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傅迟此刻盯着的人却是许川身旁的时停云。
剧本上在设定两人争执时,时停云是有反抗动作的,但设定动作仅仅是攥住许川的手腕,将他一把拉近身前来突出两人之间隐晦的暧昧情感。
时停云眼皮始终没有抬一下,凑近到许川耳边吹气,“你刚才推我好几下,我这才还你一下,你不亏。”
另一只手还非常暧昧的揉了一把许川的后脑勺。
他的声音像无形的电流穿梭其中,许川猛地对上时停云那双眼睛,纯黑的瞳孔找不到一丝杂质,看人的时候,带着些凉薄。
下一秒这种出神的感觉就被耳边的声音冲散。
“卡。”
时停云松开许川的右手,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羽绒服。
“大家都辛苦了!小时这么一改,两人之间的紧张对峙和隐晦的感情就出来了,不错不错!”戴着黑色鸭舌帽的刘导笑眯眯地看着时停云,又递了张纸巾给一旁表情不太好的许川:“许川手没事吧?来赶紧擦擦,脸上还沾着油。”
时停云衣服刚套上一只胳膊,旁边的许川也不接纸巾,站在一边揉着手腕,他一皱眉,旁边懂眼色的男助理就开始跟导演大声抱怨时停云临时改基本动作的事儿。
另一个助理拿着纸巾小心给许川擦着脸上沾着的油渍,却不知怎么惹恼了他被一把推开。
时停云背着身低着头拉拉锁,男助理掐着嗓子的声音让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隔了几秒钟转过身来却换上一副无害的笑脸,“许哥,不好意思我太入戏了,待会儿我请夜宵,就当是赔罪了。”
许川无语,急着回酒店的他也没心思与时停云多争辩,刚才被他一把推开的助理见状赶紧将怀里抱着的羽绒服披在许川身上。
他没有搭腔,黑着脸准备走时,却看到了在外围人群中站着的傅迟,脸上的不耐烦瞬间一扫而光,眼睛里闪烁着雀跃,衣服还没来得及穿好,松松垮垮地披在肩上就一个箭步冲了出去,身后的两个助理赶忙追着跑。
傅迟见许川往这边走时,便收回了自己一直落在时停云身上的目光。
拍摄区包围圈渐渐松散,出现了那么一个豁口,时停云刚才就一直觉得场外有人盯着他看,那种感觉让他浑身不舒服,他顺着看过去,许川突破人群重围,快步走到一个男人身旁,两人亲密的说了几句,就上了旁边停着的黑色迈巴赫。
时停云没有找到一直盯着他的那道目光,却隔着距离注意到了许川旁边的男人,没瞧着正脸,但仅看身形,也知道这人长得应该不错,似乎还有点眼熟,于是他不经意问了句:“那人是谁啊。”
“听副导说是川云娱乐的老板,傅迟。”剧组给时停云临时配的助理李洋小声解释。
傅迟三十岁挂点零头,是国内赫赫有名的地产大亨傅守良的二儿子。
傅守良一共三个儿子,老大老三是一个妈生的,这个傅迟从小养在外边,也就是五年前傅家大少傅远因为一场意外事故伤了腿,傅家老三傅遥是个整日不学无术的纨绔,家里生意上的事情是一问三不知,这才赶紧从英国把一直留学在外的傅迟叫回了国,之后便是傅迟接手了傅家的大部分产业。
这位傅总看着是个冷面冷心的却颇通人情世故,不管在哪里都吃的开,依托强大人脉,再加上他对投资的独到理解,以及对市场的敏锐嗅觉,还颇有闲心地创办了个娱乐公司,也就是川云娱乐,这两年投了十几部好片子,也是赚得盆满钵满,借此在娱乐圈子里也成了颇有地位的存在。
“我的天哪,这位傅总不仅长得帅,能力还这么强,对人也温柔,刚才人多的把我手机都快挤掉了,他还给我接了一下呢,近距离观察皮肤是真好,一点不比小鲜肉差,简直是现实版的霸……”
“现实版霸道总裁爱上我!”
几个同事兴奋地讨论起这个突然来访的大人物。
时停云无语,他以前见过傅迟,虽没有深入交流,但仅是寥寥几面就让他坚信像傅迟这种终日衣冠楚楚的商人,必定是薄情寡信利益至上,主动往他身上扑的男人女人必不会少,真心嘛怕是涓滴没有。
见许川上的那辆黑色迈巴赫开走了,周围的工作人员不由地都松了口气儿,开始收拾起拍摄设备,时不时聊两句八卦。
一群工作人员嘻嘻哈哈说着这些别人的风流韵事,权当逗乐子,时停云一听,却听进了耳朵里。
组里这位许川,正是川云娱乐旗下演员部的流量演员。
“大流量就是好啊,日理万机的老板都来亲自探班,太有面儿了吧。”
有人不明所以的感叹,旁边人似笑非笑地拍了她一下,“你傻啊,人家可不止是老板和普通员工的关系。”
整个娱乐圈都知道许川和自己新东家的老板不是一般关系,自半年前签到川云娱乐后,咖位往上提了不少,代言和商业广告更是流水一样的灌进进口袋里,去年这阵儿爆火还顺手拿了个华威奖的最佳男主角,但内行人都懂,这奖拿的属实是有些勉强。。
站在时停云旁边的小姑娘一脸不服气地低声道:“我看他演技也就那样,有时候连小时的戏都接不住呢,勾搭金主倒是挺会演的。”
“这你就不懂了。”道具组带着黑框眼镜的小哥呲着个牙笑道:“这行不会唱歌的也能当歌星,不会演戏的也能当影星,这就要看你豁不豁的出去了。”随即凑近了凉飕飕道:“准确的来说是睡不睡的下去。”
他转过脸来,手搭上时停云的肩膀,“小时你说呢。”
那个笑容阴阳怪气,猥琐至极,时停云没有当场回怼让那人下不来台,阳奉阴违的事他向来做起来行云流水,一副乖巧模样笑道:“哥你可太抬举我了,这种事儿哪轮得上我们这些刚出道的后辈肖想呢。”
孔子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这套理论在这个圈子只能是反其道而行,抛头露面于乌烟瘴气的娱乐圈里,往往是己所不欲旁人也要强行施加于你。
这个圈子从来都是适者生存,道德感太重活得会很辛苦。好奇也罢,无奈也罢,在逢场作戏的情境下时停云已经有了几次和同性亲密接触的经验,他倒也没觉得太难接受,毕竟大家都是为了面包。
“时哥,你今晚这出可真帅。”剧组里的一个场务小姑娘突然冒出来个头,“要说不按剧本演他也没少整啊,我看那他刚刚气得眼睛都要瞪出来了……”
“要我说他虽然长得好,但整天板着一张脸也不怕面瘫?那傅大老板怎么就看上他……”
“听说三个月前傅迟的大伯还在公开场合给他当众做媒,闹得很难看,从那以后傅迟就开始带着许川出双入对了,像是要来真的了。”
“像傅家这种上流阶级,不管怎么玩闹最终都是要结婚传宗接代的,他这样是明着打家里那些端着身份的老家伙们的脸。”
时停云正在撕包装袋的手一顿,只觉得耳边叽叽喳喳吵得头疼。
几个小姑娘们还嚷着要说什么,时停云一只手已经伸向了离自己最近的那个女孩的唇边,清亮的嗓音在女孩耳边响起:“张嘴。”
小姑娘:“?”
她下意识张了嘴,时停云手里拿着一包刚拆开的话梅,拿出来的那颗已经塞进了小姑娘的嘴里。
“南姐给的。”
之后他将袋子递给旁边的几人,大家分着吃了起来,刚才讨论傅迟的话题戛然而止。
时停云抿掉手指上余留的话梅粉,抬脚走出了拍摄区。
夜里雪下的更大了,时停云没带伞,一路小跑冲进了酒店大厅,凌州的冬天可不是闹着玩的,就这么在外面跑了一小会儿,他的手就冻僵了,脸上也红了一大片。
剧组定的这家酒店私密性很好,下了电梯穿过一条长长的中式风格走廊,再往前走不远就是时停云的房间。
时停云打了两个哈欠困得眼皮都快抬不起来了,一路耸拉着脑袋往前走,快走到头时才不情不愿地抬起头准备刷卡进房间,而在抬起头的一瞬间,他的视线就被一个男人给占据住了,一瞬间右眼皮开始毫无预兆的突突跳起来。
那是一个十分高大的男人,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白色缎面衬衫,衬衫的袖口腕卷起,露出白皙修长的手臂,一手拿烟,一手拿电话,高大的身躯在走廊顶灯投射出的暖黄色里染上了柔和的色泽。
四下无人,时停云注意到他拿着手机的左手臂上有一道很深很长的疤痕,几乎贯穿整个小臂。
时停云盯着他小臂上那道略显狰狞的陈年伤疤,猛地在脑海里搜刮出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单薄少年。
那个少年手臂上也有着一道这样的疤。
那还是十几年前,他在凌州打工的养父母把他从老家接过来过寒假,某个周末时停云的养母曹翠翠给他换了一身黑色的衣服,带他到了一个偏僻安静的郊区小别墅,说是参加他表姨奶奶的葬礼。
曹顾两家一直没有来往,论亲属关系也早出了五服,况且时停云还是领养的,更是与这家人八竿子打不着。
趁大人们闲聊时,时停云一个人溜出来在院子里溜达,不巧在一处僻静无人的拐角碰上一个满脸沉郁的少年颓坐在台阶上。
那时也是冬天,少年里面穿着西装,外头披着黑色的大衣,身架子被里里外外的一身黑色衬得挺拔而又孤傲。
听到脚步声的少年猛地抬起头,对上满脸冻得通红嘴里还叼着根棒棒糖的时停云,他的眼眶微红,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面色苍白,一脸疲态,像只受惊的小狼崽,警戒地盯着来人。
时停云听曹翠翠说过,表姨奶奶姓顾,之前因为跟了个有家的富商和家里人闹翻不来往了,没有正经结婚,一直被没名没分的养在外面,她有个儿子比他大几岁,按辈分他应该管人家叫叔叔。
他的手缩在兜里,紧紧捏住了口袋里仅剩的一根草莓味棒棒糖,竟莫名其妙地走上前去。
少年看着他,以那种很深很沉却说不上来何种意味的目光看着他,紧接着时停云掰开他的手,将口袋里揣着的棒棒糖放到他的手心里,然后用他的小手拍了少年的后脑勺一下,又沉甸甸地勾住了他的脖子贴了上去,奶声奶气的说道:“小叔叔,我的糖给你,你不要难过了。”
少年的脸被时停云按在了自己肩上,滚烫的眼泪流进他的脖子里
时停云真真切切感受到他哭了。
那眼泪一直烫了他很多年
听到他在走廊里的的踱步声,男人微微抬头,夹着烟的手指轻微地抖动了两下,忽明忽灭的火星子掉落溅在暗红色的地毯上,在浅灰色的烟雾里,时停云看到男人淡漠的目光在自己身上短暂地停留了片刻,很快便收了回去。
“傅先生,好久不见。”
时停云壮着胆子出声叫住正准备离开的傅迟。
这样的开场白十分老套,没有新鲜感,“好久不见”这句话,傅迟已经在各种逢场作戏的场合听过太多遍了。
傅迟收回刚摸上门把的手,侧着头,眼尾漾着笑意,大量起这个突然叫住他的少年。
“我好像并没有见过你。”
“傅先生贵人多忘事。”时停云声音轻缓,不急不躁,“我叫时停云。”
换做别人傅迟最多敷衍两句,但他本身就对时停云有兴趣,因而也不为他突然的搭讪而恼火,倒是突发奇想地想逗逗他:“那你说说,我们什么时候见过?”
时停云听完皱了皱眉,好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临时编理由。
几秒后他才回答,“三年前影视学院五十周年校庆上,傅先生作为特邀嘉宾在礼堂演讲,那天我是新生代表,一面之缘,傅先生不记得也很正常。”
傅迟想了想他好像确实参加过影视学院的校庆,但他对时停云这个新生代表没有一点印象。
傅迟还以为他会说是在b&b门口见过,但又想到,以当时的场景时停云应该看不到车里的自己。
傅迟抬腿要走,时停云感受到他要离开的动作,又出声拦他:“傅先生,请问您左手上的伤是…”
傅迟动作顿了一下,但没有接话,他看得出时停云这话又是想套近乎,时停云拦住他的目的是什么,傅迟心里很清楚。
“傅先生,我想……”时停云有些吞吞吐吐,欲言又止,他想问问傅迟手上的疤是怎么来的,想问问傅迟是不是自己记忆中的那个他,但话到嘴边又觉得冒昧,咽不下去又说不出口,就像是被人按进水池里的溺水感,憋闷的不知所措。
“你想什么?”
傅迟避重就轻地没有回答他的第一个问题,刚才的兴致一扫而空,时停云的心思太明显,心里想什么,脸上就写了什么,他这么费力的编理由,找机会,无非就是想跟着自己,或者想进川云娱乐。
但这话,不能是他来开口。
“抱歉,打扰您了。”时停云看到他的反应心里暗暗沉了下,他的头往下垂了几分,手心用力捏了下衣角,羽绒服表层的磨砂面和手指摩擦出声音,他又很快松了力道。
傅迟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和表情,但他并没有说话,只是在时停云看不见的角度无声笑了笑,然后转身单手推开身后虚掩的房门,走了进去。
第2章 我是你能上的吗
02
在凌州这个靠海的南方城市里,最近一周竟然都是持续下降的低温天气。
早间天气预报说今天是全年温度最低的一天,最低气温低达-30度,建议出行要做好防护工作。
青灰色的雨幕下,街道上空荡荡的,只有风裹着雨点淅淅沥沥滴落在窗户上的响声。
今天没有时停云的戏份,昨晚又因为在走廊里碰见傅迟,翻来覆去,思来想去,活活挨到半夜才睡着,因此他理所当然的睡到了将近十一点还未醒,乳白色的窗帘将不大的房间捂得严丝合缝,时停云不安分的往被子里蹭了蹭,蒙过头顶。
他的睡姿相当不好,整个人像只小奶猫一样蜷缩在被子里睡。
不一会儿,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响起来,时停云伸出一只胳膊四处乱摸了半天,最后好不容易在床上的某个角落找到震个没完没了的手机。
他趴着从被子里探出个像被炮仗轰了的鸡窝头,眼睛都没睁开凭着印象就按下了接听键,听筒那头传来一阵焦急的声音:“时停云,你怎么不回消息呢,电话也不接,急死人了。”
谁啊?他有点迷茫地睁开一只眼,偏头趴在枕头上,不耐烦地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备注。
制片王崇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