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哪里疼?
凤须玉吸了吸鼻子,目光下垂,看向了自己的身体。
珠帘微透,所以为了将他彻底裹覆,寸度已是将他裹成了蚕蛹,严严实实动不了一点儿。
凤须玉意识到什么,瞬间抬眸看向了寸度,眼中泪意更重,已是堪堪挂在了眼眶边缘,微一动作就要掉下来。
“我、我都变成人了,身体还、还是碎的吗?”
在变身的前一刻,凤须玉那个瓷娃娃般的小人儿身体,已是飞速四分五裂,甚至在碎裂发生的同时,让凤须玉一处处断开了身体的联系。
碎裂是恐怖的。
在那一瞬间里,咔嚓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断裂感分明也强烈,身体失去控制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凤须玉切实感到了害怕。
害怕到丝毫没有留意到自己变成了人形后的身体状况。
凤须玉只是以为,寸度一下子就将他裹了起来,是因为即便他在那恐怖的碎裂中化为了人形,也仍是保持着一副恐怖的碎裂姿态。
他曾在从碎裂的蛋形变化到小人儿形态时,就延续了那份碎裂。
不管是蛋形态的碎裂也好,小人儿形态的碎裂也好,他的身体始终都是玉石。
可、可现在变成人了,那就是切实的肉身啊。
寸度慌忙把他裹起来,是、是不是他碎得太吓人了呀。
话音未落,凤须玉已是起了抽咽,“很、很吓人吗?”
寸度心中猛地一抽,瞬间伸手将凤须玉揽在了怀里,轻拍着凤须玉略带些抽动的后背,温声道:“没有碎,也不吓人。”
“小玉儿的身体很漂亮,是本尊不敢多看罢了。”
凤须玉眼睫微动,酝酿已久的泪珠当即就掉了下去,啪地摔在寸度肩头,湿意当即晕染开来,像是衣服上兀自开出的花。
但眼泪只这一滴。
寸度的声音平和而温暖,是与往日全然不同的语气,一下子就抚平了凤须玉的惊慌。
而且,凤须玉相信寸度。
至少在碎裂这一问题上,寸度不会骗他。
若是事情就此打住,凤须玉或许还会在这种温暖的氛围下,呜呜咽咽再哭上一会儿。
可关键是另一句。
身体的感知分外明确,消失的控制权一下子就涌入了体内,也分外明确的告诉给他另一件事。
凤须玉当场就挣扎着离开了寸度的怀,虽因着寸度臂膀有力的圈守,并没能彻底离开,却也从紧紧的依附状态脱离了出来。
凤须玉一双金色的大眼睛里写满了惊慌,“我衣服呢?”
圈守着他的臂膀明显僵了一瞬。
见寸度微不可见避开了视线,甚至耳尖也一点点染上了红痕,凤须玉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寸度的后半句话代表着什么,白白净净一张小脸刷就红了个透彻。
凤须玉下意识想要背过身去,可到底被蚕蛹似的珠帘紧紧裹覆,别说被过身去,就连把手从蚕蛹里拿出来捂在脸上都做不到。
更何况,他现在还在寸度的怀里。
凤须玉瞬间感觉心脏都要爆炸,结结巴巴出声道:“所、所以你、都看、看到了?”
错乱的神经已尽数扰乱他的思绪,让他无法做出更为合理的反应,只是磕磕巴巴将心中所想问出了声。
然而,这句话就仿佛在布满燃气的空间中划亮了一根火柴,当场将两人一道炸了个焦黑。
怎么说都是凤须玉变人变得突然,也是头一次没有随着变身一道变出衣服来,寸度的反应已是格外及时,可以说两方都没有什么错处。
一切都只是意外罢了。
凤须玉的意外化形,意外没有化出衣服,意外让寸度看了去。
这种时候,若没有什么其他的想法,便是就这件事两相忽视,将话题掐灭在寸度对凤须玉关切的回应中最好。
却因着凤须玉的混乱,直接摆到了明面上。
空气中再次陷入了沉默。
只是燃烧的火焰仍在烘烤着两人的头脑与心脏,烧灼起剧烈的烫意。
两人也一道僵在了原地,陷入到另一种尴尬的气氛中。
这种时候,两人是继续抱着也不是,直接分开也不是,凤须玉牵头离开也不是,寸度牵头离开更不是。
凤须玉只恨他两个都是木头。
可木头也分软硬程度不是?
凤须玉努力深呼吸两口,决定自己当那块材质稍软的木头,僵硬出声道:“别尴尬啊,都、都是男的,看两眼也不会少块肉,没事的。”
说着,凤须玉再次试图挣开寸度的怀。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赶紧把这个话题结束吧,他受不了了。
脸上身上都烫得能煎鸡蛋了,再继续下去,哪怕只是两分钟,他都得厥过去。
这一厥过去,事情就更难以收拾了。
他相信寸度也差不多,就不要互相折磨了。
可察觉到他的动作,落在他后背的手掌却是用力将他按了回来,紧紧按在了寸度的身躯。
寸度声音里好似带了几分哑意,淡淡扫在他的耳边,痒痒的,“别说了。”
凤须玉猛地睁大了眼睛,身体已经僵硬得堪比身下的床板,呼吸都屏了起来。
不是,怎么回事?
寸度不应该顺势放开他嘛,怎么还抱得更紧了?
月影之下的床榻昏暗也暧昧,凤须玉本就看不太清,现下只觉眼前都转起了圈圈,昏沉视线中的一切都开始了扭曲,马上就要陷入到彻底的黑暗。
凤须玉感觉自己好像有点缺氧,或者说,身周的氧气一点点消失了。
他忽然想起寸度的声音。
那其中的“漂亮”与“不敢”。
见人赤体不看是为礼,可寸度的用词,却在此刻罩上了朦胧的色彩。
凤须玉艰难吸入一口气,再次挣扎道:“仙……”
寸度的手按在了他的颈后,“别说话,就这样待一会儿。”
心跳强烈犹如击鼓,凤须玉已分不清是谁的鼓槌敲响在谁的鼓。
但凤须玉分明已经像是煮熟的螃蟹烫得发红,却也分明接受着来自寸度的滚烫热度。
没有人比想象中镇静,或者说,他们都在慌乱与羞涩中,艰难的呼吸着。
这合理吗?
每每事情有了将要结束的苗头,被他掐一下,又被寸度掐一下的,事情在今晚还能结束吗?
天总会亮,那时的他们,又该如何面对彼此?
尽管承受着双份的热意蒸腾,但从根本上来说,寸度的怀很舒服,很安心,很有力量。
渐渐的,他那僵硬的身体竟也一点点放松了下来。
在珠帘编织的蚕蛹之中,凤须玉犹如小猫般倚靠在寸度的身体。
凤须玉垂下了眼睛。
他的心很乱,可即使再乱,也已是察觉到了什么。
寸度很不对劲。
寸度本应不喜欢他,不喜欢他这颗甚至并不成立的“预言蛋”,一切的喜爱与宠溺都不过是寸度固执立出的人设。
即便已经在将近半年的时间里,与这个已经成精的“预言蛋”相处良好,也不应该在这种时候,继续将他揽在怀里,一点点平复着混乱的心跳。
虽然他能感觉到,寸度放出的灵力正一点点游走过他身体的每一处,暖暖的,仔细检查着他的身体状况。
似乎寸度将他扣在怀里,只是为了像这样对他做出检查。
可说到底,他们还是太近了。
愈发混乱的心脏中,逐渐起了淡淡的酸涩。
凤须玉不自觉低下头,用脑袋蹭在寸度的颈窝,突兀道:“仙祖大人,不要喜欢我。”
这句话着实过于突兀,也过于不自然。
像是过分自恋的独白,语气中却隐隐透露着胆怯与茫然。
让寸度没来由觉得很不爽。
下一刻,寸度抬手放到了凤须玉的肩头,将他整个蚕蛹向后挪去,漆黑的深眸登时便对上了他的视线。
浅淡的月色之下,那双眸愈发晦暗不明,似是隐隐压抑着什么,却强势也霸道的,撞入了他的全部视野。
寸度出声,依旧带着淡淡的哑,冷声道:“自作多情。”
凤须玉愣了愣,转目向着寸度的手看去,强烈的心跳似乎从那双钳制在他肩头的双手,掷地有声的,传递了过来。
寸度在说谎,他想。
可在他的视线之下,寸度已是将他的位置调整好,让他得以端坐着,当即便撤走了扶住他的手。
紧接着,寸度转过身就要离开床榻,“莫要担心,你没事,等下换过衣服便去睡罢。”
双脚已是落在地面,马上就要起身的架势。
凤须玉回过神来,急忙就要去拦,却不想因着珠帘过于严实的裹覆,让他当场就要摔倒在床上。
但也正好使得寸度顿住了身形,递过来一道灵力将他稳稳扶起。
凤须玉倒是没去顾着自己有没有摔倒,只是一点儿没犹豫的,急忙道:“我说真的,不要喜欢我,就是那种喜……”
“为何?”
寸度突然打断了他,也因着他的话重又面向他坐下,深渊似的眸底翻涌着,风暴般袭向那双金黄的瞳。
凤须玉被镇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