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须玉不由得有些慌,后退了半步。
下一瞬,画匠转目向他看来,那血红一双眼睛里,是落不尽的泪。
“啊€€€€”
画匠放肆尖叫,尖叫声凄厉异常,引发剧烈的震动,似是要将小园中的一切都摧毁,凤须玉痛苦捂住了耳朵。
画匠握着画笔的手指倏地伸长变形,延展出锋利的指甲。
手中画笔瞬间里断做几截,坠入地面,坠入画匠堆在脚边的发。
浓重墨迹却坠在地面,掀起尘。
尘却落向凤须玉。
指刃的冷光直直刺向他的眼,锋利的鬼爪势要将他撕碎。
凤须玉避无可避,惊慌中只闭上了眼。
砰€€€€
猛烈的撞击声响起在耳边,却并不是源自于他的身体。
“本尊早就说过,不要靠近他们。”
迫人的冷音自头顶落下,不偏不倚落在凤须玉慌乱的心跳。
他小心睁开眼,只见寸度正站在他的面前。
雍容闲雅,宛若神明。
第34章
寸度启步,自顾走向园外。
从始至终,都没递给画匠一个眼神。
凤须玉一颗小心脏仍是砰砰的,脑子也仍在发懵,整体的反应都慢下来半拍。
也因此,凤须玉在寸度的身后,看到了明显凹陷的墙面,以及蜷缩在正下方的画匠。
画匠此刻已不是那般鬼魅模样,利爪尽数折断,鲜红的血迹缀在灰白的皮肤与灰白的衣服,只露一双哭泣的眼睛,畏惧望向寸度离开的方向。
像是一只受了伤的流浪猫。
凤须玉不自觉上前半步,不待脚步切实落下,又瞬间回神收起,转身去追寸度的脚步。
寸度已是行至拱门之外,凤须玉小跑几步追上去,身体整个离开拱门的前一刻,园中幽幽传来了几声怨。
“我没有错,错的不是我,不是我……”
低低的怨声掺杂在愈显分明的哭泣中,似是喃喃自语,却是格外渗人。
凤须玉离开了小园范围。
渗人的哭泣却好似仍萦绕在他的耳边,凤须玉不由得紧紧追上寸度的脚步,紧了紧小红斗篷。
又是沉默走了一阵,一大一小两人走过锦鲤所在的小潭,距离殷勤殿大门愈发近了,寸度突然开口道:“怕了?”
凤须玉没有应声,一双眼睛怔怔盯在寸度靴上的暗纹。
寸度也没再说些什么,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殷勤殿,走上了隔开与寝宫的那道围栏,热烈的阳光瞬间就洒了下来,晴好也明媚。
凤须玉一下子被阳光刺到,下意识眯了眯眼。
而后,凤须玉终于开口道:“仙祖大人,狱人究竟是什么?”
寸度微微侧首,视线向他落了落,复又抬起,道:“作恶之人。”
凤须玉眨了眨眼,又问道:“十恶不赦?”
寸度肯定道:“十恶不赦。”
凤须玉抬头看向寸度,寸度耳上那条和他一模一样的红穗耳坠正随着寸度的步伐微微晃动,他觉得寸度是认真的。
“仙祖大人将他们关起来,是为了什么?教化吗?”
寸度否认了这一说法,“是罚。”
所以狱人众多,却皆化独而牢,千百年来不闻外界声响。
也剥夺姓名,剥夺修为,亦或一并剥夺记忆,只留浑浑噩噩一副躯壳,永世不得离开。
寸度又道:“怕吗?”
凤须玉摇了摇头。
其实,凤须玉也不是很能理解这样的惩罚究竟意味着什么,在穿书之前,他也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人类。
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顶多活上百来岁。
那个世界的人类也都是如此。
所以对于殷勤殿里已经被关了几百几千年的狱人,凤须玉并没有一个很明晰的概念。
但锦鲤说,他所知道的关于魔的传说,都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传说中的成魔者大都称王称霸,他们以大肆破坏为乐,把屠戮凡人当做游戏,身负众多性命与恶劣的事件,令人闻风丧胆。
却不知为何,一个个尽是突然销匿在历史中。
锦鲤也曾对此嗤之以鼻,信誓旦旦想要成为修仙界永不苏醒的噩梦,并且自信于自己绝对有那样的能力。
然而城池将倾的前一刻,寸度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瞬间里,胆丧魂飞,锦鲤再无法动弹分毫。
锦鲤这才明白,不是那漫长的岁月里不曾出现过传说中的魔神,而是在他们成为传说之前,就已被抓起,剥去了姓名。
而后,寸度就将他们放在久住的寝宫之后,任由恐惧占据他们灵魂的大半。
这便是锦鲤向他诉说的全部。
虽然锦鲤没有明说,可凤须玉看过的许多书里,尤其是修仙世界中,剥夺一个人的姓名,本身就是极为严厉的惩罚,无异于撕扯掉他们一半的灵魂。
寸度从始至终惩罚的,皆是狱人的灵魂。
所以尽管凤须玉没能完全理解,但他却是打心底里认为,该害怕的是试图作恶的魔,不是他。
也在这时,凤须玉恍然意识到什么,问道:“所以不是‘殷勤殿’,而是‘阴寝殿’吗?”
寸度应说:“是。”
又道:“还去吗?”
凤须玉愣住了。
他确实从没想过“殷勤殿”居然是他的误听,而且寸度也未曾纠正过他。
只是从误听看来,大概率会觉得那是一个还不错的地方。
要知道凤须玉最开始还以为那里是寸度的后花园,没想到这仙宫中唯一一处拥有着牌匾的宫殿,竟是寸度精心打造的监牢。
倒是确实特殊。
特殊到还发生了画匠这档子事。
但除了像画匠那般一旦提及便出手伤人毫无悔改的,尚还有锦鲤这样坦然接受现状的,这让凤须玉一时间心情很是复杂。
凤须玉犹豫许久,他抬起头,看向身前缓步而行的寸度。
书中“狱人”二字都没有出现过几次,更不要说有提到这整座的阴寝殿。
而跟随着主角受计商的视角,凤须玉所看到的书中世界里,尽管有人心叵测,有反派林立。
但也确实如锦鲤所说,只有魔谷裂隙中尚还有“魔”的存在。
而那魔谷裂隙,本就是分隔魔与人的巨大结界,对于两边来说,想要穿过裂隙都几乎是不可能的。
世人对世间无魔习以为常。
却无一人提及阴寝殿。
无人知道阴寝殿。
凤须玉好像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但最终,他还是点下了头,“去。”
寸度唯一颔首,似乎也并不很是意外,却道:“既如此,娇娇,你被禁足了。”
凤须玉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啊?”
€€€€
凤须玉真被禁足了。
每日只能在寝宫里干巴巴啃书习字,或是抱一枚点心坐在窗台,望着窗外一天天逐渐凋谢的花朵,以及一天天枝叶繁茂的树梢。
也试图拉拢顾思顾想说几句话,问得多了,顾想尚还肯接他几句话茬,那个日日为他梳头的顾思却是从未应声。
时间久了,凤须玉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当真听过顾思开口。
如果日子当真像这样一天天还算充实的度过,凤须玉也不会觉得这次的禁足难捱。
问题的关键是,他的一天绝不仅仅是这些。
自禁足那天起,寸度每日里都要问他一声是否已经找回了预言能力。
每每至此,凤须玉都会极度心虚。
更不要说寸度说要禁足他的那日,时隔半个多月,寸度突兀就提起了预言的事。
天知道那一瞬间里,凤须玉的一颗心是多么的咯噔。
也没想到这一咯噔,就咯噔了新的半个月。
凤须玉本还想着问问寸度为什么要禁足他,可“预言”二字落在他的耳边时,凤须玉就知道,用不着问了。
总归是与预言一事有关。
是啊,他都二次化形出人形了,却还是没法做出预言。
寸度大抵是觉得预言能力其实就在他的身上,只是需要一个觉醒的契机。
因着画匠的事,可能也让寸度觉得生死一瞬应该不是这个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