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易暄被我噎到,喉结滚了滚。
我冲他挑眉,“你想让我呆在这儿,对吧?”
他笑了一声,眼里却没有鄙夷的神态,嘴角弯起来有点俏皮。
我继续说:“实话告诉你,我不喜欢这座城市,冬天太冷,夏天干燥,物价还高。哥,我想好了,我会从CICI俱乐部辞职,回家找份工作。”
那点缱绻的笑意从他的嘴角褪去。
“我虽然挺喜欢你的公寓,但你的沙发睡起来很不舒服,我经常背痛,体检时医生说我再不注意就得腰间盘突出了。”
做好了心理准备之后,那些真实的想法与思念,才可以正大光明地说出口。
“回家后我会先和爸爸妈妈住一段时间,等工作稳定了再搬出去,找个小区一居室,装个像你家一样的两用沙发。攒够钱以后我要买个投影仪和游戏机,你可以偶尔来看我,我们能一起打游戏。”
池易暄将手里的筷子搁回面碗上,目光落到生日蛋糕上被烧化的半只蜡烛上。我想他可能想问我,不喜欢的话为什么要搬过来?所以在他问出口之前告诉他:
“当初我和妈妈吵架也要搬到这里来的主要原因是你。我只是因为想你。”
说到这儿忍不住笑了两声。妈妈是我们家的公主,我们都不愿意看到她伤心。
“你猜我刚才许下的生日愿望是什么?”但我没有给他猜的机会,“我刚才许下的心愿是:再在这里住一年,就回家,以后我们各自过自己的生活,但是在那之前,哥,和我谈一场恋爱吧。”
池易暄的眉心蹙起,又展平,他的眼窝深,目光沉,如一尊被人雕刻的雕像,一切停止在他沉思的片刻,只有眼睛缓缓眨了下。我望着他,想将他的模样刻进脑海里。不知道这沉默到此持续有多久,墙面上的秒针滴滴答答好像永恒的规律。如果时间能够停在这一刻也不错。
而后他掀起眼皮看向我。
“你想好了?”
“想好了。我们谈一场恋爱,就分手。”
谈一场为期一年的恋爱,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如果我天天都在为离别时排练,那么等到了明年二十五岁,放下你就会变得容易,我可以成熟到体面地与你说再见。
人生好多年,一年对你来说不过一场小实验、一次小体验。我希望明年这个时候,你可以不要再恨自己了。
人生好多年,如果能够拥有你一次,就圆满。
第65章
生日蛋糕被收进冰箱,我们吃掉了一半,刚好将它一分为二,像走了整整一半的倒计时。
洗漱完毕之后,我放下沙发靠背,掀开被角准备躺下,忽然听见池易暄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过来睡。”
他站在卧室门口,已经换上了睡衣,面对一脸疑惑的我,语气不冷不淡:“你不是说沙发睡得腰痛么?”
我靠,我哥邀请我上床!我可不跟他客气,我一旦客气他可就不会再给我客气的机会。我抱起沙发上的被子就屁颠颠跑到他跟前。
“还拿什么被子?”
哦!睡在同一被窝里时确实不需要两套被子,但枕头还是需要两只的。我又颠颠跑回客厅,举高手臂将它扔垃圾一样甩回沙发垫上,抓起自己的枕头夹在胳肢窝下,跟在他身后进了卧室。
这不是我第一次进我哥的房间,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却格外紧张。我带上门,激动地搓了搓手,手心里的汗却越搓越多。我怕他一会儿要嫌我汗多太臭,上床之前先将手掌在睡裤上擦了擦。
池易暄在床边坐下,从床头柜抽屉里拿出一只打火机,点燃了床头柜上的香薰蜡烛,然后轻轻拍了下蜡烛旁的小夜灯。
感应夜灯应声熄灭了,他背对着我睡下。
我也钻进被子,越过他的背影,还能看见香薰蜡烛在徐徐燃烧,仔细聆听能听见一两道几不可闻的爆破声。指甲壳大小的火苗悠悠摇摆,生日蜡烛的魔法仿佛还在延续。
我抓了抓胸口,皮肤上像有蚂蚁在爬,挠了半天,怕吵得他不耐烦,努力将手掌压回大腿侧。
可心口还是痒痒得很,像有虫子在啃。
“可以抱着你吗?”我忍不住开口。
他的背影沉默着,似乎默认了我的请求,于是我朝他的方向靠了过去。他那边的床单很温暖,有他的气息,我将自己的胸膛贴上他的后背,像依靠上相似温度的同类,然后探出手臂,隔着纯棉睡衣搂过他的腰。
他没拒绝。
于是搂紧了点。香薰蜡烛的味道在鼻尖上打转,是助眠的薰衣草。我舍不得睡去,头也挪到他的枕头边,闻到了沐浴露的余香,从他的皮肤里透出来。
我亲吻起他的后颈,像品尝生日蛋糕上的甜奶油。虫子们终于不再啃咬我的心口。
吻了几下,他反手将我往后推了推,没太用力,只是示意我停下。
“今天不行,我还不舒服。”
“那么接吻可以吗?”
漫长的沉默,像有人将食指搭在时针上转起圈来,一圈又一圈。我心里忽然打起鼓来,怕唐突到了他,怀中却€€€€动了起来,好似要挣脱我的臂弯。
我将屁股往后挪了挪,给他腾出空间。
他转过身来面向我。房间里温度不高,被子盖到肩膀,冷风却趁虚而入,亲吻肩窝。
我们面对着面侧躺在床上,在黑暗中对视。除了轮廓,看不清细节。他忽然缩起脖子,几乎将整个脑袋都藏进了棉被下。我也模仿他,躲进黑暗,好像在同他一起玩躲猫猫。
棉被下我们的吐息撞在一块,我在呼吸不畅之前去亲吻他的嘴唇。
触感被放大,他的嘴唇像柔软加倍的丝绸,不过丝绸不会有味道,也许他的嘴唇更像是软糖。我捧住他的脸颊,竟会比我的掌心还要热。指尖向上点去,摸到他微颤的睫毛,蝴蝶翅膀一样戏弄着我的手心。
我将手掌覆在他薄薄的眼皮上,终于他的睫毛安静下来。
我们像小偷一样接吻,怕被人看见,于是也将我们自己的眼睛闭了起来。
北方的雪不似南方一样小家子气,半夜听到冰雹噼里啪啦,像有无数小人在窗户上走行军队列。去年冬天我就领教过这里的厉害,雪花冰雹轮流交替,逮着人就是一顿劈头盖脸地砸。
晨光熹微,拉开卧室的窗帘,大雪已经铺满街角巷道,天地间一切杂音都被吸收。
我坐到床边穿上袜子,去厨房做早餐之前俯身在我哥的额角上亲了亲。
今天是元旦,池易暄不用上班,吃完早饭我开车载着他去影院看电影。路过菜市场时我将车停在路边,让我哥等我一会儿,说完就跑进去找到一家照相馆,将U盘交给老板。
过了好一阵我才从照相馆出来。池易暄等得久了,将车窗降下来透气,远远地看见我从菜市场出来,高声问我:“你做什么去了?”
“买了杯豆浆。”我将一只纸杯递给他,“慢点喝,烫。”
他双手接过,黑手套边缘露出一点内里的白色加绒,羊绒围巾在脖子上系了三圈,将他脆弱的白脸拢进中心。
我发动汽车,踩下油门之前朝副驾瞥了一眼,他正在吹豆浆,没抹发油的碎发从额前垂落,吹气时脸颊微微鼓起,嘴也嘟嘟的。好想啄一口。
动作快过大脑,我的右手松开方向盘,指尖朝他探去,拨开杯沿处蒸腾的雾气,将杯子向下压了压,然后在他困惑转过头来的瞬间,前倾身体,在他嘴上啄了一口。
他错愕地眨了下眼,杏仁般的眼珠晃了晃,可能下意识想要骂我,却什么都没有说,又重新去吹豆浆,将一股股上升的雾气吹散。
也许他意识到我们在谈恋爱,接吻是表达爱意的手法;又或者他只是纯粹不习惯,就像我不习惯从他的床上醒来。
我又一次默念道:
我和我哥在谈恋爱。
简直是不可思议!一时不知道是否应该感谢他的阑尾,它让池易暄失去意识,却也让我得到了一个牵他手的机会。
我突然憎恨起冬天,零下十几度的天气,牵手时得隔着厚厚的棉手套。走在户外时,我将自己的手套脱下来塞进口袋,这样牵他时便能够离他更近一点。
我隔着他的手套去揉他的手,能够摸到细长的手指与分明的骨节。
感谢这场纷纷扬扬的大雪,感谢厚重的毛衣与羽绒服将我们包裹起来。我们藏在人群里时像两个被毛线缠裹的黑点,微不足道,渺小的黑点靠得近一点也不会惹人注目。池易暄在这里有不少同事,我得多为他考虑,不免思考起来,夏天该如何与他相拥。
“不冷啊?”他握着我的手抬高,看了眼我冻得通红的手背。
“不冷。”我将手放下。
为了证明我真的不冷,我们还去吃了冰淇淋火锅。点了两人份,但我只允许他吃了两、三口。
马路边的人行道上堆了几只大小不一的雪人,我路过时走不动道,转身找来石头和树枝,为它们装上眼睛和鼻子。南方长大的我们很少见到如此大的雪,池易暄的指尖捏在树枝上,正在为雪人调整鼻子的位置,我趁他不注意,从地上抓起一个雪球,塞进他的脖子。
他浑身一哆嗦,立即伸手去掏围巾,“你想死啊。”
好不容易将它掏出来,他艰难地弯下腰,像在从洗衣机里掏衣服一样,将一堆雪胡乱揽进他的臂弯。我故意跑得很慢,将帽子带上后拉紧松紧绳,只露出两只眼睛,嘲笑他:“你能拿我怎么办?”
我哥抱着雪追到我面前,双臂用力向上猛抡,毫不留情地将他怀里的小雪山抡到我露出的两只眼睛上。
我眼睛进雪,眼球都被冻到,赶忙低下头去擦脸,谁料羽绒服的衣角紧接着被他掀起,后背又被塞进去一把雪。
我尖叫一声,手脚不协调地跳起舞来,从打湿的视线中朝他看去,池易暄正站在不远处哈哈大笑,笑到不得不捂着肚子,在皑皑雪地上颤巍巍地跪下,捂着肚子说他的伤口要笑开了。
不得不说的是,元旦档的爱情电影烂俗得不可思议,男女主角泪眼婆娑地讲着陈词滥调,于是影院里的我也拙劣地模仿。这样的陈词滥调对我们来讲是一种奢侈。
爱很难用足够来形容,就像钱一样,没有人会说自己赚到了足够多的钱,可要是能够和池易暄相爱一年,得到足以捱过余生的爱,那就算足够。
我要把每一天都当做最后一天来过。
我们要做尽情侣间的事,在电影院里分一桶爆米花、喝一杯可乐(池易暄说他在控糖)。不知道这世界上为什么会有人抱怨约会项目无趣,逛街、吃饭都像是无味的白开水。如果能够天天和他做这些事,少活几年我都不介意。
我的生日愿望从许下的一刻起就开始成真。美妙的二十四岁。
夜幕降临,厚厚的积雪反射月光,晶莹剔透闪着珠光。
入睡之前,雪又下了起来。夜显得朦胧,银月被覆上磨砂滤镜。我哥的声音从卧室里传了出来:
“我要睡了。”
“马上就来!”
我伏在茶几前,拿出早上去菜市场打印出的照片。
生日蛋糕前的我们面带微笑,小小的烛光落进眼底像睡在许愿池里的硬币。比起厦门,如今的我们轮廓更为成熟,各自穿着工整的衬衫,纽扣扣到最上一颗,好像都过了会犯错的年纪。
我将照片翻到反面,拿过一只圆珠笔,刚写完第一个字笔尖猛一打顿。我想写的是“倒计时365天”。
思考了一会儿,划掉“倒”字,改为“1月1日”。
我在日期下方写道:
今天是我们相爱的第一天。
第66章
一直与我哥睡一张床,沙发便变回了沙发。我发现池易暄睡觉时磨牙的毛病到现在还没好,偶尔起夜听到“咯咯”的叩齿声,总是吓我一跳。小时候我一度以为家里进了老鼠,我担心老鼠顺着爬梯爬上池易暄的床铺,啃掉他的耳朵,于是偷摸爬下床,拿过书桌上的作业本卷成筒,一手操作业本,一手扶爬梯,爬到上铺就要去打老鼠,后来才发现藏在我们卧房里的大耗子原来是我哥。
等他睡醒之后我和他说这件事,他从来都不相信,还要反咬我一口,说我打呼噜影响他睡眠。
元旦结束了,池易暄又回公司上班去了,同事们都知道他生病做手术的事,我本来以为他们会对他温柔一些,结果没过几天池易暄就告诉我他要出差。趁着快过年的节点,客户心情好可能好说话,他们想趁热打铁,完结春节前的最后一单大项目。
出差预计要十四天。我开车送他去机场,司机一样忙前忙后,帮他把行李箱从后备箱拿出来,郑重其事地与他说再见,祝他一路顺风。
他打趣道:搞这么严肃做什么?我不是很快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