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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令昏睡了快两天,其间裴予质没合过眼。
他怕一旦睡过去,就会像之前一样,再醒过来时记忆就会被清除一部分。
离开会客室之后,他就把人抱回自己以前的房间,安置下来。
除了身体检查,其余事情都不让别人经手,就连擦拭身体也是他来。
每次他擦到裴令的脸时,都会格外地慢。
裴令的脸,和他记忆中不太一样了。
最近一次见到真正的裴令,还是在订婚宴上。对方有意躲着他,断绝了所有偶遇的可能,他也只在订婚当天远远瞧见过一面。
看不清脸,但已经出落成了一个稳重的大人。
再往前,是在去年四月份。
裴予质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像是寻常出差一样飞到国外,却是去了裴令的学校。
他不抱希望能在来来往往的人群里看见裴令,可那次运气好,他真的看见了。
恰逢期末周,裴令独自出现,背着双肩包,一手抱着笔记本电脑和一沓资料,另一只手拿着杯咖啡。脸色看起来有些疲惫,头发也有点乱,一边走路一边发呆,时不时喝几口咖啡。
裴予质站在街对面,默默注视着,直到裴令走进了图书馆。
每一年,裴予质都会来一次。
不是每次都恰好能见到裴令,看运气,这一年的运气就很好。
裴予质满足了,转身离开。
回到国内之后继续平淡的生活,日复一日地沉浸在工作之中,偶尔算一下日子,等到他接过裴家产业,裴令或许刚毕业不久。
到时候他会去见裴令,面对面,把选择权交给对方。
但中途发生了计划之外的事情,与沈家的联姻。
联姻并没有经过裴予质同意,但他知道之后也没有反对,因为毫无必要。
订婚不代表什么,不用等到正式结婚的日子,这场联姻就会被他取消。
而且他不可能踏入一段婚姻,无论是和谁,他早就断绝了自己通往正常人的路。
但这场联姻到后来全然改变了裴予质的计划。
订婚宴之后,他发现失去了裴令的踪迹。再后来,就是他记忆出现问题,浑浑噩噩几个月之后,他彻底遗忘了什么。
直到宋泠的出现,直到他看见那双熟悉的眼神。
熟悉的灵魂出现在了陌生的身体中,世界的运行不再遵照他的既定认知。
裴予质的生活经验并不丰富,毕竟他一直都按着既定的轨迹活着,除了对裴令的在乎,没有延伸出任何旁枝末节。
每天看似管理着一家庞大的企业,实际上像个不知冷暖的机器。
所以即使他发现这个世界变得异常,第一反应也不是自己存在的意义,而是想€€€€那裴令怎么办。
裴令从来不喜欢做多余的事情,却以这样的方式出现,一定有苦衷。
裴予质搬了椅子在床边,他坐在那里又沉默了几个钟头,从烈日烘烤的正午到夕阳即将沉入地面。
这才终于有了动作,伸手碰了碰裴令的额头。
这一次,裴令有了反应。眉头因为他人的触碰而略微皱起,不太高兴,片刻后眼睛也试着睁开。
他收回手,呼吸都不自觉放轻了。
想说出裴令的名字,可是又被阻止了,他发不出那两个字的声音。
最后还是只能道:“小乖。”
裴令没有焦距的视线转了转,才终于落到他脸上。
紧张的安静之后,裴令很轻地开口:“你怎么又出现了?”
裴予质身体几乎僵住。
他想起了推门进入会客室的时候,裴令转身看他的眼神,还有那些听起来不寻常的话。
联想到裴令这段时间偶尔表露出来的行为,他不是没有猜测,可毕竟抱有一丝侥幸。
而裴令的这句话让他的侥幸彻底破灭。
他问道:“我是谁?”
裴令却移开眼神不再看他,打量起房间,接着慢慢地坐了起来,靠着床头。
“我怎么会到了你的房间?”裴令目光落在角落空荡荡的花瓶,神情变得疑惑起来,“今天他们怎么没拿花进来?不过也好,以后都不拿就更好了。”
思索了几秒后,裴令掀开了被子就要下床。
“我得回去,要是被其他人发现进了裴予质房间,我又得被叫去问话了,他也一样。”
裴予质没有阻拦,甚至没有开口。
他看着裴令全然不管他的存在,就像已经万分习惯了,下床后径直走出房门。
裴令穿过走廊,回到了自己曾经居住的房间,裴予质一路跟在后面。
一打开门,有灰尘飘出来,呛得裴令咳嗽了两声。
裴予质自从成年后,逐渐减少了回裴宅居住的频率,后来更是一个月才回来一次,也不过夜。所以他没再进过这栋楼,房间都是父母吩咐人打扫的,却忽略了裴令的房间,任其积灰。
他终于开口:“这里脏,去我房间休息,好吗?”
裴令仿佛听见什么荒谬的说辞,回头反驳:“我又没疯,怎么可能去裴予质房间休息。”
说完之后就朝床走过去,按照习惯一下子扑倒在床上。将拖鞋抖掉,然后整个人再爬进被子里,将自己裹住。
片刻后,突然拉下被子,看向还站在门口的他。
“你今天好奇怪,怎么突然就愿意离我那么远了?以往让你滚远点,你都不肯。”
裴予质已经猜出了事情的大致原委。
他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地毯上,被裴令掐住脖子的时候。沉沦和阻止的念头在心中撕扯,分不出胜负。
“而且还不说话,”裴令又道,“你今天的话比真正的裴予质还少。”
他想,裴令不知道,他几乎快要丧失说话的能力。
在裴令的目光中走近了一些,裴予质又沉默了一会儿。
“对不起。”他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裴令皱眉打量了他好久,低声骂了句“有病”,就缩回被子里,继续睡了。
裴予质仿佛担心裴令消失一般,连忙叫了声“小乖”。
“怎么了?”裴令睁开眼看他。
“现在是什么时间?”他问。
“……记不太清楚了,”裴令被问住了,想了想才又答道,“明天得很早起来,高二年级有场活动,希望是在室内吧,不然好热。”
十六岁。
裴令的思维回到了十六岁。
裴予质手指不自觉蜷起,察觉到后又松开。
他又问:“那你第一次见到我,是在什么时候?”
闻言,裴令又干脆起身,跪坐在床上仰头打量他的表情。
“你今天真的好奇怪啊,是我脑子进了什么东西吗,怎么连你都变成傻子了,问东问西的。”
没得到他回应,裴令又试探地叫了声:“哥?哥哥?”
裴予质下意识想去抚摸裴令的脸,可伸出去的手又顿住了。
幻觉是不该接触到的,他害怕自己的触摸会让裴令混乱的思绪更加崩溃。
“我在。”他轻叹一声,换了温柔一些的语气,“能告诉哥哥,第一次见到我是在什么时候吗?”
裴令松了一口气,仿佛这种语气和神态才是正常的。
“两年前啊。”裴令说得很轻松。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家的评论和投喂,我都有一一看过,但是有时候不知道该回复什么,总之亲亲!
第88章 浮木
来检查的医生将裴予质请出房间,到了楼下,才说出了观察结果。
“这种情况没办法给出精确的诊断,但看起来并不是很严重。您也说了,在此之前他受过不小的刺激,或许现在的记忆混乱和认知混乱只是暂时的。”医生瞄着裴总的脸色,试探道,“或许可以先用药。”
裴予质当即否决:“不,休息就好了。我只有一个问题,既然他以为我是幻觉,如果我以真实的存在触碰他,会给他造成更大的困扰吗?”
“这得看他具体是否抗拒,您可以试试。”
他得到了最想要的回答,便道:“好,辛苦医生这几天住在裴家,有情况随时通知你。”
既然赶客了,医生也不好再说什么。
只是走之前,还是嘱咐了一句:“现在最好还是找一个他比较亲近,信得过的人陪着,或者带他到熟悉的环境里,兴许会好得快一些。”
裴予质答应下来,送走医生之后,雍九连忙凑上来,似是憋了不少话要说。
“刚刚楚泽来消息,说要举办葬礼,问您去不去,好决定……决定要预定几口棺材。”
他不想理会这种挑衅,只问道:“地点在哪儿?”
“……那座湖心岛上。”
雍九回答得很忐忑。
在原定婚礼的场所举办葬礼,太荒唐了。不仅意味着婚礼会被推迟,还会让所有人看裴家和沈家的笑话。
“由他去,那婚礼可以取消了。”裴予质道。