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客人带着他的朋友们一起攻击Jessi,甚至还去推她的肩膀。她哭得更凶了,头垂得极低,头发凌乱地散下,像个伤心的贞子。眼看又有人要去抓她的手臂,我赶紧挤到人群中央,“哎,多大点事儿啊?”
男客人斜眼打量我,“你他妈是哪个?我要见经理!”
“经理马上就来,您别着急。”我将手里的托盘举高,“正好我刚才做了点鸡尾酒,给大家尝一尝?别处可喝不到我这款特色酒哎!”
我说着拿起一杯递到他手边,希望他能接过去尝尝,然而他两条粗黑的眉毛顿时拧成倒八,吹胡子瞪眼的样,还以为是关公再世,不仅没松开Jessi,另一只闲着的手像扔铅球似的,朝我挥了过来。
“滚一边去!”
我向后靠了靠身子,拳头从肩头擦过,带起一杯鸡尾酒,我看着倒三角酒杯像只被他扔出的铅球,在半空中飞出悠长的抛物线。
酒杯“哗”地碎了一地。这下好了,要从我工资里扣。我弯腰将托盘放到酒桌上,站到他们中间,握住他的手。
“你把我的杯子打碎了。”
男客人大骂一声“操”,终于松开Jessi,脸像面刷了白漆的墙,使劲将手往回抽,好像一只被卡进流水线机器罅隙里的老鼠。
“你把我的杯子打碎了。”
他的五官跳起桑巴,另一只手握成了拳。我猜到他又要来这招,于是将他的手腕逆时针扭了半圈,突然产生了一种在拧门把手的错觉。他像只悬丝绷断的木偶,挥拳的手颤抖着坠下,改为扶住自己的手臂,整个身子也逆时针方向拧起,一边肩膀高高升起。
“我的手!我的手!!”
“你说,我该怎么和老板解释?”我另一只手指地上的碎玻璃渣,“一会儿还得我打扫。”
“我赔!他妈的,我赔!!”他粗黑的眉毛顷刻间调转了方向,变成两只求偶的毛毛虫,“大哥,快松手!……”
我松开手,他捧着痉挛的手指向后跳开。我赶紧转过头对Jessi说:“快去找黄老板。”
她眼神惊惧,点点头转身就跑。我弯腰拿起桌面上的托盘,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惊呼。
刚回过头,迎面就砸下来一只啤酒瓶。
酒瓶应声碎裂,绿色的玻璃渣在我眼前四散,好像下了一场哗啦啦的玻璃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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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世界天旋地转,一股热流从我额间淌下,混着没喝完的冰镇啤酒,让我的脑袋忽冷忽热。我对疼痛后知后觉,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
男客人一只手持破碎的酒瓶,冲我怪异地笑。他的朋友们将他拉到一边,就要带他离开。
黄老板姗姗来迟,他今天戴了顶黑色的棒球帽,脖子上挂根金链,保安在他身后一字排开,颇有点斧头帮的架势。他看了我一眼,眉心锁起,然后将我拉到保安身后,走上前和男客人说话。
Jessi躲在保安身后,看到我时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她捂住嘴,眼泪顷刻间就流了下来。
她似乎是吓傻了,也不说话,人也不动弹,只是一个劲地流泪,我和她大眼瞪小眼,片刻后率先打破沉默。
“别哭了。”我说,“没有很疼。”
她这才回过神来,慌慌张张地从口袋里抽纸,按在我的额角,“去、去医院,我带去你去医院……”
我按住那张纸,问她:“流血了吗?”
她泪眼汪汪,咬着嘴唇点头。
我好奇,把纸拿下来看了一眼,果不其然,纸被血浸透了,她赶紧又掏出一张新的补上。
我坐在地上,捂着额角,Jessi蹲在我身边,保安在我们面前形成一道结实的人墙,我听见黄渝在前方骂娘。
Jessi在我身边小声啜泣,两只肩膀微微耸动,“我帮你叫车了,司机马上就到。”
“谢谢你啊。”
“不用、不用!”她的头摇得像拨浪鼓,小心地查看我的伤势,眼睛一眨,眼泪又跟拧开的水龙头似的,在她脸上蛇形,粉底都一片斑驳,“你为什么……为什么……”
她哭得太凶,连话都说不完整。我知道她想要问什么,回答说:“因为我是个好人。”
Jessi破涕为笑,拿手背擦了把笑出来的鼻涕,终于不再流泪了。
韩晓昀在这时出现在右前方,探头探脑,手里还捧了把瓜子,可能和我一样只想着看个热闹,结果当他转过头来,看到受害人是我时,赶忙将瓜子一抛,跑了过来。
“咋回事?!和人打架了?”
“客人打了他,他是为了替我出头。”Jessi替我回答。
韩晓昀骂了句“我操”,在我身边蹲下,凑上前仔细查看我的脑袋。
Jessi看了眼手机,“车到了,小白,你走得动吗?”
“能行。”我从地上站起身,Jessi扶着我的胳膊。韩晓昀对她说:“我送他去医院,你就别跟来了。”
她还在坚持,我和她说:“你真的别来。我要是晕倒了,韩晓昀能背得动我,你行吗?”
Jessi只得作罢,将我们送上车,让我俩到医院以后和她报平安。
我从窗口探出头,打趣道:“我平安着呢,这不是能走能跳?”
司机大哥从后视镜看我,小声咕哝着,似乎觉得我是个打架受伤的臭流氓,油门踩得很凶。
韩晓昀开始训我,“第一天上班我就和你说过,碰到这种事不要逞能。”
“我看她哭得太厉害了,忍不住帮帮她。”
“好人。”他感叹,“您可真是个大好人!”
我听得出他在讥讽我,但还是很高兴,“那当然。”
到了医院,医生给我做了套全方位的检查,好消息是我没有脑震荡,坏消息是我缝了五针。
韩晓昀帮我交医药费,先出了急诊室。缝针之前,医生给我把右边额角处的头发剃掉一大块。头发在我眼前簌簌往下掉,我问医生:“我明天还能继续蹦迪吗?”
“你说呢?”医生嗤笑一声。
半个小时之后,我从急诊室出来,脑袋上裹了好几层纱布。我拿着病例领完药,准备叫韩晓昀回家,结果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他。
打电话也显示占线,不知道他今晚怎么这么忙,手机根本不停。
我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等他。这个点的急诊室里,总能碰见奇奇怪怪的病人,过了一会儿,看见一名中年男性肩头嵌了把菜刀,被医护人员扛着担架送了进来。
韩晓昀终于回来了,是从医院外走进来的。
“我刚去给你买了点药,这个是更换用的纱布,这个是止疼药、这个是消炎药……”他拿起药瓶看了一眼,喃喃着,“等等,好像这才是止疼药?……”
我冲他晃了晃手里的塑料袋,“刚刚医生才给我开了药,你还出去买做什么?”
他不由分说将袋子塞进我手里,“顺路。”
我低头在他的袋子里翻找起来,韩晓昀问我在找什么。
“买药用的发票,我把钱打给你。”
韩晓昀摆摆手说没事,他没找药店要发票,一点小钱而已。
真不愧是CICI的销冠,这满满一袋子的药加起来得要好几百,能够我一个人吃两顿海底捞。
我把这笔账记下,心想这个月发工资了还给他。
韩晓昀在手机上叫了辆出租车,我坐在医院门口的马路牙子旁等车,耳边忽然传来“咔嚓”的快门声,闪光灯紧接着亮起。
我转过头,韩晓昀正将手机摄像头对准了我。
“干什么呢?”
“留个纪念。”
我比了个胜利的手势,又让他照了好几张,忍不住说:
“今天可真够丢人的。”
“学到教训了?以后不会瞎逞能了?”
吃一堑长一智,以前还以为这工作不交五险一金,能省下好多钱。我摸着我缠满纱布的脑袋,“学到了,明早就去缴纳医保。”
上了出租车,新来的司机大哥又是对我一顿打量。
“年轻人,挺爱打架?”
我摇头,“是英雄救美。”
韩晓昀让我少说两句,“睡会吧,到了我叫你。”
我点点头,闭上眼小息。
我喝酒时从不做梦,但可能是今天格外累,刚阖上眼皮,我就坠入梦乡。
我梦到我飞回了小学,盛夏里和同学们一起跑操,广播里播放着千篇一律的音乐,聒噪的知了吵得人头皮发麻,我浑身是汗,双腿发软,巴不得当场倒地睡一觉。
可刺耳的叫骂声从一旁传来,我扭过头,池易暄与我在跑道上擦肩而过,而他身边的男同学正叫他:“大白痴!”
池易暄虽然是校草,但同年级总有嫉妒他的人,他们找不到池易暄的黑点,只能从名字上入手。
我姓白,我哥姓池,我俩便成了学校里的“白痴兄弟”。别人叫我小白痴,碰到池易暄就叫他大白痴。
池易暄也不生气,没听见似的,腿下节奏一点没变,从头到尾没给他们一个眼神。
我脚步一顿,像颗定位完毕的导弹,腰一弯,便拿头去撞他们的肚子。
我定位精准,一下将他们撞得四脚朝天,很快便引起了老师的注意。
直到这时池易暄才看过来,他脚尖一转,走到老师跟前,说这事赖他,和我没关系。
不出所料,我俩被叫了家长。池岩骂了他儿子好一顿,问他是青春期提前到了?事不过三,再发生一次,就把他送到军事化管理的学校去。
我这一撞,伤敌八百,自损一千。夜里,池易暄给我揉鼓起的脑袋,问我是不是刺头,成天就爱挑事。
我说我不是刺头,我只是正义凛然。
“白意,醒醒!白意?到家了。”
我被韩晓昀拍醒,出租车的后座车门已经被他拉开,我踉踉跄跄地站起身,眼睛还没睁开,就朝筒子楼走去。
韩晓昀关上车门,追上前看了我几眼,问:“伤口很疼吗?都疼哭了。”
我揉揉眼,说:“困的。打哈欠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