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易暄一向很拼,想达到的目标最终都能完成。大四开学后没多久他如愿拿到Offer,我以为他对我的态度终于能恢复正常,还想约他过年之前去周边城市旅游,庆祝他找到工作,他却说自己忙着写毕业论文,说完就挂了电话。
我来了气,不想再哄他,只当他是老毛病复发。直到大一下学期,从妈妈嘴里得知:池易暄有了女友。
起初我不相信。我跑到他的学校,收买他的室友,借口说家里人好奇,想要帮他把把关。他们却摇头,说:池易暄没有女友啊。
我就知道我妈是瞎猜,正要打道回府,却看见街对面公交车站旁,池易暄从出租车上走了下来。
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位烫大波浪的女人。
女人穿着一件碎花长裙,下车时裙子打了褶,池易暄贴心地弯下腰,帮她扯平。然后她挽上池易暄的手臂,两人进了校园。
我像个窥私欲爆棚的变态,跟在他们身后,看着池易暄将她带到他之前带我去过的人造湖边晒太阳,再到图书馆旁的奶茶店里吃小吃。
他们各拿一根细竹签,在小小的圆桌旁分一份章鱼小丸子。阳光正好,透过奶茶店的玻璃窗洒在他们身上,美好得像爱情电影里的定格画面。他们是人人艳羡的男女主角,而我是无人在意的路人甲乙。
女人手肘抵在桌沿,金色耳环反射阳光,晃到了我的眼。一只章鱼小丸子,需要用红唇咬四口才能吃完。她对面的池易暄着白衬衫、穿牛仔裤,一只肩膀挎黑色书包,工整得像一张满分试卷。
我想象过池易暄可能约会的对象,她们应该是十分具有奉献精神的小白兔,会拿崇拜的眼神看他,乖乖地靠在他肩膀上€€€€至少我以为,那会是他喜欢的类型。
而不是和那个女人一样,踩着十厘米的红色细高跟,她虽然穿着碎花裙,肩膀上套一件白色短开衫,可身上却没有学生的气质。
校园的鹅卵石路让她的脚踝晃了晃,池易暄在她面前蹲下,将她的高跟抬起,放在膝盖上查看。
一天的约会结束后,池易暄将她送上出租车,自己回了学校。我叫了个车跟在她后面,看到她下车以后,进了一家酒吧。
她和酒吧里的店员们打着招呼,转身进了员工通道,再出来时,换上了制服。白衬衫外套一件黑马甲,大波浪在脑袋后扎成一束低马尾。
她根本不是校内的学生,难怪池易暄的室友们不知情。
我走上前坐下,在酒水单上指了一杯鸡尾酒。她熟练地摇动着雪克壶,睫毛扑闪,如蝴蝶翅膀,最后将一颗绿橄榄放进我面前的酒杯里。
接下来的一周我每天都去酒吧,摸清了她上班的日子后,我只挑那几天过去。我点同一杯鸡尾酒,喝完了再续上,她记住了我的脸,后来我每次去,她都问我:“和平时一样?”
“嗯。”
她拿过龙舌兰往雪克壶里倒,“看你年纪很小的样子,在上学吗?”
“对。”我问她,“你也在上学吗?”
她放下酒瓶,哈哈大笑,“我啊,都快三十了。”
我问她叫什么名字。
她告诉我:“白炀。”
“不是工作用的名字?”
“不是。”
“好巧,我也姓白,叫白意。”
“哪个意?”
“意思的意。”
“有什么寓意吗?”
“是我妈给我取的,说有‘心胸坦荡’之意。”
她半开玩笑地问我:“那你心胸坦荡吗?”
“你觉得呢?”我反问她。
她耸肩,“我不知道,我不认识你。”
这是我和白炀之间的第一次对话,这之后,第二次、第三次对话都发生得更为轻松。我每次都来得早,坐在离她最近的位置,那是吧台最靠左的位置,除酒之外还摆着许多香料和装饰品,她每次调酒时都会站在这里,我们经常趁着这个间隙聊天。
白炀比我成熟,所以我不拿学校里的琐事烦她。她会和我抱怨骚扰她的男客人,一边擦酒杯一边说男人没一个好鸟。
我听完捂着胸口,“姐姐,你这话可误伤到我了。”
她放下杯子,身子越过吧台,纤纤玉手拍在我的胸口,两只扑闪的眼睛眯起来,“姐姐这话不针对你。”
我想,我们应该是在调情。
第五次对话发生时,我向她要了联系方式。
她笑道:“我有男友了,他对我很好。”
她撩起从鬓角边落下的发丝,轻拨到耳后。她很美,看不出年龄,皮肤白皙,脖子纤长,转来转去,很灵活的样子。
那样子让我想起了晃晃悠悠的螺丝钉,只要用一把螺丝刀转进螺丝钉顶部的十字凹槽,转过一百八十度、三百六十度、七百二十度……就能将螺丝钉拔出来。
“怎么个好法?”
我忍不住想:他会叫你白小炀吗?
我好像一定要听到他们相爱的证明。我想象着她说:他会为我抚平裙子的褶皱、会为我检查我的高跟。或者,他们在牵手、接吻时,池易暄给予她胜过我的温情与柔软。
我不知道我内心深处到底想要听到什么样的回答,我在失控的边缘。
她却说:“他给我花钱。”调笑的语气。
我的心脏狂跳起来。
“我也可以给你花钱。”
“这玩笑可不能随便开。”她“咯咯”笑了两声。
“我来这里两个月了,都没见你男友来接过你一次。”
笑意从白炀的脸上褪去,“他很忙。”
“不会是嫌弃你的工作吧?”
她的表情有一瞬间僵硬。
“那种男人,和他谈什么?”我还在火上浇油。
她耸耸肩,将情绪藏回眼底。
白炀对池易暄可能有一点喜欢,可那种喜欢里掺了点无奈,池易暄不可能把百分之百奉献给她。
“给我个竞争的机会。”我说,“我愿意把百分之百的我献给你。”
第18章
白炀和池易暄提分手,是在一周之后,那一天她刷爆了我的信用卡,说愿意和我试一试。
同年,池易暄大学毕业,我们全家去参加他的毕业典礼,他穿着学士服,头戴学士帽,长身鹤立,更像个精英。我看着他与同学、老师们合影,他的室友还帮我们一家人在校门口拍了照,唯独我与他没有单独合影。
太阳西斜,学生们逐渐散去。盛夏天,烤得蝉虫聒噪,人心也慌。忙了一天的池易暄脸颊泛红,好像洇着水的淡粉水彩,他的头发被汗打湿,黑色学士帽被他竖起后夹在手掌与大腿之间。
他朝我们走来,神色平静地告诉我们:毕业后的第一份全职工作,他将前往遥远的北方。
妈妈和池岩愣了半晌才问他为什么。
他的答案很简单:公司总部在北方城市,机会更多。
回家路上,池岩在前面开车,妈妈坐在副驾,我和他坐在后排。我想起我们去厦门旅游时,我曾经问他:工作后你会搬出去住吗?
他说:就住在家里吧,不然多花一份房租,不值。
起码在那时,他还没有离开家乡的想法,又或者他是个一流的演员,可我更愿意相信他是有了自己的考量。我不能接受他当着我的面,用他那双深情款款的眼睛欺骗我。
所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是白炀伤到了他的心吗?是因为白炀与他分手,他才想要离开这座城市吗?
我问不出口。
晚上回到家,四口人坐在餐桌前吃饭,我和他面对着面,我们要夹同一块肉,四根筷子碰到一起,他立马收手,去夹另一盘菜。
我夹起那块肉,送到他面前,“你吃吧。”
“不用了,谢谢。”他说着将碗往自己怀里推了推。
他对我说“谢谢”,何其刺耳的两个字。
我将肉放回自己碗里,胸膛里有团火焰在烧。
“听妈妈说你有女友了。”
我妈突然在桌下踢了我一脚,冲我使眼色,似乎在说:你哥没有准备好公开就别逼人家!
“没有的事。”
我刻意观察池易暄的状态,可他表现得过分平静。我妈自诩敏锐,一双锐利的眼睛打量他几番,突然跟发现新大陆似的,惊叫一声:“分手了?”
这一次池易暄大方地承认了,“嗯。”
“为什么?”
“性格不合。”
我补了一句:“你这性格能跟谁合得来?”
我妈又踢了我一脚。
晚上等到妈妈和池岩入睡后,我来到池易暄的卧室前,敲响了他的房门。
他将房门拉开一条缝,问我有什么事。
我从背后拿出一张黑胶唱片,递了过去。
这是Paul Anka在1963年发布的黑胶唱片,是我在一家古董店里找老板订购的。老板是个资深复古迷,听我说想要Paul Anka的原版唱片,开玩笑说那唱片比我爸妈的年纪都要大。
他同意帮我,光是打听,就花了三个月的时间。
唱片是我花大价钱买来的,从洛杉矶寄出,上个月才送到我手中。老板说它年代久远,播放时会有噪音,我拿到手了也舍不得听,生怕唱针在上面磨出划痕。
其实我心里对他有一丝歉意。我小心地呈上礼物,像个历经千辛万苦,为国王带回战利品的小兵。
他却说:“我带不回学校,你留着吧。”
房门就要在我面前关上,我一把将手抵在门框边缘,困惑地问:
“我做错什么了吗?”
“没有。”他平静地看着我,“学校宿舍里没有唱片机,我带不走。”
关门之前,他又对我说了句: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