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哥哥。”鱼年抬头去看沈玉。
沈玉点点头。
“走吧,我们家里还有吃的。”鱼年向小孩伸出手说。
小孩没反应,鱼年又说:“就当是你送我这些花的谢礼。”
听见这句话,小孩才抬起头,然后慢慢地将自己的小手放进了鱼年的手里。
他的手倒是洗的很干净,但手上全是茧,那么小一双手,也不知道是做什么弄出来的。
群演有小孩,因此更衣室里本来就有孩子的衣服,鱼年顺便拿了两套,就领着小孩回到了他们的住处。
洗了澡换了一身新衣服,小孩又瘦又小,面黄肌瘦,一看就是营养不良,衣服穿在他身上显得松垮垮的。
“要不要叫医生来帮他看一看啊?”鱼年将小孩领到桌上让他吃饭,问坐在小孩对面的沈玉。
“看一下吧,顺便查查他是哪家的。”沈玉看着狼吞虎咽的小孩,忽然用一种很严厉的口吻对小孩说:“吃慢点,吃太快容易胃疼。”
沈玉声音不大,但小孩显然被他吓到了,立刻停下了不断扒饭的动作,抬起头看沈玉。
沈玉没有给他盛太多米饭,就是怕他一下子吃太多。
“吃一口饭,再舀一勺汤,慢点吃,吃完如果饿还有,但是你不能一下子吃太快吃太多,知道吗?”沈玉不笑的时候整个人看起来威严持重,成年人都可能吃不消,更何况是这么小的小孩。
小孩悄悄瞧了鱼年一眼,谁知鱼年却说:“听话,他是我哥哥,我也一直都听他的话的,知道吗?”
小孩听鱼年这样说,又看了沈玉一眼,便只好乖乖地一口饭,一勺汤慢慢将面前的东西都吃了个精光。
“饱了吗?”沈玉问小孩。
小孩点点头。
“想睡觉的话,去屋里睡,不想睡的话,你可以告诉我们你的事,如果你不愿意说话,也可以写字或者画画。”沈玉这么说的时候,已经将桌上的纸笔推到了小孩的面前。
小孩显然是识字的,至少识得一些字,先前那个小树林里的墓碑上就是刻了字的,只是刻的歪歪扭扭,毕竟不是写在纸上,木的纹理又粗,才会难以辨认。
小孩看看沈玉,又看看鱼年,写下了几个字:谢谢花环。
鱼年看了不由笑了,伸出手揉了揉小孩的脑袋道:“所以你一直送花给我?那你早就谢过了。”
小孩想了想,又写:谢谢衣服,还有饭。
“你怎么这么客气啊,别谢了。”鱼年说着,便道:“你如果现在不睡觉,我让医生来给你检查一下身体,好不好?”
小孩连忙写:我不用,我没钱。
“不用钱,你送了我七天的花,现在的花很贵的。”鱼年说。
小孩还是摇头。
“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沈玉忽地出声问小孩。
小孩写:小小,七岁。
沈玉又问:“姓杨吗?”这个古寨里的人大部分都是杨姓,所以他才有此一问。
小孩却使劲摇头。
“那你姓什么,不能说吗?”
小孩想了想,才写:戚。
“是你母亲的姓?”
小孩点了点头。
医生也是沈玉给剧组专门配的,是一位纯中医,不像西医那样检查需要仪器,而且他都不用怎么检查,光用“望”的就已经能明确地对沈玉和鱼年说:“营养不良是肯定的,身高体重完全不达标,下肢水肿,皮肤凹陷,都说明了这一点。”
“这么小的孩子吃药什么的没必要,他现在精神还好,食补就行了。”医生说着问小孩:“身上是不是有哪里痛?”
小孩连忙摇头。
“那就还行,先把该吃的食物都吃上,五味均衡就行了,一般营养不良的孩子免疫力都弱,容易发烧感冒,这方面多注意一点。”
医生离开后,鱼年就让小孩去睡了,沈玉让人去查小孩的情况,他没少遇见过类似的事,沈家军里的人大多出身都不好,没一个是从幸福家庭里出来的,大多都是无父无母,有父母的也都曾遭受过虐待。
小孩身上也有很多被打的伤痕,新旧不一,小孩说不疼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不过当着小孩的面三个大人都没有拆穿他,只能说早已心知肚明。
最终小孩的身世在三天内通过长明的暗访就都清楚了。
小孩叫杨小小,母亲姓戚,只是这个母亲是被拐卖进来的,她被迫嫁给小小的父亲,还生下了小小。
由于杨母是杨家买下来的,他们将她视为所有物,除了生孩子前后,杨母几乎每天都要下地干活,有时候还要遭受一家人对她的打骂,因为怕她逃走,杨家就一直住在寨子里没有搬走,最初几年晚上睡觉还会用锁链锁着她。
随着小小一天天长大,小小的母亲看起来也安分多了,杨家人这才稍微放松了一些看管的力度。
然而在一个下雨天,毫无预兆的,小小的母亲趁小小的父亲酒醉,将他的四肢绑在床柱上,堵上了他的嘴,然后用一根铁链将他活活勒死了。
早上二老起来,看见小小母亲吊死在家门口的尸体。
从头到尾,小小都在熟睡,直到他奶奶发出了尖叫声。
之后他的世界天翻地覆,他不仅一夜之间失去了父母,还算疼爱他的爷爷奶奶也恨他入骨,把他关起来打骂,不给他吃穿,后来二老一合计,觉得他死了不划算,就把他放出来让他下地干活,这一切都发生在小小才六岁的时候。
他是最近找机会逃出来的,他不想继续待在那个家里被打被骂了。
“他母亲被拐的时候才刚考上大学,我们已经找到了当年的寻人启事,不过她母亲的父母因为这件事互相责怪后来离婚了,还各自重新组了家庭。”这是三天后,沈玉从外界得到的有关于小孩母亲的消息。
“或许是想从痛苦中快点走出去吧。”被卖进如此深山老林里,就是想找都很难找到。鱼年说。
彼时小孩正站在小板凳上对着水龙头洗碗,他吃人家一口饭,就好像非得干点什么来还,否则就不肯吃饭,也不愿意留下睡觉。
尽管这一口饭和一间睡觉的小屋对沈玉和鱼年来说不值一提,只是举手之劳,可对小孩来说却显然是大事,马虎不得,所以他很认真地叠被和洗碗,还帮忙扫地擦桌以及擦地板。
“这些应该都是他母亲教他的,杨家人都不识字,他认字这件事应该也是母亲教的。”沈玉和鱼年在堂屋里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传不到厨房里,倒是那边的水声能隐隐传出来。
鱼年靠在沈玉怀里,说不出是什么感受,他的心有时候坚强,但在听说或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就会感到很无力,这世上太多不平,发生在他所不知道的角落。
沈玉揽着鱼年,一时也没再说话。
这世上如果说有谁能与鱼年感同身受,那或许是他的那几位师兄们,可是要说谁最懂鱼年,那只会是沈玉。
“你要是想的话,把他带回去吧,他如果也愿意的话。”沈玉从十五岁开始就是收养小孩专业户,不介意多来几个。
“到时候问问他吧。”鱼年说。
“别难过了,我们尽力就好。”沈玉亲着鱼年的额头,喃喃地道。
“嗯。”
最近鱼年饰演的角色也进入一种难以言说的无力感当中,这让鱼年这几天的情绪都偏低落,加上这件事就更是雪上加霜,有时候为了不破坏角色的共鸣,鱼年甚至会刻意不让自己高兴起来,至少在这段戏拍完的几天内,他会避免高兴。
这其实就是最初鱼年不想饰演溥郁的原因,他的情绪无疑会传给沈玉,不过沈玉非寻常人也,对情绪的掌控深不可测,有时候鱼年觉得如果沈玉也演戏的话,那么绝对是属于那种收放自如的演员。
他其实大部分时候也都不会被角色带着走了,喜怒哀乐是演员的必修课,有些情绪要沉浸下去对他来说很容易,只是当一个真正悲情到极点的角色出现的时候,又没有任何爆发的情节,甚至连一句台词都没有的时候,为了能不带一丝表演痕迹地将这种情绪透露给观众甚至打动观众的心,那无论如何也是避免不了要经历这一遭的。
张琦是个很纤细的导演,她能捕捉到这些细微的情绪,拍出来的感觉着实细腻,这也让鱼年能明白张琦要的是什么,他自然要给出最好的表演。
对一个演员来说,只有先打动导演,才能打动观众。
小孩从厨房里出来,看见又黏在一起的两个人早已见怪不怪,毕竟他第一次在小树林里见到他们,他们就好的跟一个人似的。
沈玉压根不避讳依旧搂着鱼年,他对小孩说:“锅里有绿豆汤,去盛一碗来喝掉。”
小孩非常听话,尤其听沈玉的话,因为他的确看出来了,这个家里沈玉是家长,那个好漂亮的哥哥也听沈玉的话。
沈玉话不多,只会对漂亮哥哥笑,轻声细语也只对他,就好像那个漂亮哥哥是他的珍宝一样。
漂亮哥哥是演员,最近他拍戏自己偷偷跟去看了,每次去看都想哭,可是漂亮哥哥都没哭,就是那双眼睛看起来好难过好难过的样子,让自己想到妈妈,除了教自己认字,妈妈很少说话,每次看自己好像都会哭出来。
沈玉他就不知道是做什么的了,主要就是在家做吃的,他做的饭菜是自己吃到过最好吃的,比妈妈做的要好吃许多许多倍。
小孩边吃绿豆汤边胡思乱想着。
◇ 第77章 ep.77 人间无常
“杀人犯的孩子!”
“我听过,他妈妈杀死了他爸爸!然后畏罪自杀了!”
小孩在片场外没藏好,一不小心被人发现了。
那些群演的孩子们本来就都是寨子里的人,杨家的事大人后来都在传,他们都是古寨里长大的,听爸爸妈妈说了之后也就知道是哪家出了事。
小孩夺路而逃,可惜跑离了片场没多远,就被爷爷堵住了。
“你这天杀的小兔崽子果然在这里!我找了你好几天了!你以为你逃得掉吗!”
小孩的爷爷眼疾手快,一棍子就招呼了过去,他大概已经找了好几天了,唯独没有来这里找过,这会儿刚好就被他撞上了。
“让你逃!让你逃!跟你那个杀人犯妈妈一样不老实!叫你逃跑!叫你逃跑!”老人浑身戾气,拿着一根长木棍毫不留情往小孩身上又戳又打,小孩抬起眼睛瞪老人,老人却破口大骂:“怎么!你还敢瞪我,我宰了你!”他话音落下直接一棍子就往小孩脸上打去,小孩瞬间躲了下,就被棍子砸到头,血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他刚刚是被突如其来一闷棍敲在地上的,后面几下老人都没留手,导致此刻他挣扎了几次都没爬起来,老人又狠狠甩了几棍,直把小孩打得痛缩在地上为止,老人才上手把人一绑,就这么拖着走了。
旁观的都是古寨中的人,片场的工作人员与这里还有些距离,这老人下手又快又狠,他本就是奔着抓人来的。
等鱼年听说有个小孩被带走的时候立刻给沈玉打电话,沈玉当下就让长宁他们去了老人家里找,最后是在地下室里把小孩找出来的,找到的时候,小孩的两条腿都已经被打断了,人被链条锁在墙上,已经奄奄一息。
长宁当下就联系医院,山路颠簸,他便将先前运送清理队伍的直升机叫了过来,那架直升机一直就停在山脚下,本来就是为了预防意外发生备在附近的,这下正好派上了用场。
鱼年拍完戏和沈玉一起搭乘直升机也去了医院,小孩除了两条腿打上了石膏,身上还有内出血,皮肤上全是擦伤,送进手术室好几个小时才被推出来。
小孩醒来的时候是半夜,麻醉药和止疼药的药效早就过去了,他从疼痛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身上哪里都疼也动不了,他睁大了眼睛,却看见床边守着一个人。
是沈玉!
他一时间好似什么都忘了,完全不明白为什么沈玉会在这里,却又因为沈玉在这里而感到安心,然后他又看见了鱼年,就躺在边上的折叠床上,睡得正熟。
“别怕,没人会再伤害你了。”沈玉见小孩醒了,便对小孩低声说。
小孩听他这么说,不知怎么的,忽然就哭出声来。
鱼年被小孩的哭声惊醒了。
沈玉顺手叫了护士,护士进来查看小孩的情况,等所有人都离开,又只留下沈玉和鱼年的时候,沈玉对小孩道:“你需要长时间养伤,还想回去吗?”
小孩一面啜泣一面摇头。
“那有没有什么事要在那里完成的?”
小孩点点头。
“行,那等你好一点之后动笔写下来告诉我们。”
小孩又点头。
鱼年这时候凑过来说:“痛的话忍一忍,实在忍不住就再哭一哭,哭完继续忍,哥哥以前养伤的时候也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