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追求也好,恋爱结婚也罢,许席林凭的就是感情上头后的那股冲动劲儿,不是没有感情,而是觉得这份感情已经足够理想,就这么顺理成章下去就好了。
可他全然没有顾及到俞昂心底的真实,也忽略掉了原生家庭的婚姻不幸带给俞昂巨大的影响却让他如此痛快的答应求婚的缘由是什么。
可能戴上戒指的那一刻,俞昂就已经有了分手的打算。
只不过是俞昂太在意许席林付出的感情,不能让其付之东流,太在意对方的幸福,不想让许席林因为俞昂的个人原因而失望。
因为许席林本该是幸福的。
一纸离婚协约,许席林几近发疯般的状态持续了数月,在看着第一次遇见俞昂那天让秘书搜寻的他的个人信息中过往病史那一栏时,突然就想通了一些事情。
从来都缺乏共情能力的许大少爷对俞昂的做法有了一些苗头,他渐渐能够体会俞昂的某种痛苦。
他生出了想要体会更多的念头。
着魔似的把俞昂无论出名前还是出名后的影片,剧片翻来覆去地看,一看就是通宵。从不关注娱乐新闻的他养成了每日寻找俞昂相关话题的习惯,也开始涉足娱乐圈投资。
他想,如果再见到俞昂,一定要他亲口说出离婚的原因。
可当真正见面时,他又狠不下心来了。
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不敢越矩,却又不甘心就这样被推开,反反复复,他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他亲耳听到俞昂说的话,眉心还是皱了下,心下开始拿不准了。
“五年是个很合适的时长。”俞昂稍稍抬起下颚,密长的睫毛落下阴影,遮盖住那颗黑痣,“你变了很多,我能看出来。”
“我在积极配合治疗,按时吃药,也能够大胆地同你的母亲说出那番话,但眼下仍旧不是我想要的时机。”
许席林摩挲杯壁的拇指顿了下,掌心收紧,像是要把坚硬的玻璃杯捏碎。他咬了咬后擦牙,极力压住情绪,只短短说了一个“好”字。
下一秒,俞昂声音变轻,有些不确信地说道:“你愿意和我去一趟疗养院吗?”
“哗€€€€”
什么东西骤然散开。
或许是阴雨前成团的厚云,又或许是河流里的积石。
许席林迟疑片刻,“什么?”
“我的母亲,这些年一直住在疗养院。”
俞昂一直记得,曾经每一次去探望母亲,他都会极力地瞒着许席林,倒不是觉得多不堪,而是怕会想安玉所说的那样,“就你这种家庭,父亲狂躁症就算了,还出车祸死了,母亲又是个不挣钱还花钱如流水的抑郁症,你再看看你,真的好意思嫁给许席林吗?他的生活一帆风顺,未来还有大好前途,有你一个就够了,难不成还要拉上你妈这个累赘?别哭丧着脸,谁叫你没本事呢……”
俞昂现在有能力了,存够了治疗母亲一辈子的钱,他完全不需要倚靠任何人,也绝不是谁的累赘。
“我父亲死后,她就得了抑郁症。”俞昂顿了一下,又改口道:“不,是在得知我遗传了父亲的狂躁症之后,她的状态就已经不对了,应该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对别人提起母亲,就连经纪人周姐,也只是知道他有亲人在疗养院。
可俞昂太过平静的态度,昭示着他早已对此感到麻木。
俞昂不是怕许席林对此事感到介意,但还是不由自主地低了低头,看着杯中的果汁,淡粉色的细小果肉沉在杯底,给单调的果汁添了几分生气和真实。
“好。”
许席林靠近,抬手盖住俞昂的,像是在安抚,“和你一起去。不过,你得给我一些准备的时间。”
俞昂从心底还是送了一口气,有种终于说出口的释然。他蜷了蜷手指,问:“准备什么?”
许许席林笑道:“第一次见你的家人,我可不想留下不好的印象。”
俞昂心跳微微加速,这份心情无疑是喜悦的,有种被重视的怡然。偶尔他还是会想,是不是低估了自己在许席林心中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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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越来越近,气温上升,连续几日都是艳阳高照,逐渐从长袖外套变为短袖。
俞昂怕热,夜晚便没有关窗,在闹钟响之前,竟被冷醒了。
雨是从凌晨开始下的,不大,但持续时间很长,颇有要把前些日子升起来的温度全都掩下。
南方的天气就是这样,热得突然,降温也突然。
窗下的地板被淋湿,俞昂起床光脚关上窗户,没一会儿,透明玻璃上就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雨珠,往下滑,模糊了窗外的风景。
俞昂也没再回床,洗漱,换衣服,喝水时发现喉咙有些痛,被潮湿的风吹出了感冒的预兆,实在不舒服,他把凉水换成了热水。
一切收拾完,他发现时间还早。
空出了今天上午的档期,俞昂打算去疗养院。
自上次和许席林提过之后,两人也见过面,不过他们之间的见面不过就是做一些成年人的事,次数一多,那股怪异的感觉已经彻底消失。
难怪说,养成习惯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可每一次见面,许席林也不提疗养院的事,不催也不问,俞昂自然也没有再说。
只是昨天在剧组,俞昂和导演确定了之后的排戏安排,就给许席林发了一条消息,询问他上午有没有空。
可能是他们常常在晚上见面,许席林看到上午这个字眼便明白了,直接省略掉了回消息打电话的步骤,消息发出不过一个小时,许席林就来探班了。
他嘴上不说,俞昂也能看出他的紧张。
这么想着,俞昂还是打算咋出发前做一顿便携式的早餐,他猜许席林一定不会吃。
但若不是和许席林一起,俞昂也懒得再下厨。
许席林第一次来过这里之后,俞昂就让郑勋隔一段时间买些食材放在冰箱里,下一次买来的时候,看到不新鲜,直接丢掉就是。
那时郑勋还以为俞昂打算改掉吃速食的恶习,要按时吃饭了。直到今天,俞昂才是第一次用到里面的食材。
他做了两个三明治,装进纸袋里,收拾好后就下楼了。
比约定好的时间还提前了半小时,提前等待是俞昂多年来的习惯。
没想到的是,他刚下楼,许席林就在楼下等他了,手里撑一把黑伞,倚着一辆黑色的奔驰,款式简约,看起来比平视低调许多。
俞昂顿了一下,走近,“你什么时候来的?”
许席林作势看了看手表,上前把雨伞遮住俞昂,护送到车门前,又主动打开车门,抬手遮住俞昂的头顶,以免碰撞,“没等多久,在下雨,上车说。”
俞昂把手里的袋子放在腿上,旁边车门关上,看着许席林绕过车头,坐进驾驶位。
俞昂道:“现在还早,我和护士说的十点钟,现在去的话,我妈可能在晨练。”
许席林去拉安全带的手松开,“嗯,那就再等等。”
俞昂把三明治分许席林一个,道:“先吃早饭,这里还有牛奶。”
“好。”
许席林撕开三明治外包裹的油纸,试了几次,每一次都还是扯坏一片。俞昂把手里正确打开的三明治换过去,两下就把变得零碎的外包装拆开了。
“你不用紧张。”俞昂咬了一小口,道:“只是见面,算不上正式。”
许席林道:“毕竟是第一次。”
“你是怕她不喜欢你?”
俞昂看着挡风玻璃外,雨水砸在斜面上,不停地下/流,雨刮器留下的半圆痕迹也已经被完全盖住,仿若能听到外面€€€€€€€€的雨声和风声,车内异常安静,不入一丝嘈杂。
不知过去多久,许席林“嗯”了一声。
短短一个音节,俞昂却听出了万般芜杂的情绪。许席林没有完完全全享受过真正的母爱,有的只有苛责和控制,他的紧张意味着俞昂的家人对他来说,和在俞昂心里的意义相同,是十分重要的。
一股暖流涌上。
“其实我结婚的时候,通知了她。”俞昂沉默半响,道:“但因为生病,她无法到场,也怕让我被人说闲话。后来护士和我说,她把我们的结婚视频看了无数遍,每一次都会热泪盈眶。”
“她说。”
“她觉得婚礼上的我看起来好幸福。”
“是喜极而泣。”
俞昂含笑着又道:“比起某些虚无的偏见,我妈妈更尊重我的决定和喜好。”
只要他喜欢的,他的妈妈就不会讨厌。
俞昂把牛奶插好吸管,送到许席林的手中,道:“还担心吗?”
许席林偏头,看向俞昂的眼睛,是坦白,是推心置腹地纯粹,不再有重逢时的尖锐和冷漠,这是有温度的俞昂。
三明治咬了一口,早已咽下,他的喉结还是没忍住滚蠕两下,哑声道:“牙牙,我能吻你吗?”
俞昂睫毛轻抬,胸口被挠得痒痒的,前几天在唇上留下的刺痛和红肿好似还没消退,再次反馈给神经。
他别开头,专心吃着三明治,淡声道:“不能。”
许席林不但没有失望,反而还低低地笑了一声,“留给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俞昂轻咳一声。
他当然没有忘记十五天的期限,算下来还有不到四天的时间。可许席林的话听起来好像已经胜券在握,知道了俞昂要给他的答案一般。
“我会遵守约定,”俞昂有些傲然,不想让许席林这么得意,便泼冷水道:“但结果可能并不会如你愿。”
“你都说可能,”许席林继续笑着,“那岂不是还有另外一半的可能会是我想要的结果?”
“……”
俞昂不再跟他继续掰扯这个话题,咬下最后一口三明治,车子也启动了。
到疗养院还需要一点时间,许席林时不时地询问确认俞昂母亲邓湘的喜好,还有十分钟的路程时,他突然话就变少了。
俞昂心说怎么还和小孩子一样紧张,主动起了一个话题,“许席林,你什么时候染上酒瘾的?”
话音一落,车身忽的顿了一下,惯性使人往前扑又回落,许席林分心没有注意到路口突然冲出来的车,才紧急踩了一下刹车。
只是轻踩,车身的幅度不大,俞昂的心跳还是快了两下。
许席林似乎是注意到俞昂的表情变化,放慢了速度,逐渐与前车拉开距离。
他道:“你很在乎卓年说的话?”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俞昂听出他想要转移话题的意图,又道:“什么时候?”
沉默半晌。
许席林侧目看了一眼俞昂的脸色,“你明明猜到了。”
“我想听你亲口说。”俞昂道。
许席林吐出一口浊气,哑声道:“离婚后的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