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次日早晨起床,我从Jessi口中得知了风波的结局:黄渝报警将闹事的客人抓走,但我也没有因为见义勇为而讨着好。我没有符合CICI俱乐部的“规章制度”,黄老板狠骂了我一通,但没让我滚蛋,只是让我在家休养到伤好。
养伤这几天,韩晓昀准点出门上班,我窝在下铺打手游打得昏天暗地。手机充电时,我一个人出门转悠,看邻居老太和她老公争论今晚的白菜叶子到底有没有洗干净;楼下的小孩光着腚骑学步车,他妈追在他屁股后面喂他吃米糊。
这样呆了三天,我实在是闲不住了,第四天打算溜去CICI俱乐部。
去CICI之前,我对镜打量了自己好几眼。我的伤口在逐渐愈合,现在不再需要用纱布像缠西瓜一样缠着,只用一块方形的绷带贴住缝线的位置就行。
但我额角的头发被剃光了,实在是有损我小狼狗的形象。我站在墙角的简易储物柜前挑挑拣拣,捡了顶黑色的鸭舌帽戴上,现在谁都看不出来我脑袋秃了一块。
夜里九点半,我出现在CICI俱乐部,同事们对我的闪现又惊又喜,都问我恢复得如何。最激动的自然是Jessi,她当着所有人的面猛一通夸我。我故作淡定,“这有什么的?下次再出现这种情况,我还是会这样做的。”
韩晓昀见到我时也很激动,他将我拽到一边,“你怎么来了?”
“我闲着没事,就来看看。”
“你现在需要多休息。”
“我休息得差不多了,可以来贡献KPI了。”
“你贡献个啥KPI啊,你别再把脑袋蹦坏了!”韩晓昀说着就要摘下我的帽子,我赶紧护着,生怕被客人看到。这要是传出去,说我有斑秃,我的名声可就全毁了。
恰巧领班在这时从我俩身边走过,我赶忙拉住他,“今晚有活叫我。”
领班问:“伤好了?”
我捂住韩晓昀的嘴,说:“好了。”
领班点点头说行。
韩晓昀扒开我的手,就要去追领班,我赶忙拉住他的胳膊,“我真的没事!”
“你没事个屁,你现在没法喝酒!”
“我为什么不能喝?”
“你吃了那些止疼药、消炎药,是不能喝酒的。”
“我知道,所以我今天特意没吃药,就把肚子留着晚上上工。”
“……”
韩晓昀还在和我拉扯,领班很快就来叫我准备。我让韩晓昀放心,还和他说晚上下班了一起坐地铁。
韩晓昀将手“啪”一声拍在额头上。
CICI俱乐部的黄金营业时段很快就开始了,领班带着我和同事们在各个VIP卡座前转悠,像展示展品柜里的漂亮物件。很快就有人点了我的名字,我坐下后就开始推销“小白特色鸡尾酒”。我是CICI里为数不多既能摇骰、又能调酒的男大学生(虽然已经毕业)。
韩晓昀明明在工作,却几次跑到我身边忧心忡忡地劝我回去。
我让他别管我,却被他分心,一不小心猜拳输了,客人们哄笑着把酒桌中央那杯倒得快满溢出来的酒杯递给我。
“都怪你。”我瞥了韩晓昀一眼,仰头一饮而尽。
再抬头时,韩晓昀已经不见了,我想他终于放弃,不再想着劝我回家。
酒过三巡,马上就要到午夜,领班忽然出现在我的卡座,用眼神示意我过去。我和客人们说我去个卫生间,然后走到领班身边,问他有什么事。
“有人点你。”
“我已经有一桌客人要照顾了。”
“人家说了,就找小白。”
我想了想,问他:“是金大美女,还是林姐?”
“是位男客人。”
我一听就没了兴趣,“我今晚忙。”
领班又说:“他开了个包厢。”
CICI俱乐部的包厢分大号中号小号,像池易暄公司上次开的那种属于最贵的级别,容纳人数也最多,领班说这个客人开的是个最小的包厢。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小包厢的最低消费也比舞池卡座要高,没必要跟钱过不去。
我说:“先去看一眼吧。”
领班带着我走上二楼,小包厢的位置最靠近角落。我们与送酒的服务员擦肩而过,领班来到包厢前,轻轻叩了叩门,推开走了进去。
我理了理衣领口,带上我的职业性假笑,说:“您好,我叫小白,身高一米八八……”
当我看到沙发中央的男人时,我脸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了。
领班还在向客人热情地介绍我的特长,说我能说会道、唱歌好听,打牌、摇骰,样样精通,说完看向我,碰了碰我的手肘,低声对我说:“别发呆了!”
我回过神来,扯了下嘴角。
领班问客人还有什么问题。
池易暄说:“没有了。”
领班微笑着退回包厢外,门一关,楼下舞池的喧闹无法传进包厢内。池易暄面前的桌子上摆了两瓶店面内最贵的酒水,旁边搁着一盘水果拼盘。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是公司又做成了项目?可他今天穿着西装,而非私服。包厢里也只有他一人。
他似乎刚从公司赶到,不过比起上次在他公司见面时的一丝不苟,今天他的西装扣子没有扣起,领口的领带也松了松,平时用发胶打理得风吹不垮、雨浇不塌的头发,现在有几丝凌乱地挂在额角。
角色扮演的游戏,上次玩过了,今天没有兴致。我径自走到沙发另一头坐下,两只脚翘起搭在桌脚。
“你怎么来了?”我拿起一块削成片的苹果塞进嘴里。
池易暄从西服口袋里摸出烟盒,从中抽出一根叼在嘴里,垂着眼皮点燃后,缓缓吸了一口。
“这几瓶酒,你能拿多少提成?”
敢情他今个儿是羞辱我来了,我耸耸肩,“拿不了几个子儿,也就刚够填个肚皮,哪比得上您?”
池易暄坐直身体,将手伸到烟灰缸前,食指轻轻敲了敲橙色的烟嘴。烟灰落入白瓷,像块伤疤。他将剩下一半没抽完的香烟搭在烟灰缸上,重新靠回沙发里。
橙色的火光时隐时现,灰色的烟飘到半空,被中央空调里吹出的冷风轻易打散。
池易暄双手抱臂,目光沉沉,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我领导,我马上就得在这里给他做PPT报告。
沉默许久,他像是下定了决心,深吸一口气,说:“你不是想找工作么?我最近想了想这事。”
他似乎想要先听我的意见,但我故意闭着嘴,又叉了个苹果送到嘴边。
他只得继续道:“我认识一个客户,现在他们分公司在招人,我帮你和他说了声,你去见一面,顺利的话,下个月就能入职。”
我心里一跳,手中的牙签都忘了放回果盘里。本以为他只是来试探我的想法,没想到他连路都给我铺好了。这实在是不像他,简直就像是……
黄鼠狼给鸡拜年。
我将牙签弹进垃圾桶里,“说吧,为什么?”
池易暄重新拾起那根香烟,送到嘴边,没有吸,细窄白皙的手腕停在空中。
“这一行伤身体,妈妈知道了会伤心。我不想她伤心,你也不想吧?”
这倒是真的,我没有在夜店里陪喝一辈子的打算。
“上次我不该泼你水。是我喝多了。”他难得好声好气地和我说话。
“哦。”
池易暄瞥了我一眼,前倾身体,两只长腿不再交叠,将烟头在烟灰缸里摁灭。
“我认输了,行吗?”
第12章
这本来就不是一场竞赛,但我听到池易暄说我赢了,忍不住笑了一声,难免有些得意。
“别吧,又不是在比赛,怎么说得跟我欺负你似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别把我当傻子骗,你不是突然改变想法的人。”
池易暄抿紧嘴唇,喉结像颗调皮乱滚的石子,“妈妈又打电话给我了。”
“她那边我早就说好了,不会把你牵扯进来。”
“我不想一直欺骗她。”
“是吗?还是不想下次你们公司来CICI庆祝时,被同事发现我是你弟?”
池易暄的脸色不太好看。看来是被我说中了。
“你不说话,我怎么相信你?”
他的眼皮垂得低,目光也是,“……两个原因都有。”
“所以你不想我来这里上班?”
“嗯。”
“还是舍不得我来这里上班?”
池易暄掀起眼皮看我,手指骨节忽然压出咔哒两声。
好了,不能再逗他了,要是真把我哥惹毛了,他气急了给我一拳,到时候我丢了工作,脸上又挂彩,得不偿失。
我这辈子就没赢过他几次。从小到大,无论是期中、期末,还是学校里谁都能参与的联欢晚会,他都是焦点。我听出他承认自己输了时的语气,多少带有一点谦让的成分,但我是个好哄的人。
池易暄让我早点开始准备面试。时间紧迫,我确实不能再在CICI呆着,工作这几个月来,我作息日夜颠倒,现在得赶紧把生物钟调整得和正常人一样,不然面试官看着我的大黑眼圈,还以为我肾虚。
我不肾虚,我能加班。
池易暄还让我今晚就和老板摊牌,他说老板会理解我,毕竟这一行是青春饭。我哥这话说得不差,我有不少同事都是周末才来上两天班。我曾经打听过,除了个别家庭条件不好,许多同行都是仗着年轻漂亮,来赚个零花钱。
就连韩晓昀也是,我曾经问他为什么做这一行,他说他不爱读书,但他弟能读,所以早些出来打拼,给弟弟赚学费。现在他就等着他弟毕业找工作。我问他辞职之后打算做什么去,他说想重新捡起书本,去念个成人大学。
我说你不是不爱读书吗?
他说:那时候不懂事,现在还是想做个文化人。
我听了说不出话来,敢情周围除了我,都是事业逼。
黄渝将办公室设置在舞池背面、靠近后门的角落,办公室两面靠墙,两面有窗帘。韩晓昀背地里说他脱了裤子放屁,明明开的是夜店,还整个正儿八经的办公室用来面试。后来我们才发现这是黄渝和他老婆吵架后睡觉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