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星引力 第19章

“他前女友在酒吧上班€€€€他和你讲过吗?”

Cindy摇头。

我补充着不存在的细节,“那时候他还在上学,每天下课后坐一小时地铁去找她,而且都会带上鲜花。”

“真贴心啊……”Cindy将尾音拖长,不知道那音调里是否藏着失落的心情。

“没有的事。”池易暄微微拧起眉心。

“怎么没有?你藏着她,不想让我们发现,还不是因为妈妈会问东问西,你不想让她受到这些压力?”

Cindy认真地听着,搁在膝前的两只手攥在一起,犹豫着问:

“那怎么分手了?”

我压低声音,凑到她耳边,音量足够我们三个人听见:

“听说他前女友是被人撬走的。”

“啊?谁这么坏!”

“白意!”池易暄的眼皮低垂着,捏住文件边缘的拇指用力到发白,但他要装出大度,语气就更显得生硬,“我和Cindy还要收尾,别占用我们的工作时间。”

我装作没听见,转向Cindy:“说不定以后还有一起玩的机会,要加个微信吗?”

Cindy一怔,嘴唇微微张开。池易暄打断我,语气更为不耐烦:“你很闲吗?面试问题准备完了?”

“准备完了。你要现在考我吗?”

“我没那个工夫。干你自己的事情去,别来烦我们。”

Cindy终于察觉到我们之间剑拔弩张的氛围,她困惑地看我,继而又去看身边的池易暄,脑袋从左转向右,像颗松动的螺丝钉。

我扯起嘴角,拿起茶几上的水壶搁回厨房,将餐桌旁的椅子拖出噪音,用力坐下。

片刻死寂之后,客厅里又响起他们的交谈声,前女友的风波没再被任何人提起。

PPT很快就做到了最后一张。十一点钟,池易暄和Cindy整理好文件,两人将电脑收起,走到玄关。Cindy换上运动鞋,池易暄对她说:“我送你回家吧。”

“没事,我叫个出租车就行。”

“太晚了,不安全。”池易暄坚持道,“我送你。”

Cindy浅浅勾起嘴角,“谢谢你啊。”

她怀里抱着笔记本,黑色的发丝从鬓角垂下,被她用一根食指挽到耳后。然后她踮起脚尖,视线越过池易暄的肩膀,投向我,“今天打扰啦,我先回去了。”

我冲她招招手,“下次还想听什么我哥的故事,跟我说。”

她转身出了公寓,池易暄跟在她身后,手里拿着车钥匙,反手将门关上。

我搁下纸笔,跑到厨房窗口朝下看去。十分钟后,黑色的奥迪从车库出口开出,驶上马路。昏黄的路灯打在车顶,让它看起来好像一只黑色的金龟子。池易暄的侧脸印在车窗之后,嘴唇隐隐张合,我不知道他现在正和Cindy聊什么,是在和她说我有病,还是在为我片刻前分享的往事添加注脚。他是否在向Cindy表忠心,告诉她那都是过去,他的心是自由的,可以被任何人捕捉。

我心里的火又烧了起来。

四十分钟后,池易暄回来了,他进门后脱下鞋,看都没看我一眼,径直朝卧室走去。

沙发靠背已经被我放了下去,我躺在沙发上,看向紧闭的卧室房门。

和我预料中一样,池易暄刚进去没多久就怒气冲冲地冲了出来,指着我的鼻子骂道:

“你幼不幼稚啊?!”

“你喜欢她?”我从沙发上坐起来。

他意识到我在说谁,“那是我同事!你在我面前发疯还不够,还要在别人面前发疯?”

“我今天给她端茶倒水、还给你们切了两个橘子。你搞办公室恋情,我当了一晚上僚机,你对我连一句‘谢谢’都没有啊?”

他就像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我说了,那他妈只是同事!”

“哦,那是我会错意了,我向你道歉。”

池易暄原本可能还有许多暴怒的字词要脱口而出,这会儿却像是被东西卡到了喉咙。火山灰堆在出口,让他一口气下不去上不来,只有脸在逐渐涨红。

憋了半天,他连鼻息都变得沉重,“你到底想要什么?”

这是他第二次问我这个问题。我好像已经想明白答案,可它像一颗长在口腔里的水泡,张嘴都觉得刺痛。我说不出口。

我只是说:“我误会了,也向你道歉了。你为什么会这么生气?”

池易暄冷笑一声,“白意,不要和我浪费时间,你心知肚明。”

“是因为我在Cindy面前提起你的前女友?”

这是三年来,我第一次在他面前提起白炀。

“我说的不是事实吗?你喜欢她、爱护她,只不过运气不好,被人抢走女友,这不是你的错……”

池易暄如一根离弦之箭,突然朝我扑了过来。颧骨挨上拳头的瞬间,像是撞击到砖墙,我向后踉跄着退了几步,捂着脸看他。

他终于朝我打出了这记迟到三年的拳头。

“我管你找不找得到工作,以后是回你那破宿舍、还是去天桥底下睡,我他妈都不会管你!明天这个时候,收拾好你的东西,从我家滚出去!!”

他握成拳的手背上青筋暴起,眼里有风暴拔地而起,形成灰色的龙卷风,将我吞没。

拖鞋的跟愤恨地撞击着地板,门被甩上,像爆破的炸弹,轰得门框都震了震。

我们又吵架了。

我揉着脸站在原地。窗外的乌鸦哑然失笑,笑我这个跳梁小丑,在这里演一出没有观众的独角戏。

我他妈的自己也想不清楚,我为什么这么爱当刺头,非要跟他对着来。

我就想在他那张平静无风的脸上掀起狂风骤雨,宁可他想到我时,胸口的火也烧得他发疼。

我宁可我哥恨我,也不想他对我无动于衷。

这真的很奇怪,我倾向于被人喜欢,也乐于被人喜欢,可偏偏见了他,我便浑身长刺,像只暴怒的河豚。这在以前从未发生过。

我想,这可能是因为我独独无法向他表达喜欢。

第24章

为什么会喜欢上我哥?答案可能是由很多个瞬间组成的合集。

也许是我小时候用头去撞骂他的同学,他夜里一边给我揉肿起的脑袋,一边问我是不是刺头。

也许是我高中毕业,他买不到机票,熬了三天大夜开车赶回家,就为了与我在校门口合影。

也许是东海之滨,暴雨如瀑布般倾倒下来,他把伞一丢,教我跳《雨中曲》的踢踏舞。

高中毕业旅行,我们将地点选在厦门,游玩时选了一家当地人开的小餐馆。店老板从水箱里拎出一条黑色的大鱼,宣称那是他刚打上来的,还没等我和池易暄决定好,就将鱼在砧板上摔晕。

然后我和池易暄就被宰了八百块钱。我就要去和老板说理,池易暄却拉住我,他知道自己被宰,但鉴于我俩在人家的地盘上,只能闷头将鱼吃完。

我们硬是各将半条鱼塞进肚子,配菜也都吃了个精光。出了餐厅我就要打12315,池易暄拉住我说:算了。

我们撑得不行,夜里沿着厦门轮渡码头散步。身后是林立的钢筋森林,面前是涌动的东海。咸腥的风扑面而来,乌云层层叠叠,天上下着雾蒙蒙的小雨,我们各持一把雨伞,依在码头的栏杆前看月亮星星一同坠入海面,起起伏伏。

“哥,等我赚钱了,换我带你出去旅游。你想去哪儿?”

“罗马。”他狮子大开口。

“妈的,那我连机票都买不起。”

池易暄哈哈笑了起来:“没事,下次哥带你去。”

乍现的闪电映出乌云的轮廓,雨势很快变大,月亮找寻着躲雨的角落,藏在云层之后眨眼。

我们打算回民宿,在雨中奔跑起来,没一会儿裤腿、衣服被雨淋得湿透。那晚雨帘从东扫到西,地上很快就有了积水,我跑得鞋里全都是水,踩起来咯吱作响。

池易暄低头看向我吱吱直叫的运动鞋,忍不住笑了起来。我感到不好意思,咯吱声却越来越响,像刚学会走路的小孩会穿的鞋,走一步,叫一声。

池易暄笑岔了气,不得不将一只手撑在膝盖上喘气。我停下来等他。笑够了他看一眼我,又抬头望向夜空。

“你猜我在想什么?”

“想什么?”

他从口袋里摸出蓝牙耳机,戴上一只,然后将另外一只分给我。

我接过,塞进耳朵。

他低头在歌单里找了一会儿,终于选中一首,然后冲我挑眉,像个调皮的男孩,和我炫耀他不轻易示人的宝物。

“熟悉吗?”

我默契地点头:“记得。”

池易暄看老电影长大,在他的熏陶下,我也知晓最经典的几部。这是《雨中曲》里的经典场景。他突然将伞收起,聚集在伞面上的雨滴蓦然坠落,如大小不一的珍珠。我吓了一跳,随即便看他模仿着热恋中的电影男主角,从地上轻巧地跃起,落到一旁的路灯上,一只手勾住灯柱,另一只手臂展开,身子整个地向外倾倒,陶醉地闭上双眼。

灰色的雨帘在路灯的映照下,反射着略显失真的光点,像一场从天而降的闪粉。世界变成了他的舞台,路灯是追随他脚步的聚光灯,厦门轮渡码头是他独舞、旋转的天地。

他没有喝酒,却连头发丝都透出微醺的味道。雨打湿他的头发,让他的睫毛结缠在一起,他一只手勾着灯柱,另一只手将被淋湿的头发拨到脑后。湿淋淋的脸,脆弱又明媚。

“跟我一起呀!”

我局促地握着伞把,“我不会跳啊。”

朦胧的雾气后,他两只眼明亮地眨,“我教你,很简单!”

雨从他身上浇下,却无法掩盖从他眼里透露出的蓬勃生机。我无法拒绝,也将伞收起,任凭澎湃的雨点浸透心潮。

他低头指指自己的脚,让我去看他的动作,又瞄我一眼,眼神狡黠,好像马上就要从我眼皮下逃走。

下一秒便见他张开翅膀,灵活的脚腕左右交替,鞋跟敲击地面发出有节奏的哒哒声。他踩在水洼里,脚步变换,轻巧得如同一只飞鸟,雨水被一次又一次激起,形成透明的浪花。

我将伞丢到一旁,努力模仿着他的动作。一只丑小鸭,有笨拙宽大的蹼,也想要化成人形,穿得体的皮鞋,与他共舞。我甘心做一片绿叶。

天上布满乌云,太阳在我心中。

电影中的男主角沉浸在甜蜜的爱情里,西服被淋得湿透,皮鞋掀起雨水,在大雨中踩着滑稽的舞步,浑然不顾从天而降的瀑布雨。池易暄做起来也有几分滑稽,他握着雨伞,像卓别林握着他的拐杖。双脚在雨中踢踏,偶尔猛一抬腿,脚尖将水洼里的雨一把带起,在空中扫出一个半透明的水圈。

我左耳的耳机,连着他右耳的耳机,今夜的东海之滨,有一个只属于我们的小世界。雨声磅礴,将世界灌满,我们坐在一支孤舟上,在黑色的海面上流浪。他是前方的灯塔,我在后方掌舵。暴风雨里,灯塔眨动着明亮的双眼,无声地呼唤着我。

“I am singing in the rain

Yes, singing in the rain

What a glorious feeling

And I am happy again!”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