”沈玉自己也有一碗,他坐在鱼年身边问他:“在考虑福园的大方向吗?”
“嗯,哥哥也给我点意见吧。”鱼年虚心求教。
沈玉早就在脑中过了一遍,便对鱼年说:“我觉得可以签订演员定期演出,别的时间用来培训,没有新鲜血液加入,路就走不宽,另外,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失传的剧目你看凭你们几个师兄弟能不能救一救?”沈玉说的师兄弟,指的是偏宅里曾经和鱼年共同战斗过的少年们,他们如今都有很出色的战斗力,就是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到舞台上去唱戏。
“那肯定不够,还得加人。”鱼年咬着年糕说。
“那就需要扩大号召力,才能从民间找到高手。”沈玉道。
“嗯,乐队班子也要拉起来。”
“你列一张需求表出来,我让人在全国范围慢慢找起来。”
“好。”聊着天,鱼年将红豆汤里的年糕吃了个精光,这才开始捞红豆吃,想了想又说:“那戏园子古香古色,得找人来仔细修缮下,有这样的人吗?”
“肯定有,但是少,我们可以找博物馆的人问一问,慢慢找总能找到的,我们不急。”
“对哦!我怎么能忘了偌大的皇城!”鱼年一拍脑袋:“如果戏园子能够重新修缮刷漆,不仅能还原旧时的风貌,还是一种文化保护和传扬。”他说到这里不禁有些向往戏园子还原后的模样。
“名字想改吗?”
“不改了,麻烦么,而且‘福园’两个字是傅纪老先生的墨宝,我们重新刷一下,顺便将傅老先生的履历生平在戏园子里挂一挂,以后将固定演出的角色也写出来,这样戏园空置的时候还能作为景点供人参观。”
“这个主意不错。”
鱼年本身其实一点也不重名,他进娱乐圈为的也不是出名,但是旁人不这么看,不过旁人怎么看都与鱼年无关,他想要做什么也无需和旁人解释。
夫夫俩吃完了红豆汤,也聊得差不多了,很多事要做起来看才有后头的想法,所以就像沈玉说的,不急。
只是他们不急,傅家人却挺急的,可惜遗嘱订立的程序毫无漏洞可钻,傅欣宜甚至觉得捐给国家也比送给鱼年一个外人好,然而却不可能如她的愿。
“稍安勿躁。”傅国强手指敲打着桌面,他有些看不惯自己的妹妹为了一点事就心急火燎的,但到底是自己的妹妹,他不介意帮她出点主意,便意有所指地道:“事已至此,我们只能先观望,看看那边能翻出什么水花来,再做打算。”
傅欣宜闻言,瞬间意会过来,看来福园落到鱼年手里这件事是无法转圜了,但不代表鱼年未来能真的将福园经营好,一旦出了状况,会怎么样发展还要另说。
“那只能先等着瞧了。”傅欣宜恨恨地道。
找工匠的同时,鱼年去找了沈青和别的师兄们。
沈青已经回到了岛上。
鱼年去找他的时候还可以顺便参加一下体能测试。
当然也包括了沈玉。
岛上的体能测试可不是闹着玩的,那都是有高标准和目标线的,鱼年因为不是每天在岛上训练,又忙着拍戏,基准线会稍稍放低一些,但也不轻松。
不过鱼年每年回岛上的次数并不算少,在家的时候也和沈玉一起锻炼,大多数成绩都保持在规定的水准线上。
曾经跟着沈玉打拼的少年兵们后来都被沈玉安排入了伍,如今有的在各大军种里发光发热,有的服完兵役就回到岛上继续训练。
他们共同的根据地就是这座小岛,每到探亲放假,所有人都会回到岛上团聚。
除此之外,京城的沈园是他们另一个家,毕竟沈玉和鱼年常年待在京城。
这座小岛正是七年前沈玉用来流放那几个绑匪的岛,如今这座岛早已经不是荒岛,成了沈玉绝密的基地,只是这个基地被掩饰得很好,寻常人只会觉得它是个普通的小岛,上头住着一些风吹日晒的渔民。
实际上小岛上有电磁波干扰,除非顺流飘上去,否则误闯的几率非常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